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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
P> <b> </b><b>十三<:p></:p></b>
<b> </b> 到家裡，除了文景內心的自我譴責沒有減緩外，誰也沒有象她本人那樣責怪文景。一是因為文德替姐姐圓了謊，承認自己的創傷咎由自取；二是父母的全部注意力正集中在一張小紙條兒上：&ldqu;快讓文景過來一下，我有要事相告。&rdqu;這是慧慧委託她送過來的一個小條兒。眼看文景去縣針織廠上班的願望就要變成現實，文景的爹孃既興奮又緊張，而且也變得特別敏感。一聽&ldqu;要事&rdqu;兩個字，就往一家人的盼望上靠。所以，文景的娘一接到這小條兒，就把蒸汽尚未頂滿的蒸鍋扔給她爹，急忙出去找文景去了。雖然路上她也風聞孩子們打架鬥毆的事，聽說文德參予其中，但見文德眉眉眼眼、手腳胳膊都還齊全，又且還拾揀了一衣襟孩子們糟蹋下的糖菜葉子，不僅沒吃大虧，還有些小收穫，也就不再追究了。<:p></:p>
對慧慧所謂的&ldqu;要事&rdqu;，文景的理解當然與父母不同了。慧慧昏昏噩噩整日躺在那陰暗的小東屋裡，畫地為牢、自我封閉，對外面的世事一無所知，能有什麼對自己有益的要事相告呢？她一定是還有什麼解不開的死結，想向自己傾訴罷了。思想工作能否一下做通是另一事兒，正好是早飯時間，能撩逗慧慧吃點兒東西、開開胃口，也不枉朋友一場。於是，文景便端了飯碗來慧慧的小東屋裡吃。<:p></:p>
文景的娘忙叫男人搗蒜，自己把文德拾的糖菜葉子淘洗乾淨，就蒸鍋裡的開水煞一煞，然後用鹽醋蒜泥拌起來，讓文德給兩位姐姐送些過去。<:p></:p>
&ldqu;哪兒來的糖菜葉子呢？&rdqu;慧慧問。<:p></:p>
文景過來時，慧慧的慧生送過來的稀飯、窩頭和鹹菜還未撤去。但慧慧只喝了口湯，就又躺倒了，連筷子也不曾動一下。她一直覺得心飽口澀，沒有食慾。文景看她的舌苔，粉紅的舌面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白霜。都是因為身體虛弱缺乏營養所致。文景便故意在慧慧面前又吃又喝，將那小嘴兒咂吧得山響，誇張自己的好胃口。文德送來那蒜拌糖菜葉子，文景便放在慧慧的面前。任那鹽醋和大蒜的酸鹹辣味兒在四處飄蕩。見慧慧問，她便用慧慧的筷子夾一枝葉梗，送到慧慧的嘴裡，問：&ldqu;香不香？&rdqu;<:p></:p>
&ldqu;香&rdqu;。慧慧的聲音依然是低低的軟軟的，但臉上卻泛起朵羞澀的紅雲。<:p></:p>
於是，文景便敞開心扉，給慧慧講這糖菜葉子的來源。&ldqu;趙莊的革委任送給吳莊的革委任。吳莊革委任的親孃便叫革委任的的養母過去，幫她刮切那糖菜&rdqu;她故意繞繞彎彎兜圈子，以逗慧慧開心。不料這一枝綠色的葉梗，被那閒置幾天的皓齒一嚼，擠出滿腔清爽的汁液。引出慧慧泉湧似的口水。慧慧看著文景吃、聽著文景說，不知不覺就側身起來，把枕頭立在腰後靠牆坐著。她說她此時的感覺是肚裡象火烤一般、口淡得要命。文景便將那盛菜的小碗捧給慧慧，說：&ldqu;喝口調和湯！&rdqu;慧慧也不客氣，接過碗送到唇邊就吸溜起來。文景便誇慧慧家的鹹菜醃得好，說就著她家的鹹菜喝湯，就象湯中澆了飯店的醬油似的。於是兩個女娃先由交換著就菜，再到交換著喝湯，後來乾脆連食也倒換著吃開了。