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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
跟著呼號。而且風向不定，旋風、頂頭風、抽底風吹得人呼吸都困難。文景撐不住傘，收又收不來。大風象要把人連根兒拔起，幾乎連人帶傘一起掀上高空再拋下來。文景渾身發冷，接二連三地打噴嚏。但趙春懷只管自己裹緊了雨衣，低頭急走。身後的愛妻突然變得平淡無奇、毫無光彩、一錢不值了。<:p></:p>
&ldqu;哪裡來的客人呢？&rdqu;文景能喘上氣來時，問了一句。<:p></:p>
趙春懷一聲不吭。當男人的誠實和奉獻受到愚弄後，一旦醒悟常常會覺得極其狼狽、極其痛苦、極其殘酷！大概趙春懷眼下正是這樣的心境。<:p></:p>
哼！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文景也倔倔地不理他了。慧慧的信她還沒有看完。慧慧說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和逼迫，文景不明白這指的是什麼。進入家屬院後，有的家屬探出頭來問他（她）們大雨天干什麼去了。他（她）們都支吾著沒有答。為了維護各自的體面，趙春懷放慢腳步等上文景，倆人象平日散步，並肩走著。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但心卻離得很遠很遠。一時間誰也不能打斷或轉移對方的思維和情緒。現在，連文景腹中的孩子對那父親來說也無足輕重了。<:p></:p>
家中的客人讓文景大吃一驚。她進門時，那客人正背朝著家門，翻看牆壁衣帽鉤上掛著的滴水的雨衣。文景一激動，失聲就喊出了&ldqu;長紅&rdqu;兩個字。若不是剛剛與趙春懷鬧了彆扭，情緒低沉，心情也複雜，她可能更加衝動。說不準會撲上去拉他的手、與他擁抱。當客人轉過身來時，文景才認出他是長紅的大哥吳長東。糟糕！他們倆兄長得實在太相象了！這讓文景非常難堪、非常窘迫。原先因風寒而變得蒼白的臉膛和脖頸一下就漲成了緋紅色。晶亮的眸子悠忽不定，又羞又愧，根本不敢與吳長東對視。吳長東替她和長紅端煙煤鍋、幫她（他）們刷黑的情景又歷歷在目，他囑咐長紅的&ldqu;抓而不緊，等於不抓&rdqu;的教導還響在耳邊，她果真就做了趙春懷的媳婦了<:p></:p>
趙春懷的臉色更加難看。那張菜盤臉上的眉眼又堆到了一處，使那臉盤更顯得寬大了。<:p></:p>
&ldqu;沒有料到吧？&rdqu;吳長東說。他戴了副墨鏡遮擋住自己的殘缺。&ldqu;吳順子的爺爺去世了。我們是未出五服的本家。我去參加了追悼會。你婆婆給你捎來些東西。另外，我還有點事要春懷幫忙。&rdqu;由於墨鏡的關係，文景看不清吳長東的面部表情。可從他爽朗的聲調裡判斷，他並沒因她不嫁自己的而生出什麼嫌隙。<:p></:p>
文景這時才瞥見床上放著個紅花包袱。於是她便踱過去解開那包袱。裡面全是未出生的孩子的東西：紅兜肚、小衣褲、尿布等。文景的目光雖然落在這些小物件上，但思緒卻完全縈繞著這不速之客、縈繞著他的吳長紅。<:p></:p>
&ldqu;春懷，你在這兒辦喜宴，不該不通知哥一聲！&rdqu;吳長東埋怨趙春懷。&ldqu;在省城城西，除了咱哥倆，再還有誰能互相幫襯？&rdqu;他象人一樣很隨意地坐在圓桌旁的椅子上，親切地望著趙春懷。<:p></:p>
&ldqu;我，這又不是頭一遭。再說，提倡革命化哩，也沒大辦！&rdqu;趙春懷不好意思地解釋。返過臉來還深深地盯了文景一眼。文景便也忙附和道：&ldqu;對。革命化婚姻，沒大辦。&rdqu;<:p></:p>
