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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
這個夜晚特別的漫長,從老董家告辭以後,我坐在樓梯上抽菸。從前我是喜歡站在廚房裡抽菸的,李若搬來以後,我不得不改掉這個保持了多年的習慣。在樓梯上抽菸有一些特別的感覺,嗚咽的風不時穿過天井,讓人不由地打個冷戰,於是便更加眷戀菸頭上的那一點火星。眼前是荒草野花,裡面偶爾傳出昆蟲振翅的聲音,背後是塵沙飛揚的破敗小路,除了幾輛脫漆長鏽的美國車呼嘯而過,幾乎是無人通行的。小路的那一側是老舊的民房,看起來是那麼遠,遠得似乎觸控不到,就像一場美國老電影裡已遠去了的過往。一個人在樓梯上抽菸是孤獨的,然而一個人的孤獨在一群人的孤獨裡,卻顯得有些微不足道。頭頂上是遙遠的星空,有時會燦爛得熱鬧喧譁,我在黑夜裡抬頭凝望,倏忽之間,也體會到了它們凝望我的感覺。
時間已經是接近午夜,沉沉的夜色中寒意料峭,是該結束胡思亂想,去睡覺的時候了,我扔下了手中的菸頭,疲憊的站起身來,正要挪動腳步,天井裡卻傳來了迅捷細碎的腳步聲。我不禁有些詫異,透過樓梯間的空隙望去,只見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徑直來到了老湯的公寓門前。直覺告訴我,這兩個男人應該是執法者,我的心緊縮了起來。
&ldqu;誰呀?&rdqu;在房門被敲響以後,老湯在屋裡應了聲。
&ldqu;Plice, sir, please pen the dr.&rdqu;其中一個男人答道。
老湯沒有說話,屋裡也沒了動靜。兩個男人等待了幾秒鐘,再次敲響了房門,&ldqu;Sir,please pen the dr immediately.&rdqu;
屋子裡仍然沒人應聲,屋子後面卻傳來了另一個男人的呼喝,&ldqu;Freee! Hands in air! Lieutenant, e here. &rdqu;
我的心沉了下去,老湯始終沒能逃過一劫。我迅速下了樓,跑到老湯的屋後,他已經被探員抓住,反剪了雙手。
&ldqu;怎麼事?&rdqu;我上前問道,&ldqu;這個人是我的朋友,他不會英文,我能問問發生了什麼事嗎?&rdqu;
&ldqu;我們接到舉報,說這裡住著非法移民,我們是來核實情況的。&rdqu;為首的男人說著,頭望了一眼老湯,&ldqu;現在看來,情況應該屬實。&rdqu;
我無言以對,只能默默地望著老湯。老湯麵色蒼白,眼睛裡只有灰敗絕望,他頹然地低下了頭,小聲地嘟囔了一句,&ldqu;小孟,幫我跟珊兒說一聲。&rdqu;
老湯被警察帶走了,布魯斯街的人全都驚醒過來,他們有的蜷縮在屋裡,生怕警察去而復返,覺察出他們的非法身份,有的站在門口,望著老湯離去的方向,目光同情地竊竊私語。
唐叔也出來了,他眉頭緊鎖,向著我揚了揚下頜,&ldqu;小孟,咋事?&rdqu;
&ldqu;說是有人舉報,所以才來抓人。&rdqu;我說。
&ldqu;有人舉報?&rdqu;唐叔喃喃地重複著,取出一支香菸塞進嘴裡,點上火,狠勁地咂吧起來。
&ldqu;小孟,你覺得會是什麼人舉報的?&rdqu;在天井裡的人逐漸散去以後,唐叔小聲地問我。
&ldqu;不知道。&rdqu;我茫然地搖了搖頭,&ldqu;按理說,抓捕非法移民應該是移民局的事,警察上門抓人是很少見的。&rdqu;
&ldqu;其實知道老湯住在這裡的也沒有幾個人這些鄰居應該不會吃飽了沒事幹吧。&rdqu;唐叔說。
&ldqu;唐叔,你你想說什麼?&rdqu;唐叔的語氣讓我隱隱地覺出些弦外之音。
唐叔掃視了四周一眼,進一步地壓低了聲音,&ldqu;小孟啊,這話我只跟你一個人說,老湯跟我說過好幾次,他跟女婿的爹不來,兩人吵了好幾架,有一次還差點動上了手。&rdqu;
&ldqu;所以你懷疑是湯珊的婆家人&rdqu;
&ldqu;我也不知道。&rdqu;唐叔嘆了口氣,搖了搖頭,&ldqu;大概老湯真是不走運,一個人倒黴起來,喝水都會塞牙縫,一個蘿蔔一個坑,在哪兒生,在哪兒死,在哪兒發達,在哪兒落魄,老天知道,都是命吧。&rdqu;
唐叔說完又重重地嘆了口氣,自顧自地屋裡去了。
我到了公寓,躺在床上無法成眠,唐叔說得不錯,公寓裡住的都是一些自顧不暇的人,他們是不太可能去告密的,難道真的是湯珊的婆家人出賣了他?難怪老湯要我去知會湯珊,有過上次的經驗,他應該知道他是可以打一個電話的,可是看起來他並沒有打算那麼做。為什麼呢?大概是不想讓湯珊難受,也不想讓女婿看見自己落魄的樣子,讓他的家人竊喜吧。
這樣的推論讓我的心漸漸冰涼,或許不是因為這件事本身的殘酷,而只是因為我忽然發現,我和我身邊的人都不知不覺地,以惡意揣測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