文景歡天喜地道：&ldqu;莊戶人總說：&lsqu;地是人家的肥，飯是隔壁兒的香&rsqu;，今兒才體會到果真是這樣！&rdqu;慧慧點點頭擠出一臉苦笑。她知道文景是在寬慰自己。因為母親躲到了姥姥家，她那漢手漢腳的爹做下的飯總有股難聞的煙燻味兒。<:p></:p>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告訴。可憐慧慧幾天水米不進，現在連吃飯也變成吃力的活計了。她吃一吃、歇一歇；鼻尖上竟然還滲出了細碎的汗珠。不過，別看她衣衫不整、烏髮散亂，那面龐卻象枯縮的枝條接受了春天的和風暖流一般，汁液在枝條內脈動和流淌，生命的元氣又到年輕的臉上了。<:p></:p>
當文景痛惜地講到文德捱打和那五個糖菜圪蛋的遭遇時，講述人哽咽難言，聽者也撲嚕嚕垂淚。兩個女娃各自傷心的內容雖有所不同，但對鄉的失望、對政治運動的厭煩卻是共同的。文景說：&ldqu;除了長紅，在吳莊我是再也找不出任何希望任何有意義的事體了！&rdqu;這番話正說到慧慧的心坎兒上。她不禁拿自己與文景相比，文景在吳莊還有戀人不時給情感的慰藉、精神的支撐；身邊還有健全的母親替她操心勞神，自己連這一層也不如人哩。想到此，慧慧便哭得越發傷心。一陣猛烈的抽泣，幾乎把剛剛嚥下的飯也嘔出來。<:p></:p>
文景急忙擦乾眼淚，坐在炕邊將慧慧攬入懷裡。她一邊撫摸著慧慧的後背，一邊含著淚笑道：&ldqu;我娘說咱們硬是受了讀書多的害了。整天價&lsqu;理想&rsqu;呀，&lsqu;追求&rsqu;呀，不象那些剛剛識得自家姓名的女娃兒，今天不為明天的事情發愁！&rdqu;<:p></:p>
&ldqu;不，文景。&rdqu;慧慧一激靈掙脫文景，大聲嚷道。&ldqu;快遠走高飛吧！有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用分之的努力來爭取！&rdqu;慧慧因態度昂奮而緊緊地握了文景的手。<:p></:p>
於是，文景把自己那即將去針織廠上班的訊息詳詳細細告訴了慧慧。此前，在慧慧的精神處於崩潰的邊緣時，她一直不忍心對她說出自己就要離開的話。在吳莊，慧慧畢竟就她這一個以心相交的摯友啊。<:p></:p>
&ldqu;我叫你來正為這事兒呀！&rdqu;慧慧搖搖文景的手，急切道。一向小心謹慎的她說到這兒還伸長脖頸朝窗外望了一望。<:p></:p>
&ldqu;你聽到了什麼呢？&rdqu;文景很納悶。這幾天她一直躺在家中，會得到什麼情報呢？<:p></:p>
慧慧屏息聽聽院裡沒什麼響動，便推文景去關了小屋的門。然後從一個包袱裡取出她那件白底碎花的衣服，指著袖口上兩個黑豆大的小洞叫文景看。<:p></:p>
文景不解，把食指墊在那小孔下發愣。<:p></:p>
&ldqu;紙菸落下的火星燒的！&rdqu;慧慧壓低聲兒說，&ldqu;她與我交換衣服的那天，我一穿這衣服就感覺一股刺人的煙燻味、男人味！倆人肯定是上了炕、過了夜了！&rdqu;<:p></:p>
&ldqu;那天一早，長紅親眼看見一個女人在他二哥屋裡。那憨漢，要說那女子是你哩！&rdqu;<:p></:p>
聽到此，慧慧的喘息已不勻，臉也紅到了耳根。不知是因為羞怯，還是因有人嫁禍於她而氣憤。<:p></:p>
&ldqu;我早就看出他（她）倆不地道了。&rdqu;文景道。<:p></:p>