文景這才知道他們交誼很深，經常走動。出門在外，鄉里鄉情，吳長東工作的西山礦離趙春懷所在的西站又這麼近，這本來是情理中的事情。可是，為什麼從自己嫁過來二年多不見吳趙往來呢？顯然是趙春懷故意疏遠吳長東。那其中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她的緣故了。由此推測，趙春懷早就知道她與吳長紅的戀情。那麼，剛才她問客人是誰，他故意不告訴她，便是要察看她出什麼洋相了。想到此，文景的不悅和慍惱便掛在臉上了。<:p></:p>
&ldqu;你快弄點兒麵食！我去買些豬頭肉、打點兒酒來。&rdqu;趙春懷擺出丈夫的架勢對陸文景說，&ldqu;長東哥還趕晚上八點半的火車呢！&rdqu;<:p></:p>
趙春懷一走，屋內的空氣便緩和下來了。文景馬上感覺到來自故鄉的人帶來了故鄉的音信，親情撲面。她一邊洗了手準備挖面和麵，一邊和吳長東拉話，探問家鄉的情形。<:p></:p>
&ldqu;順子爺爺還不到八十四吧？&rdqu;文景問。<:p></:p>
&ldqu;八十三了。嘴饞得很。長紅的孩子過滿月，做了些油糕，給他送去五個。他怕家人與他分著吃，一口氣把那麼大五個油糕都塞下去了。&rdqu;說到糕大，吳長東用手比劃了一下。&ldqu;上了年紀的人，胃口轉不動，硬撐死了。&rdqu;<:p></:p>
&ldqu;果然死在吃上。&rdqu;文景一邊和麵，一邊接應。當她聽說是吳長紅的孩子過滿月時，內心咯噔一下，一臉的疑雲。一失手把水倒多了，便不好意思地舉著面手，又用左手去往面盆裡添面。吳長東見此情形，忙幫她張好面口袋。<:p></:p>
&ldqu;你看到陸慧慧沒有？村裡有什麼大變化麼？&rdqu;為了掩飾自己的心猿意馬，文景忙問她先前最關心的問題。<:p></:p>
&ldqu;就是住到五保戶家的陸慧慧麼？&rdqu;<:p></:p>
&ldqu;對。對。&rdqu;文景不禁停下和麵的手，急切地聽候他講述有關慧慧的詳情。<:p></:p>
&ldqu;聽說她很積極，認了五保戶做她的親奶奶！我去只住了四、五天，沒有遇到她。&rdqu;吳長東從口袋裡掏了根紙菸，文景急忙遞上火柴。<:p></:p>
&ldqu;唉，我們倆是最要好的朋友。都二年了沒見面！我最記掛她了。&rdqu;面揉好了。文景便讓面先餳著，從飯桌底下取出些青菜來，坐了小凳擇菜。&ldqu;村裡發生了什麼變化麼？&rdqu;<:p></:p>
&ldqu;除去添了幾樁紅白喜事、生了幾個娃娃外，還是老樣子！&rdqu;<:p></:p>
&ldqu;那幾樁喜事？&rdqu;<:p></:p>
&ldqu;冀建中與醜妮一對、長紅與紅梅花一對。我知道的就有兩對。&rdqu;<:p></:p>
吳長紅娶了紅梅花，並且已經有了孩子。這訊息把陸文景震蒙了。此刻，紅梅花屁股後面飄擺著她娘紅腰子的情景、做舞蹈動作時手腳總不能協調的笨樣子都在腦際閃現。文景不禁在心底暗暗叫苦、替長紅抱屈！不論從哪一方面衡量，小個子紅梅花都配不上長紅。唉，都是我陸文景坑害了他了！陸文景覺得再無話可說，就躲到室外的小石棉瓦棚子裡洗菜、生火，獨自悄悄幹起活兒來。<:p></:p>
話題轉到長紅身上，屋內的吳長東也陷入了沉思。他知道他（她）倆感情深厚，最終卻陰差陽錯地分了手。所以見到文景時並不想提這方面的話頭兒，惟恐刺激了她。但又隱隱覺察出她希望聽到關於吳長紅的資訊，所以就在不經意間給她透漏一些。從她一進門脫口喊他長紅的情狀來看，她對長紅依然一往情深。一對情侶未成眷屬，都怪二長方作祟。他為了自己的幸福把已經成熟的婚事攪黃了。沒想到戀人春玲現在卻躲避他、冷淡他。弄得他自己的婚事也渺渺茫茫了。吳長東此行就是想透過趙春懷探探他妹妹的口聲兒、勸勸她不要辜負了長方。三已失去佳偶，為傳子嗣稀裡糊塗結了婚，整日沒有好聲氣；二又面臨婚姻危機，更是整日繃著張鐵面孔！同時，兩人還為此而失和，見了面不過話，扭頭就走。弄得雙方大人們都小心翼翼，猶如驚弓之鳥。只有靠長兄來盡力周旋了。這事春懷肯不肯幫忙呢？實在也說不準。<:p></:p>
