日落布魯斯（六十一）

    徐林目光惶惶地望著我，他面上的焦慮張力十足地呈現著內心的掙扎與迷惑。我不禁也遲疑起來，於是轉頭望向唐叔，希望從他那裡得到一些啟示和支援，他卻面無表情地低下了頭去，只顧著一口接一口地抽菸。

    &ldqu;小林，你的心地太善良了。&rdqu;我躊躇著說，&ldqu;利唯曾經用卑鄙的手段擺佈了你的命運，因果迴圈，現在他的命運完全落在了你的手上。你甚至不需要落井下石，只要憑著良心說出實話，已經是對他的致命一擊。對你而言，這絕對是件無可厚非的事，但是人生的態度不只一種，如果你選擇原諒他，給他一次悔悟的機會，我個人也能理解和尊重。小林，這個世界紛亂複雜，人情冷暖，有時候不用為別人想得太多，我覺得你只要選擇你覺得最舒服的方式就可以了。&rdqu;

    徐林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兩眼茫茫地呆了一會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把菸蒂扔在地上，抬腳踩滅了，&ldqu;陽哥，唐叔，你們聊著，我先去了。&rdqu;

    徐林說著，向我和唐叔勉強地笑了笑，到自己的公寓，掩上了房門。

    唐叔等到小林關門以後，垂下頭來，也低低地嘆了口氣。

    &ldqu;唐叔，這事你怎麼看？&rdqu;我察覺到了唐叔的欲言又止。

    &ldqu;小孟啊，其實&rdqu;唐叔說著用眼角瞥了一眼徐林的窗戶，壓低了聲音，&ldqu;不瞞你說，其實我倒是能理解小林的老的，中國人來美國不容易，在美國生活更不容易，誰不想拼命撈錢？小林老這事是做狠了，做絕了，遭了報應了，可是人性自私啊，比起那些貪官汙吏動輒上億的髒錢，他這幾萬幾十萬的算個啥呀？到底還是無權無勢的賤民而已。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賤民犯法，絞首殺頭，賤民爭鬥，你死我活，其實爭的也只是蠅頭小利。小林的老栽了，該他栽，可我看在眼裡卻有點物傷其類，滿懷淒涼的感覺啊。&rdqu;

    我對唐叔的話未置可否，只是笑了笑就告辭上了樓。唐叔的話讓我有些感慨，我想他大概是需要找一個信仰了，他已經在這個塵世裡呆得太久，一條路總也走不到盡頭，兜兜轉轉，就容易迷失方向，是非變得模糊，甚而在生存這個前提下，善惡也不是那麼涇渭分明。唯有信仰能帶他走出人生的灰暗應該是這樣吧，只有神能引領我們走過黯淡蒼白的時光，帶我們到達自由的彼岸，並找到幸福與永恆，那時候我們會知道這一段短暫虛幻的日子，無論悲歡苦樂，貧窮富貴，生老病死，都微不足道。

    應該會是這樣的吧&qut; k&qut; s; &qut; K e) E y% v$ l

    我到了家，屋裡是漆黑的，李若應該已經睡了。我扔下鑰匙，迫不及待地衝向洗手間。

    洗手間裡的燈竟然是亮著的，透過虛掩的門縫和水霧朦朧的鏡子，我看到李若正從浴缸裡跨出來，她身軀赤裸，側頭斜身地用毛巾擦拭著溼漉漉的長髮。她的身材姣好，渾圓的奶子和輕盈的腰肢，修長的腿和魅惑的姿態，叫我不由自地心猿意馬。我的腦海中浮現出跟她歡好的景象，在白霧迷茫的浴室裡，我粗野地把她按在盥洗臺上，從後面進入了她的身體，她呻吟，掙扎，過頭目光浪媚且愛恨糾纏地望著我

    我想起了陳嫣。迷濛模糊的鏡中彷彿有個世界，一位神靈正透過我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我的偷窺，我的情慾，邪惡，失落與迷惑。

    蒼白的霧氣渲染著我的世界，我在輕飄飄的歌聲裡猛然驚醒，急急忙忙地退自己的房間，我不敢開燈，那樣會讓我的神靈清楚地看見我，鄙視我，冷漠地嘲笑我。

    此時此刻陳嫣在做什麼呢？在跳舞，在唱歌，在就餐，在購物，在看電影，在街頭漫步在我的枕邊輕聲地描述著幸福。

    在某個世界裡，大概會是這樣的。

    日子仍舊是一天一天悄無聲息地過去。我再次在天井裡撞見徐林已經是幾個星期以後的事了，他從絡上以每個兩分錢的價格買了幾十箱鍵盤，準備轉手賣掉。快遞員把紙箱層層地疊在了天井裡，小林正氣喘吁吁地往屋裡搬。

    我見到這樣的景象自然是挽起衣袖上去幫忙，其間好奇地問起了利唯貪汙公款的事。

    &ldqu;小林，利唯的事怎麼樣了？你跟律師說實話了嗎？&rdqu;我問。

    小林停了下來，用衣袖抹了抹頭上的汗水，搖了搖頭，&ldqu;沒有，我什麼也沒說。&rdqu;

    &ldqu;小林，利唯遇到你這樣的人，算他走運了。&rdqu;我拍了拍小林的肩膀，感慨地說，&ldqu;那他現在怎麼樣了？還在研究所任職？&rdqu;

    &ldqu;沒有了。&rdqu;小林說，&ldqu;雖然沒有證據告他貪汙，但是研究所還是因為不恰當處理研究經費把他辭退了。&rdqu;

    &ldqu;應該的，總該讓他受些報應，不用坐牢已經是便宜他了。小林，你你總有一天會發大財的。&rdqu;我說。

    &ldqu;為什麼？&rdqu;小林不解地問。

    &ldqu;因為你心胸寬廣又夠勤奮，大家都願意跟你做朋友，有了人脈，自然就有財源。所謂好心有好報，就是這個道理。&rdqu;

    &ldqu;陽哥你這麼說，我倒不好意思了，其實我只是聽你話，做了自己覺得舒服的事。利唯去坐牢，他的老婆女兒會難過，我也不會開心。與其把時間和精力用來恨一個人，不如用來做點小生意，改善一下生活，總算是實際又有用的事。&rdqu;

    &ldqu;是的，小林，你說得對。祝你生意興隆，一本萬利。&rdqu;我說。

    &ldqu;這真是一本萬利了。&rdqu;小林赧然地笑著說，&ldqu;這些鍵盤的成本是兩分錢，我在上賣九塊九毛九一個，只要能賣掉一成，我已經是賺了。我這樣做，算不算是奸商？&rdqu;

    我沒有答他的問題，只是笑著離開了他的公寓。小林算不算是個奸商，其實我不知道，也不想去分，我只知道我樂於擁有這個朋友。

    與徐林相比，康宏的世界顯得封閉而狹小，他也在絡上做些買賣，大概是採購零件組裝電腦再賣出去。他原本就不太愛跟人說話，林菲和陳嫣走了以後他就更加的沉默寡言。我知道有一個女孩常常不遠千里地從 LA 飛來看他，他們是舊同學，說話時用的是家鄉的方言，聽起來親切稔熟，沒有負擔。女孩的容貌身材都是一流的，見過她幾次以後，我開始覺得，她就是康宏生命中的另一半。作出這個結論的時候我甚至沒有去找愛情的蹤跡，我只是隱隱約約地，看到了宿命的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