&ldqu;文景。沒有及時告訴你，我實在&rdqu;慧慧眼裡噙著淚水，又拉起了文景的手。文景狠狠地捏一捏慧慧的手指，不讓她說對不起。她那大病初癒的手熾熱如火炭，就足以說明她的真摯情感了。<:p></:p>
於是，慧慧便將河灘工地上革委任如何給她們送飯、五保戶家柴草房所見到的情形；春玲家櫃上的語錄本、以及革委任放在五保戶簷臺上的玉茭面統統告訴了文景。&ldqu;是她告訴我長紅替你找革委任要指標的。我一直擔心她從中作梗，可沒敢提醒你！&rdqu;<:p></:p>
&ldqu;可是，他（她）倆一個比一個鬼精，他肯放她走麼？&rdqu;<:p></:p>
&ldqu;不怕一萬，單怕萬一呀！&rdqu;<:p></:p>
&ldqu;這幾天，一直不見她人影兒。&rdqu;<:p></:p>
想到此文景就再也呆不下去了。她還聯想到那天下午她們彩排時，春玲那反常的緊張。假若她心裡無所掛礙，又緊張什麼呢？文景顧不得收拾兩人吃下的飯場子，就急忙出來了。她想趕緊寫完那黑報，就找長紅核實核實，到底吳莊上呈的檔案有幾份。再不，就到鄉衛生院搬動喜鵲，託她透過她姐姐的門路把情況落到實處。這件事是一點兒也遲疑不得了。<:p></:p>
陸文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深巷中，就象迷路者走在一道陽光不肯朗照的荒溝。擔心和焦灼不停地折磨著她，使她望著自己碩長的黑影都害怕。雙腳踩在自己的身影兒上，感覺小腿在轉筋。上場的婦女、上學的孩子們不斷地向她打招呼，她覺得人家的目光象探照燈似的，疑惑人人都知道她的內情。<:p></:p>
路過春玲家巷口，她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她很想去問問她的爹孃，那閨女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可是，就在她猶疑間，一個肩頭扛著鋪蓋捲兒的後生突然從春玲家的小巷走來。那四周鑲著黑邊兒的大紅褥面兒特別顯眼，寬大的粉色床單還鑽頭覓縫地擠出五指寬來。那後生將這笨重的鋪蓋捲兒從左肩換到了右肩。這鋪蓋卷裡卷著的滾邊兒枕頭、米黃枕巾、大花被子便都一層層展示在文景的視野中了。文景的心向上一揪，雙腿便如中了魔法似的邁不得步。等那人過來，認出是小順子。文景便問：&ldqu;幹啥去？&rdqu;<:p></:p>
&ldqu;到馬圈兒！&rdqu;順子答。他大步流星地一顛一顛地走著，看樣子很著急。彷彿出喪時趕良辰似的。<:p></:p>
&ldqu;你扛著，誰、誰的鋪蓋捲兒？&rdqu;文景這一驚，驚出一身冷汗。她半天才想出第二個問題。連說話的腔調也變了，甚至有些結巴。 <:p></:p>
&ldqu;。&rdqu;順子沒有吱聲兒，早過了十字路口。<:p></:p>
此時，文景的雙腿彷彿被什麼人操縱著，望著順子的背影兒動彈不得。那操縱者擰緊發條後突然一鬆手，將她整個的人彈了出去。她竟如一支箭似地追到了飼養處。<:p></:p>
只見三輛馬車並排停著，上面裝滿了愛國糧袋。因為超重，那車輪深深地沒入土裡。各位駕車人手握長鞭，立在車側。中間的一輛的車頂上就栓著那一卷兒鋪蓋。那鋪蓋上面又蒙了個新麻袋。飼養員吳天保正站在飼養處的臺階上，給駕車人和馬們訓話，裝文作武地十分嚴肅。中間那輛駕轅的黑馬，異常警覺。大約是覺得自己的負荷超出了往日，一會兒揚頭甩開了馬鬃，一會兒又彈起了後蹄。它的不安分弄得車輪不停地前後滾動。讓人擔心那下扁上脹的輪胎會爆炸開來。文景此刻的腸子正如這輪胎的情形，因扭曲而氣不順，一擰一擰地陣疼。<:p></:p>