在這裡看文景的一舉一動很有章法，洗手和麵、擇菜生火，有條不紊。儘管心有所思、情有所繫，依然不慌不忙不大失態。作為&ldqu;大伯子&rdqu;的吳長東情不自禁要將家裡的&ldqu;小嬸兒&rdqu;紅梅花與文景來作比較。這一位是感情豐富、精明利落；那一位卻稀裡糊塗、邋遢失慌。家中原本有個小暖壺，她（他）們有了孩子後，吳長東又送了個大暖壺。吳長東過去看了兩孩子，就見紅梅花兩次往暖壺裡灌水時，蓋錯了蓋子。把小蓋子掉到了大壺口裡，她還驚驚乍乍叫：&ldqu;買壺也不買一樣大的，成心叫人惹麻煩！&rdqu;一邊往鍋裡倒開水、一邊抱怨。長紅免不了給她迎頭痛斥，她卻嘻嘻哈哈笑，沒心沒肺！兩人比較，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p></:p>
&ldqu;唉，都怪長紅沒福氣！&rdqu;吳長東不禁自言自語。<:p></:p>
&ldqu;不，都是我不好。&rdqu;文景在門口接言道。<:p></:p>
吳長東為他（她）們的心心相通很是吃驚。便踱到屋外看文景做飯。只見油鍋中呼一聲竄起股白汽，鹽、花椒、茴香和油等佐料的味兒與菜的清香已彙集在一起，沁人心脾。文景又添加了水，顯然是要做鍋面了。<:p></:p>
&ldqu;唉，誰與誰做一家人，都是天意。這與人的好壞賢愚對錯無關。就象行路時遇見了打劫賊、種莊稼遇上了顆粒無收，都是天時地氣決定禍福。比如我小時候，父母對我希望可大呢！誰曾想會遇上意外？人生常有不如意處，我們只有去面對。春懷人不錯，你們要好好兒處夫妻。&rdqu;<:p></:p>
文景坐在灶口，一邊加火一邊點了點頭。這種勸說是她從未聽說過的一種全新的解釋。他沒有將他（她）們的婚姻失誤當成一種人生教訓，而是當作一種偶然的外在的不可躲避的災難。按他的經驗，人生就是面對意外。她實在沒有想到一個煤礦工人會這麼達觀。<:p></:p>
&ldqu;長紅得了一對雙胞胎呢！&rdqu;<:p></:p>
&ldqu;真的？男娃還是女娃？&rdqu;文景問。灶火映得她的臉紅撲撲的。<:p></:p>
&ldqu;一男一女。&rdqu;吳長東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p></:p>
兩人正告訴著，趙春懷一手託著包熟肉、一手提著個酒瓶來了。文景的菜鍋剛好也咯嘟嘟滾沸。於是，兩個男人掩了屋門，一邊喝酒一邊敘舊。文景則在外面的水缸邊沿上刮一刮菜刀，試一試鋒刃，準備削麵<:p></:p>
文景盛了兩碗刀削麵，往家裡送時，聽見吳長東說：&ldqu;沒有長方的努力也不會有春玲的今天，當初去縣城時她對長方就有過承諾。&rdqu;趙春懷大包大攬應道：&ldqu;事情果真這樣，這件事就包在了兄身上。&rdqu;兩人一見文景，就把話打住了。趙春懷便臉紅脖子粗地埋怨：&ldqu;上食也不與人打個招呼？&rdqu;文景不懂這規矩，一手端一個麵碗，便要朝後退去。吳長東忙站起來接過麵碗，直誇文景的削麵技藝。吳長東說他還要趕路乘車，這酒已喝得恰到好處，食上得正是時候。並且邀文景來一起吃飯。三人各懷心事，一頓飯吃得彆彆扭扭。<:p></:p>
送走吳長東返來，趙春懷的臉色就由紅轉青，釁找茬兒。他一進門絆倒個小凳，也不往起扶。拿起茶杯喝水，大概是茶葉柄卡了喉嚨，咔咔地大咳了幾聲。坐下來抽菸，拾起個空火柴盒來搖了一搖，惡狠狠砸在文景腳邊。文景以為他喝多了，急忙到屋外找根柴禾棒兒，從灶火的餘燼裡給他弄火來。他嘴裡銜著煙並不去就火，卻彷彿嫌文景弄到地上火星，跳過去就亂踏亂踩。一隻腳碰到那尚未編成的童椅，他又朝自己的手工踢了幾腳。趙春懷這看似離譜的舉動其實並不離譜。他的憤怒、他的怨恨和忍耐已壓抑了三、四個鐘頭，現在正是發酵、膨脹和宣洩的時刻。他不管用什麼辦法，都無法集中注意力、驅散屈辱和雜念，只好毫無旨地亂踢亂動。當他終於開口說話時，發出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味兒，哭喪的口音中不無譏諷：<:p></:p>
