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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
剩下的幾天裡,音儀也沒太出門。她沒事就守在被窩裡讀書。她沉浸自己的書裡,偶爾抬頭,望望專心寫作的匯南。讀書累了,她就抓過紙片,寫詩。
窗戶透進來的光線時明時暗,外面時而傳來村民大聲說話的聲音和狗吠雞鳴。 她想古人所說的陋室之樂,也就大概如此了。
冬天東北的農村不免死氣沉沉,但彷彿正好給他們一個諾大的甚至閒適的空白。冷風從空曠荒蕪的田野穿過,白樺樹守著光禿禿的樹枝,小河凍結成冰,覆著落上灰塵的殘雪。所有生命的跡象都埋藏在這冬天的寒冷裡。如此遼闊的空白,任憑著匯南和音儀炙熱的心願把它填滿。除了愛情和文字,其他一切都是背景。
荒山僻野的西象村,到了傍晚,彤日西下,也是炊煙裊裊,溫馨動人。那一瞬間,高直冷淡的白樺樹, 和前後錯落的村舍,都鍍了一層暖暖的金色。 音儀和匯南眺望天際,也被那無邊無際的金色籠罩。大自然如此瑰麗,人如此渺小。
太陽落山之後, 匯南和音儀轉身往走。等他們走進村子,前面突然一陣人群騷動。很快,他們看見兩三個農民推推搡搡地趕著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
&ldqu;劉瘋子!你要再敢鑽進我家偷東西,看我打不打折你的腿!&rdqu;一個人衝著那踉踉蹌蹌的瘋男人罵道。
朦朧夜色裡,瘋男人目光呆滯,臉上帶著一絲笑意。匯南和音儀剛要躲到路邊,瘋男人卻已經停在他們跟前。
音儀覺得瘋男人似乎在看自己。 一霎那間他象一隻狗那樣圓溜溜地瞪著眼睛,嘴角好像還流著口水,音儀不禁毛骨悚然。匯南急忙挺身擋住了瘋子。
瘋男人看見匯南,咧咧嘴巴,似笑非笑地走開了。
等那一行人走遠,匯南身問音儀:&ldqu;你沒事吧?&rdqu;
音儀心有餘悸地說:&ldqu;沒事。那個瘋子,也是這村裡的?&rdqu;
&ldqu;是。大家都叫他劉瘋子, 瘋瘋癲癲的。聽說本來人好好的,木訥老實,就是特別窮,家徒四壁,娶不上媳婦。等他都三十多歲了,有個路過要飯的女人留下, 跟他成了親。後來那個女人懷了孕,卻不幸在山上撿柴時摔死了。劉瘋子緊抱著血肉模糊的屍體幾天幾夜不放,後來人就瘋了。&rdqu;匯南解釋說。
&ldqu;那真挺可憐的。剛才我們看見的景色那麼美, 轉眼之間卻是這樣一個傷心的人間故事&rdqu;音儀忍不住嘆息。
&ldqu;這個世界就這樣,美好也有,悲慘也有。我也可憐劉瘋子,畢竟他是為失去心愛的女人和未出生的孩子才瘋的。&rdqu;匯南又說。
說到未出生的孩子,音儀不由地心生惻隱。 但她沒再想,也沒再說什麼,繼續跟著匯南往家走。
到了音儀離開西象村的日子了。音儀裝好衣箱,把堆散在床上的一本本書放書架,又花了一兩個小時掃了地,清理好裡外房間。她象個溫柔賢惠的小女人, 戀戀不捨地最後打理著家。
匯南的手稿大多已經裝在紙盒箱裡,還有些散頁在桌子上。那些稿紙上頭還印著北京大學的鮮紅字樣。音儀正對著那些稿紙發呆,匯南叫住了她。
時間不早了,他們得馬上上路了。他們出了村莊,在離白樺樹不遠的地方站住等巴士。一起等車的只有零星幾個人,都提包帶裹,準備進城辦事。偶爾有人牽著倦怠的黃牛走過。從這裡望去,匯南的瓦房隱隱藏在村落後面。它是那麼簡陋,那麼不起眼,哪天消失了都不會被人注意,可它就是她和匯南肌膚相親的地方。它刻入她的記憶,連著她的心,它將永遠地是她和匯南生命的一部份了。剛過去的短短一週裡,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再不會跟從前一樣了。
匯南溫情地看她一眼,然後目光投向遠遠的天空。遙遠的天邊雲朵灰白,原野裡一隻拖拉機蟲子似地爬過。音儀也抬頭遠眺,心裡既溫馨又感傷。她想永遠保留這沉默的片刻,保留自己和匯南在這個荒涼的土地上相親相愛的短暫記憶, 把這一切留在生命的琥珀裡, 不讓時光的流水把它沖淡,衝跑。
可是,自己和匯南的一切,才剛剛開始,將來的日子,還會很長很長。 泰戈爾說, 不必留戀路邊的花朵,儘管向前走過去,一路上的花朵自會繼續開放。想到這兒, 想到未來長長的日子在等待著他們,將被自己確確實實的幸福填滿,她忍不住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