&ldqu;大黑！&rdqu;吳天保向那黑馬斷喝一聲。然後拉長聲調喊個&ldqu;立正！&rdqu;。接著便走過來用手撫撫馬的脖頸，朝著馬耳朵長聲短調地誦一段最高指示：&ldqu;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所以我們如果有缺點就不怕別人批評指出，只要你說得對，我們就改正&rdqu;那馬眼淚汪汪地聽著，一會兒便垂鬃耷耳、馴服地安靜下來。並且似乎懂得向左右看齊，前後蹄自覺地挪動著與旁邊的車輛站在一條線上。吳順子不知吳天保還有這招數，由不住哧哧偷笑。那三位馭手倒彷彿習慣成自然，一直是立正的姿勢。<:p></:p>
&ldqu;三位記好了！針織廠的位置在前進大街西邊，從西向東數的第三個朝北的衚衕口。大門上有白底紅字的廠牌。&rdqu;吳天保最後吩咐。<:p></:p>
&ldqu;最好是面見春玲。&rdqu;吳順子又找補了一句。<:p></:p>
&ldqu;記住了！&rdqu;那三人齊聲答。<:p></:p>
馬蹄踢踢踏踏走著，調轉了車頭。趕車人手拽韁繩、輕揚長鞭，三輛大車結隊而去。陸文景仍失神地站著，宛若在夢中。馬蹄及車輪蕩起的浮塵不斷地落在她的頭上、臉上和衣服上，她那烏黑的頭髮和長長的睫毛都變成了灰土色。文景仍恍恍惚惚，神色茫然。她的視線一直盯在那車頂的鋪蓋捲兒上，被遙遙的鞭聲越揪越緊。直到那轔轔的大車走出她的視野，那滾動的車輪還碾壓著她的心。這幅圖象已刻在她的心扉上、靈魂深處，將伴隨她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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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b> 到家裡，除了文景內心的自我譴責沒有減緩外，誰也沒有象她本人那樣責怪文景。一是因為文德替姐姐圓了謊，承認自己的創傷咎由自取；二是父母的全部注意力正集中在一張小紙條兒上：&ldqu;快讓文景過來一下，我有要事相告。&rdqu;這是慧慧委託她送過來的一個小條兒。眼看文景去縣針織廠上班的願望就要變成現實，文景的爹孃既興奮又緊張，而且也變得特別敏感。一聽&ldqu;要事&rdqu;兩個字，就往一家人的盼望上靠。所以，文景的娘一接到這小條兒，就把蒸汽尚未頂滿的蒸鍋扔給她爹，急忙出去找文景去了。雖然路上她也風聞孩子們打架鬥毆的事，聽說文德參予其中，但見文德眉眉眼眼、手腳胳膊都還齊全，又且還拾揀了一衣襟孩子們糟蹋下的糖菜葉子，不僅沒吃大虧，還有些小收穫，也就不再追究了。<:p></:p>
對慧慧所謂的&ldqu;要事&rdqu;，文景的理解當然與父母不同了。慧慧昏昏噩噩整日躺在那陰暗的小東屋裡，畫地為牢、自我封閉，對外面的世事一無所知，能有什麼對自己有益的要事相告呢？她一定是還有什麼解不開的死結，想向自己傾訴罷了。思想工作能否一下做通是另一事兒，正好是早飯時間，能撩逗慧慧吃點兒東西、開開胃口，也不枉朋友一場。於是，文景便端了飯碗來慧慧的小東屋裡吃。<:p></:p>
文景的娘忙叫男人搗蒜，自己把文德拾的糖菜葉子淘洗乾淨，就蒸鍋裡的開水煞一煞，然後用鹽醋蒜泥拌起來，讓文德給兩位姐姐送些過去。<:p></:p>
&ldqu;哪兒來的糖菜葉子呢？&rdqu;慧慧問。<:p></:p>