&ldqu;為什麼見了吳長東叫長紅？&rdqu;<:p></:p>
&ldqu;看錯了。&rdqu;<:p></:p>
&ldqu;你和吳長紅什麼關係？&rdqu;<:p></:p>
&ldqu;相處過。談過婚嫁。&rdqu;<:p></:p>
&ldqu;發展到什麼程度？&rdqu;<:p></:p>
或許，文景如實地告訴他她與長紅的交往過程會更好些。但是，文景是把自己的尊嚴和權利看得比性命都神聖的倔強女子。她認為她與長紅的聯絡方式、情感經歷只屬於她（他）們倆，別人無權過問。她若和盤托出，就是對純潔愛情的褻瀆。為此她望著窗外，緘口不語。<:p></:p>
&ldqu;不好說吧？知道你就沒法兒說！&rdqu;趙春懷突然笑起來。是那種罕見的忘乎所以的狂笑。當笑聲停下來時，寬臉盤上爬滿了淚珠。文景從衣架上摘下毛巾來扔給他。她見過發酒瘋的人，總是這麼哭笑無常。<:p></:p>
&ldqu;你與前妻為什麼離婚、你與&lsqu;京殼兒&rsqu;發展到什麼地步，我從來都沒有去過問！我認為不去追究別人的隱私，那是對人的尊重，也是做人的起碼素養。&rdqu;文景舌敝唇焦地解釋。她覺得他說話還利落，還沒有喪失理智，能接受她的勸說。他應該是通情達理的人。<:p></:p>
&ldqu;去去去，你不想知道是你根本不在乎我！&rdqu;趙春懷並不用毛巾擦臉。他任淚珠在面頰上流淌。&ldqu;從前的事我不計較也罷！你怎麼可以跟小齊混在一起呢？難道我沒有告訴你他是什麼樣的人麼？他是沒人搭理的臭狗屎！&rdqu;<:p></:p>
&ldqu;我們吃的菜都是人家給的水源！吃菜時你全然不論，追究起交往來你倒挺認真。&rdqu;<:p></:p>
&ldqu;好哇，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就因為那點公家的水你就賣了？賤貨！&lsqu;一枝出牆的紅杏，喚醒了沉睡的春天&rsqu;，什麼意思？我只以為花高價娶了個純樸善良、通文識理的姑娘，只以為你肚裡懷著是趙家的孩子&rdqu;<:p></:p>
&ldqu;閉上你的臭嘴！&rdqu;文景叫道。出於她丈夫口中的這幾句不實之辭、汙言穢語給她胸中注滿了怒氣。她還從來沒有讓人當成騙子（偽裝純潔的邪惡女人）的經歷，怎麼在他眼裡會是這樣呢？一枝出牆的紅杏，喚醒了沉睡的春天，好端端一首詩，怎麼讓他含譏帶諷地一念，反變成淫詞濫調了呢？文景氣得臉色蒼白、雙唇發抖。簡直不知道與他再怎麼分辨才好。<:p></:p>
天漸漸暗了下來。隔壁屋裡打開了半導體收音機。&ldqu;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rdqu;的樂曲好象是給這邊對陣的雙方鼓勁助威。文景覺得此時的趙春懷已不可理喻，便開了門走出屋外。她的關門聲將趙春懷猛地一激，他開啟燈扒到窗臺上窺探她的去向。懷疑她又去了陸園。面頰上一顆碩大的淚珠還在滾動，放大鏡一般照大了他的毛孔。同時，他臆造的幻燈也放大了視覺中文景的缺陷。這一天的所見所聞，給他的生活、他的精神世界帶來了可怕的根本的改變。<:p></:p>
陸文景沒有去陸園。屋外雨後的清新空氣讓她清醒了許多，逐漸鎮定下來。她覺得自己也有錯。易於感情衝動，行事不太檢點。走到暗處，路過幾個雨後的小水坑時，星星的倒影在其中搖晃。沒想到宇宙中最龐大的物體會倒映在腳邊這窄小的水窪中，沒料到下午還濃雲密佈急風驟雨，此刻竟繁星滿天、河漢燦爛。她憋屈的胸襟突然開闊起來。決定在新的處境中採取一些相應的措施，改變一下僵持的現狀。然而，究竟該怎麼辦呢？<:p></:p>