文景過來時，慧慧的慧生送過來的稀飯、窩頭和鹹菜還未撤去。但慧慧只喝了口湯，就又躺倒了，連筷子也不曾動一下。她一直覺得心飽口澀，沒有食慾。文景看她的舌苔，粉紅的舌面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白霜。都是因為身體虛弱缺乏營養所致。文景便故意在慧慧面前又吃又喝，將那小嘴兒咂吧得山響，誇張自己的好胃口。文德送來那蒜拌糖菜葉子，文景便放在慧慧的面前。任那鹽醋和大蒜的酸鹹辣味兒在四處飄蕩。見慧慧問，她便用慧慧的筷子夾一枝葉梗，送到慧慧的嘴裡，問：&ldqu;香不香？&rdqu;<:p></:p>
&ldqu;香&rdqu;。慧慧的聲音依然是低低的軟軟的，但臉上卻泛起朵羞澀的紅雲。<:p></:p>
於是，文景便敞開心扉，給慧慧講這糖菜葉子的來源。&ldqu;趙莊的革委任送給吳莊的革委任。吳莊革委任的親孃便叫革委任的的養母過去，幫她刮切那糖菜&rdqu;她故意繞繞彎彎兜圈子，以逗慧慧開心。不料這一枝綠色的葉梗，被那閒置幾天的皓齒一嚼，擠出滿腔清爽的汁液。引出慧慧泉湧似的口水。慧慧看著文景吃、聽著文景說，不知不覺就側身起來，把枕頭立在腰後靠牆坐著。她說她此時的感覺是肚裡象火烤一般、口淡得要命。文景便將那盛菜的小碗捧給慧慧，說：&ldqu;喝口調和湯！&rdqu;慧慧也不客氣，接過碗送到唇邊就吸溜起來。文景便誇慧慧家的鹹菜醃得好，說就著她家的鹹菜喝湯，就象湯中澆了飯店的醬油似的。於是兩個女娃先由交換著就菜，再到交換著喝湯，後來乾脆連食也倒換著吃開了。文景歡天喜地道：&ldqu;莊戶人總說：&lsqu;地是人家的肥，飯是隔壁兒的香&rsqu;，今兒才體會到果真是這樣！&rdqu;慧慧點點頭擠出一臉苦笑。她知道文景是在寬慰自己。因為母親躲到了姥姥家，她那漢手漢腳的爹做下的飯總有股難聞的煙燻味兒。<:p></:p>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告訴。可憐慧慧幾天水米不進，現在連吃飯也變成吃力的活計了。她吃一吃、歇一歇；鼻尖上竟然還滲出了細碎的汗珠。不過，別看她衣衫不整、烏髮散亂，那面龐卻象枯縮的枝條接受了春天的和風暖流一般，汁液在枝條內脈動和流淌，生命的元氣又到年輕的臉上了。<:p></:p>
當文景痛惜地講到文德捱打和那五個糖菜圪蛋的遭遇時，講述人哽咽難言，聽者也撲嚕嚕垂淚。兩個女娃各自傷心的內容雖有所不同，但對鄉的失望、對政治運動的厭煩卻是共同的。文景說：&ldqu;除了長紅，在吳莊我是再也找不出任何希望任何有意義的事體了！&rdqu;這番話正說到慧慧的心坎兒上。她不禁拿自己與文景相比，文景在吳莊還有戀人不時給情感的慰藉、精神的支撐；身邊還有健全的母親替她操心勞神，自己連這一層也不如人哩。想到此，慧慧便哭得越發傷心。一陣猛烈的抽泣，幾乎把剛剛嚥下的飯也嘔出來。<:p></:p>
文景急忙擦乾眼淚，坐在炕邊將慧慧攬入懷裡。她一邊撫摸著慧慧的後背，一邊含著淚笑道：&ldqu;我娘說咱們硬是受了讀書多的害了。整天價&lsqu;理想&rsqu;呀，&lsqu;追求&rsqu;呀，不象那些剛剛識得自家姓名的女娃兒，今天不為明天的事情發愁！&rdqu;<:p></:p>
&ldqu;不，文景。&rdqu;慧慧一激靈掙脫文景，大聲嚷道。&ldqu;快遠走高飛吧！有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用分之的努力來爭取！&rdqu;慧慧因態度昂奮而緊緊地握了文景的手。<:p></:p>