[ 本章完 ]【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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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哪裡來的客人呢？&rdqu;文景能喘上氣來時，問了一句。<:p></:p>
趙春懷一聲不吭。當男人的誠實和奉獻受到愚弄後，一旦醒悟常常會覺得極其狼狽、極其痛苦、極其殘酷！大概趙春懷眼下正是這樣的心境。<:p></:p>
哼！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文景也倔倔地不理他了。慧慧的信她還沒有看完。慧慧說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和逼迫，文景不明白這指的是什麼。進入家屬院後，有的家屬探出頭來問他（她）們大雨天干什麼去了。他（她）們都支吾著沒有答。為了維護各自的體面，趙春懷放慢腳步等上文景，倆人象平日散步，並肩走著。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但心卻離得很遠很遠。一時間誰也不能打斷或轉移對方的思維和情緒。現在，連文景腹中的孩子對那父親來說也無足輕重了。<:p></:p>
家中的客人讓文景大吃一驚。她進門時，那客人正背朝著家門，翻看牆壁衣帽鉤上掛著的滴水的雨衣。文景一激動，失聲就喊出了&ldqu;長紅&rdqu;兩個字。若不是剛剛與趙春懷鬧了彆扭，情緒低沉，心情也複雜，她可能更加衝動。說不準會撲上去拉他的手、與他擁抱。當客人轉過身來時，文景才認出他是長紅的大哥吳長東。糟糕！他們倆兄長得實在太相象了！這讓文景非常難堪、非常窘迫。原先因風寒而變得蒼白的臉膛和脖頸一下就漲成了緋紅色。晶亮的眸子悠忽不定，又羞又愧，根本不敢與吳長東對視。吳長東替她和長紅端煙煤鍋、幫她（他）們刷黑的情景又歷歷在目，他囑咐長紅的&ldqu;抓而不緊，等於不抓&rdqu;的教導還響在耳邊，她果真就做了趙春懷的媳婦了<:p></:p>
趙春懷的臉色更加難看。那張菜盤臉上的眉眼又堆到了一處，使那臉盤更顯得寬大了。<:p></:p>
&ldqu;沒有料到吧？&rdqu;吳長東說。他戴了副墨鏡遮擋住自己的殘缺。&ldqu;吳順子的爺爺去世了。我們是未出五服的本家。我去參加了追悼會。你婆婆給你捎來些東西。另外，我還有點事要春懷幫忙。&rdqu;由於墨鏡的關係，文景看不清吳長東的面部表情。可從他爽朗的聲調裡判斷，他並沒因她不嫁自己的而生出什麼嫌隙。<:p></:p>
文景這時才瞥見床上放著個紅花包袱。於是她便踱過去解開那包袱。裡面全是未出生的孩子的東西：紅兜肚、小衣褲、尿布等。文景的目光雖然落在這些小物件上，但思緒卻完全縈繞著這不速之客、縈繞著他的吳長紅。<:p></:p>
&ldqu;春懷，你在這兒辦喜宴，不該不通知哥一聲！&rdqu;吳長東埋怨趙春懷。&ldqu;在省城城西，除了咱哥倆，再還有誰能互相幫襯？&rdqu;他象人一樣很隨意地坐在圓桌旁的椅子上，親切地望著趙春懷。<:p></:p>
&ldqu;我，這又不是頭一遭。再說，提倡革命化哩，也沒大辦！&rdqu;趙春懷不好意思地解釋。返過臉來還深深地盯了文景一眼。文景便也忙附和道：&ldqu;對。革命化婚姻，沒大辦。&rdqu;<:p></:p>
文景這才知道他們交誼很深，經常走動。出門在外，鄉里鄉情，吳長東工作的西山礦離趙春懷所在的西站又這麼近，這本來是情理中的事情。可是，為什麼從自己嫁過來二年多不見吳趙往來呢？顯然是趙春懷故意疏遠吳長東。那其中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她的緣故了。由此推測，趙春懷早就知道她與吳長紅的戀情。那麼，剛才她問客人是誰，他故意不告訴她，便是要察看她出什麼洋相了。想到此，文景的不悅和慍惱便掛在臉上了。<:p></:p>
&ldqu;你快弄點兒麵食！我去買些豬頭肉、打點兒酒來。&rdqu;趙春懷擺出丈夫的架勢對陸文景說，&ldqu;長東哥還趕晚上八點半的火車呢！&rdqu;<:p></:p>
趙春懷一走，屋內的空氣便緩和下來了。文景馬上感覺到來自故鄉的人帶來了故鄉的音信，親情撲面。她一邊洗了手準備挖面和麵，一邊和吳長東拉話，探問家鄉的情形。<:p></:p>
&ldqu;順子爺爺還不到八十四吧？&rdqu;文景問。<:p></:p>
&ldqu;八十三了。嘴饞得很。長紅的孩子過滿月，做了些油糕，給他送去五個。他怕家人與他分著吃，一口氣把那麼大五個油糕都塞下去了。&rdqu;說到糕大，吳長東用手比劃了一下。&ldqu;上了年紀的人，胃口轉不動，硬撐死了。&rdqu;<:p></:p>
&ldqu;果然死在吃上。&rdqu;文景一邊和麵，一邊接應。當她聽說是吳長紅的孩子過滿月時，內心咯噔一下，一臉的疑雲。一失手把水倒多了，便不好意思地舉著面手，又用左手去往面盆裡添面。吳長東見此情形，忙幫她張好面口袋。<:p></:p>
&ldqu;你看到陸慧慧沒有？村裡有什麼大變化麼？&rdqu;為了掩飾自己的心猿意馬，文景忙問她先前最關心的問題。<:p></:p>
&ldqu;就是住到五保戶家的陸慧慧麼？&rdqu;<:p></:p>
&ldqu;對。對。&rdqu;文景不禁停下和麵的手，急切地聽候他講述有關慧慧的詳情。<:p></:p>
&ldqu;聽說她很積極，認了五保戶做她的親奶奶！我去只住了四、五天，沒有遇到她。&rdqu;吳長東從口袋裡掏了根紙菸，文景急忙遞上火柴。<:p></:p>
&ldqu;唉，我們倆是最要好的朋友。都二年了沒見面！我最記掛她了。&rdqu;面揉好了。文景便讓面先餳著，從飯桌底下取出些青菜來，坐了小凳擇菜。&ldqu;村裡發生了什麼變化麼？&rdqu;<:p></:p>
&ldqu;除去添了幾樁紅白喜事、生了幾個娃娃外，還是老樣子！&rdqu;<:p></:p>
&ldqu;那幾樁喜事？&rdqu;<:p></:p>
&ldqu;冀建中與醜妮一對、長紅與紅梅花一對。我知道的就有兩對。&rdqu;<:p></:p>
吳長紅娶了紅梅花，並且已經有了孩子。這訊息把陸文景震蒙了。此刻，紅梅花屁股後面飄擺著她娘紅腰子的情景、做舞蹈動作時手腳總不能協調的笨樣子都在腦際閃現。文景不禁在心底暗暗叫苦、替長紅抱屈！不論從哪一方面衡量，小個子紅梅花都配不上長紅。唉，都是我陸文景坑害了他了！陸文景覺得再無話可說，就躲到室外的小石棉瓦棚子裡洗菜、生火，獨自悄悄幹起活兒來。<:p></:p>
話題轉到長紅身上，屋內的吳長東也陷入了沉思。他知道他（她）倆感情深厚，最終卻陰差陽錯地分了手。所以見到文景時並不想提這方面的話頭兒，惟恐刺激了她。但又隱隱覺察出她希望聽到關於吳長紅的資訊，所以就在不經意間給她透漏一些。從她一進門脫口喊他長紅的情狀來看，她對長紅依然一往情深。一對情侶未成眷屬，都怪二長方作祟。他為了自己的幸福把已經成熟的婚事攪黃了。沒想到戀人春玲現在卻躲避他、冷淡他。弄得他自己的婚事也渺渺茫茫了。吳長東此行就是想透過趙春懷探探他妹妹的口聲兒、勸勸她不要辜負了長方。三已失去佳偶，為傳子嗣稀裡糊塗結了婚，整日沒有好聲氣；二又面臨婚姻危機，更是整日繃著張鐵面孔！同時，兩人還為此而失和，見了面不過話，扭頭就走。弄得雙方大人們都小心翼翼，猶如驚弓之鳥。只有靠長兄來盡力周旋了。這事春懷肯不肯幫忙呢？實在也說不準。<:p></:p>