於是，文景把自己那即將去針織廠上班的訊息詳詳細細告訴了慧慧。此前，在慧慧的精神處於崩潰的邊緣時，她一直不忍心對她說出自己就要離開的話。在吳莊，慧慧畢竟就她這一個以心相交的摯友啊。<:p></:p>
&ldqu;我叫你來正為這事兒呀！&rdqu;慧慧搖搖文景的手，急切道。一向小心謹慎的她說到這兒還伸長脖頸朝窗外望了一望。<:p></:p>
&ldqu;你聽到了什麼呢？&rdqu;文景很納悶。這幾天她一直躺在家中，會得到什麼情報呢？<:p></:p>
慧慧屏息聽聽院裡沒什麼響動，便推文景去關了小屋的門。然後從一個包袱裡取出她那件白底碎花的衣服，指著袖口上兩個黑豆大的小洞叫文景看。<:p></:p>
文景不解，把食指墊在那小孔下發愣。<:p></:p>
&ldqu;紙菸落下的火星燒的！&rdqu;慧慧壓低聲兒說，&ldqu;她與我交換衣服的那天，我一穿這衣服就感覺一股刺人的煙燻味、男人味！倆人肯定是上了炕、過了夜了！&rdqu;<:p></:p>
&ldqu;那天一早，長紅親眼看見一個女人在他二哥屋裡。那憨漢，要說那女子是你哩！&rdqu;<:p></:p>
聽到此，慧慧的喘息已不勻，臉也紅到了耳根。不知是因為羞怯，還是因有人嫁禍於她而氣憤。<:p></:p>
&ldqu;我早就看出他（她）倆不地道了。&rdqu;文景道。<:p></:p>
&ldqu;文景。沒有及時告訴你，我實在&rdqu;慧慧眼裡噙著淚水，又拉起了文景的手。文景狠狠地捏一捏慧慧的手指，不讓她說對不起。她那大病初癒的手熾熱如火炭，就足以說明她的真摯情感了。<:p></:p>
於是，慧慧便將河灘工地上革委任如何給她們送飯、五保戶家柴草房所見到的情形；春玲家櫃上的語錄本、以及革委任放在五保戶簷臺上的玉茭面統統告訴了文景。&ldqu;是她告訴我長紅替你找革委任要指標的。我一直擔心她從中作梗，可沒敢提醒你！&rdqu;<:p></:p>
&ldqu;可是，他（她）倆一個比一個鬼精，他肯放她走麼？&rdqu;<:p></:p>
&ldqu;不怕一萬，單怕萬一呀！&rdqu;<:p></:p>
&ldqu;這幾天，一直不見她人影兒。&rdqu;<:p></:p>
想到此文景就再也呆不下去了。她還聯想到那天下午她們彩排時，春玲那反常的緊張。假若她心裡無所掛礙，又緊張什麼呢？文景顧不得收拾兩人吃下的飯場子，就急忙出來了。她想趕緊寫完那黑報，就找長紅核實核實，到底吳莊上呈的檔案有幾份。再不，就到鄉衛生院搬動喜鵲，託她透過她姐姐的門路把情況落到實處。這件事是一點兒也遲疑不得了。<:p></:p>
陸文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深巷中，就象迷路者走在一道陽光不肯朗照的荒溝。擔心和焦灼不停地折磨著她，使她望著自己碩長的黑影都害怕。雙腳踩在自己的身影兒上，感覺小腿在轉筋。上場的婦女、上學的孩子們不斷地向她打招呼，她覺得人家的目光象探照燈似的，疑惑人人都知道她的內情。<:p></:p>