在這裡看文景的一舉一動很有章法，洗手和麵、擇菜生火，有條不紊。儘管心有所思、情有所繫，依然不慌不忙不大失態。作為&ldqu;大伯子&rdqu;的吳長東情不自禁要將家裡的&ldqu;小嬸兒&rdqu;紅梅花與文景來作比較。這一位是感情豐富、精明利落；那一位卻稀裡糊塗、邋遢失慌。家中原本有個小暖壺，她（他）們有了孩子後，吳長東又送了個大暖壺。吳長東過去看了兩孩子，就見紅梅花兩次往暖壺裡灌水時，蓋錯了蓋子。把小蓋子掉到了大壺口裡，她還驚驚乍乍叫：&ldqu;買壺也不買一樣大的，成心叫人惹麻煩！&rdqu;一邊往鍋裡倒開水、一邊抱怨。長紅免不了給她迎頭痛斥，她卻嘻嘻哈哈笑，沒心沒肺！兩人比較，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p></:p>
&ldqu;唉，都怪長紅沒福氣！&rdqu;吳長東不禁自言自語。<:p></:p>
&ldqu;不，都是我不好。&rdqu;文景在門口接言道。<:p></:p>
吳長東為他（她）們的心心相通很是吃驚。便踱到屋外看文景做飯。只見油鍋中呼一聲竄起股白汽，鹽、花椒、茴香和油等佐料的味兒與菜的清香已彙集在一起，沁人心脾。文景又添加了水，顯然是要做鍋面了。<:p></:p>
&ldqu;唉，誰與誰做一家人，都是天意。這與人的好壞賢愚對錯無關。就象行路時遇見了打劫賊、種莊稼遇上了顆粒無收，都是天時地氣決定禍福。比如我小時候，父母對我希望可大呢！誰曾想會遇上意外？人生常有不如意處，我們只有去面對。春懷人不錯，你們要好好兒處夫妻。&rdqu;<:p></:p>
文景坐在灶口，一邊加火一邊點了點頭。這種勸說是她從未聽說過的一種全新的解釋。他沒有將他（她）們的婚姻失誤當成一種人生教訓，而是當作一種偶然的外在的不可躲避的災難。按他的經驗，人生就是面對意外。她實在沒有想到一個煤礦工人會這麼達觀。<:p></:p>
&ldqu;長紅得了一對雙胞胎呢！&rdqu;<:p></:p>
&ldqu;真的？男娃還是女娃？&rdqu;文景問。灶火映得她的臉紅撲撲的。<:p></:p>
&ldqu;一男一女。&rdqu;吳長東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p></:p>
兩人正告訴著，趙春懷一手託著包熟肉、一手提著個酒瓶來了。文景的菜鍋剛好也咯嘟嘟滾沸。於是，兩個男人掩了屋門，一邊喝酒一邊敘舊。文景則在外面的水缸邊沿上刮一刮菜刀，試一試鋒刃，準備削麵<:p></:p>
文景盛了兩碗刀削麵，往家裡送時，聽見吳長東說：&ldqu;沒有長方的努力也不會有春玲的今天，當初去縣城時她對長方就有過承諾。&rdqu;趙春懷大包大攬應道：&ldqu;事情果真這樣，這件事就包在了兄身上。&rdqu;兩人一見文景，就把話打住了。趙春懷便臉紅脖子粗地埋怨：&ldqu;上食也不與人打個招呼？&rdqu;文景不懂這規矩，一手端一個麵碗，便要朝後退去。吳長東忙站起來接過麵碗，直誇文景的削麵技藝。吳長東說他還要趕路乘車，這酒已喝得恰到好處，食上得正是時候。並且邀文景來一起吃飯。三人各懷心事，一頓飯吃得彆彆扭扭。<:p></:p>
送走吳長東返來，趙春懷的臉色就由紅轉青，釁找茬兒。他一進門絆倒個小凳，也不往起扶。拿起茶杯喝水，大概是茶葉柄卡了喉嚨，咔咔地大咳了幾聲。坐下來抽菸，拾起個空火柴盒來搖了一搖，惡狠狠砸在文景腳邊。文景以為他喝多了，急忙到屋外找根柴禾棒兒，從灶火的餘燼裡給他弄火來。他嘴裡銜著煙並不去就火，卻彷彿嫌文景弄到地上火星，跳過去就亂踏亂踩。一隻腳碰到那尚未編成的童椅，他又朝自己的手工踢了幾腳。趙春懷這看似離譜的舉動其實並不離譜。他的憤怒、他的怨恨和忍耐已壓抑了三、四個鐘頭，現在正是發酵、膨脹和宣洩的時刻。他不管用什麼辦法，都無法集中注意力、驅散屈辱和雜念，只好毫無旨地亂踢亂動。當他終於開口說話時，發出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味兒，哭喪的口音中不無譏諷：<:p></:p>
&ldqu;為什麼見了吳長東叫長紅？&rdqu;<:p></:p>
&ldqu;看錯了。&rdqu;<:p></:p>
&ldqu;你和吳長紅什麼關係？&rdqu;<:p></:p>
&ldqu;相處過。談過婚嫁。&rdqu;<:p></:p>
&ldqu;發展到什麼程度？&rdqu;<:p></:p>
或許，文景如實地告訴他她與長紅的交往過程會更好些。但是，文景是把自己的尊嚴和權利看得比性命都神聖的倔強女子。她認為她與長紅的聯絡方式、情感經歷只屬於她（他）們倆，別人無權過問。她若和盤托出，就是對純潔愛情的褻瀆。為此她望著窗外，緘口不語。<:p></:p>
&ldqu;不好說吧？知道你就沒法兒說！&rdqu;趙春懷突然笑起來。是那種罕見的忘乎所以的狂笑。當笑聲停下來時，寬臉盤上爬滿了淚珠。文景從衣架上摘下毛巾來扔給他。她見過發酒瘋的人，總是這麼哭笑無常。<:p></:p>
&ldqu;你與前妻為什麼離婚、你與&lsqu;京殼兒&rsqu;發展到什麼地步，我從來都沒有去過問！我認為不去追究別人的隱私，那是對人的尊重，也是做人的起碼素養。&rdqu;文景舌敝唇焦地解釋。她覺得他說話還利落，還沒有喪失理智，能接受她的勸說。他應該是通情達理的人。<:p></:p>
&ldqu;去去去，你不想知道是你根本不在乎我！&rdqu;趙春懷並不用毛巾擦臉。他任淚珠在面頰上流淌。&ldqu;從前的事我不計較也罷！你怎麼可以跟小齊混在一起呢？難道我沒有告訴你他是什麼樣的人麼？他是沒人搭理的臭狗屎！&rdqu;<:p></:p>
&ldqu;我們吃的菜都是人家給的水源！吃菜時你全然不論，追究起交往來你倒挺認真。&rdqu;<:p></:p>
&ldqu;好哇，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就因為那點公家的水你就賣了？賤貨！&lsqu;一枝出牆的紅杏，喚醒了沉睡的春天&rsqu;，什麼意思？我只以為花高價娶了個純樸善良、通文識理的姑娘，只以為你肚裡懷著是趙家的孩子&rdqu;<:p></:p>
&ldqu;閉上你的臭嘴！&rdqu;文景叫道。出於她丈夫口中的這幾句不實之辭、汙言穢語給她胸中注滿了怒氣。她還從來沒有讓人當成騙子（偽裝純潔的邪惡女人）的經歷，怎麼在他眼裡會是這樣呢？一枝出牆的紅杏，喚醒了沉睡的春天，好端端一首詩，怎麼讓他含譏帶諷地一念，反變成淫詞濫調了呢？文景氣得臉色蒼白、雙唇發抖。簡直不知道與他再怎麼分辨才好。<:p></:p>
天漸漸暗了下來。隔壁屋裡打開了半導體收音機。&ldqu;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rdqu;的樂曲好象是給這邊對陣的雙方鼓勁助威。文景覺得此時的趙春懷已不可理喻，便開了門走出屋外。她的關門聲將趙春懷猛地一激，他開啟燈扒到窗臺上窺探她的去向。懷疑她又去了陸園。面頰上一顆碩大的淚珠還在滾動，放大鏡一般照大了他的毛孔。同時，他臆造的幻燈也放大了視覺中文景的缺陷。這一天的所見所聞，給他的生活、他的精神世界帶來了可怕的根本的改變。<:p></:p>
陸文景沒有去陸園。屋外雨後的清新空氣讓她清醒了許多，逐漸鎮定下來。她覺得自己也有錯。易於感情衝動，行事不太檢點。走到暗處，路過幾個雨後的小水坑時，星星的倒影在其中搖晃。沒想到宇宙中最龐大的物體會倒映在腳邊這窄小的水窪中，沒料到下午還濃雲密佈急風驟雨，此刻竟繁星滿天、河漢燦爛。她憋屈的胸襟突然開闊起來。決定在新的處境中採取一些相應的措施，改變一下僵持的現狀。然而，究竟該怎麼辦呢？<:p></:p>
[ 本章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