路過春玲家巷口，她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她很想去問問她的爹孃，那閨女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可是，就在她猶疑間，一個肩頭扛著鋪蓋捲兒的後生突然從春玲家的小巷走來。那四周鑲著黑邊兒的大紅褥面兒特別顯眼，寬大的粉色床單還鑽頭覓縫地擠出五指寬來。那後生將這笨重的鋪蓋捲兒從左肩換到了右肩。這鋪蓋卷裡卷著的滾邊兒枕頭、米黃枕巾、大花被子便都一層層展示在文景的視野中了。文景的心向上一揪，雙腿便如中了魔法似的邁不得步。等那人過來，認出是小順子。文景便問：&ldqu;幹啥去？&rdqu;<:p></:p>
&ldqu;到馬圈兒！&rdqu;順子答。他大步流星地一顛一顛地走著，看樣子很著急。彷彿出喪時趕良辰似的。<:p></:p>
&ldqu;你扛著，誰、誰的鋪蓋捲兒？&rdqu;文景這一驚，驚出一身冷汗。她半天才想出第二個問題。連說話的腔調也變了，甚至有些結巴。 <:p></:p>
&ldqu;。&rdqu;順子沒有吱聲兒，早過了十字路口。<:p></:p>
此時，文景的雙腿彷彿被什麼人操縱著，望著順子的背影兒動彈不得。那操縱者擰緊發條後突然一鬆手，將她整個的人彈了出去。她竟如一支箭似地追到了飼養處。<:p></:p>
只見三輛馬車並排停著，上面裝滿了愛國糧袋。因為超重，那車輪深深地沒入土裡。各位駕車人手握長鞭，立在車側。中間的一輛的車頂上就栓著那一卷兒鋪蓋。那鋪蓋上面又蒙了個新麻袋。飼養員吳天保正站在飼養處的臺階上，給駕車人和馬們訓話，裝文作武地十分嚴肅。中間那輛駕轅的黑馬，異常警覺。大約是覺得自己的負荷超出了往日，一會兒揚頭甩開了馬鬃，一會兒又彈起了後蹄。它的不安分弄得車輪不停地前後滾動。讓人擔心那下扁上脹的輪胎會爆炸開來。文景此刻的腸子正如這輪胎的情形，因扭曲而氣不順，一擰一擰地陣疼。<:p></:p>
&ldqu;大黑！&rdqu;吳天保向那黑馬斷喝一聲。然後拉長聲調喊個&ldqu;立正！&rdqu;。接著便走過來用手撫撫馬的脖頸，朝著馬耳朵長聲短調地誦一段最高指示：&ldqu;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所以我們如果有缺點就不怕別人批評指出，只要你說得對，我們就改正&rdqu;那馬眼淚汪汪地聽著，一會兒便垂鬃耷耳、馴服地安靜下來。並且似乎懂得向左右看齊，前後蹄自覺地挪動著與旁邊的車輛站在一條線上。吳順子不知吳天保還有這招數，由不住哧哧偷笑。那三位馭手倒彷彿習慣成自然，一直是立正的姿勢。<:p></:p>
&ldqu;三位記好了！針織廠的位置在前進大街西邊，從西向東數的第三個朝北的衚衕口。大門上有白底紅字的廠牌。&rdqu;吳天保最後吩咐。<:p></:p>
&ldqu;最好是面見春玲。&rdqu;吳順子又找補了一句。<:p></:p>
&ldqu;記住了！&rdqu;那三人齊聲答。<:p></:p>
馬蹄踢踢踏踏走著，調轉了車頭。趕車人手拽韁繩、輕揚長鞭，三輛大車結隊而去。陸文景仍失神地站著，宛若在夢中。馬蹄及車輪蕩起的浮塵不斷地落在她的頭上、臉上和衣服上，她那烏黑的頭髮和長長的睫毛都變成了灰土色。文景仍恍恍惚惚，神色茫然。她的視線一直盯在那車頂的鋪蓋捲兒上，被遙遙的鞭聲越揪越緊。直到那轔轔的大車走出她的視野，那滾動的車輪還碾壓著她的心。這幅圖象已刻在她的心扉上、靈魂深處，將伴隨她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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