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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
;&ldqu;海容，真可愛。&rdqu;背後的人已拉了海容的小手。文景順勢轉過身來，發現此人是從省城歸來的吳長東。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工作服，仍然戴著那副墨鏡。<:p></:p>
&ldqu;您也來了？&rdqu;文景張著茫然的大眼問。但是，當她意識到他可能是參加首先和其次的喪禮時，立即象患了瘟疫似的，目光低垂，臉色發黃，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她永遠忘不掉那個陰雨天，吳長東到省城西站他（她）們那寒舍小敘，當他對她談及長紅的一對雙胞胎時是那樣的歡喜、那麼欣慰。<:p></:p>
吳長東沉默了一會兒。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感情。那憂傷只從他顫抖的手指上流露出來。他閉口不提家中的災難，故意避開了無法挽的現實。<:p></:p>
&ldqu;我去西站取貨去了，你不在。&rdqu;吳長東說，&ldqu;又取走三十雙襪子。這是二十一塊錢。&rdqu;他順手把口袋內早已準備好的貨款交給了文景。<:p></:p>
&ldqu;這？&rdqu;文景捏著那帶著吳長東體溫的一疊錢，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在省城西站提了貨，卻沒有把錢交給趙春懷；而是帶吳莊親自交到她的手中，這讓文景十分感動。這是一種異性的超乎常情的體貼。<:p></:p>
&ldqu;我怕你在鄉下有用錢處。&rdqu;吳長東說。<:p></:p>
&ldqu;謝謝。&rdqu;除了感激文景不知道再說什麼好。<:p></:p>
這麼一件小事就足以看出他是個好人。一個細心的人，一個公正無私肯擔責任的人。當他提了貨不交款時，趙春懷是什麼態度呢？文景沒有問。<:p></:p>
&ldqu;如果家中能離開你的話，早點兒城罷。&rdqu;吳長東打勸她道，&ldqu;春懷和海涵離不開呢。尤其那海涵，整天鬧著要媽媽呢！&rdqu;<:p></:p>
&ldqu;你看到海涵了麼？他瘦了還是胖了？&rdqu;文景急切地問。深深地感到對不起孩子。<:p></:p>
正在這時，另一個娃娃的哭聲由遠而近，打斷了文景與吳長東的對話。這娃娃的哭聲既嘶啞，又淒涼。宛若受了天大委屈一般。他（她）倆循聲望去，正是文景的母親和慧慧娘相扶相擁著過來了。慧慧娘懷中抱著她那可憐的外孫女兒。女嬰哭得臉色發紫。淚痕和了塵土象小花臉似的。兩位老女人也跟著撲嚕嚕垂淚。文景迎上去就將自己的娃兒交給母親，忙接過慧慧的女兒來一邊撫慰一邊道歉：&ldqu;哦，哦，對不起！餓壞娃了&rdqu;<:p></:p>
吳長東見狀，知趣地告辭了。<:p></:p>
兩位老人象有什麼心事，誰也沒與吳長東打招呼。慧慧娘淚盈盈的雙眼只在文景懷中那女嬰身上。見外孫女一到文景懷中，哭得就不象先前恓惶，擺著小腦袋、張著小嘴兒找奶吃，就破涕為笑了。她說家有些拿上的，就急匆匆去了。娘催文景快家餵奶，倆人便一人抱一個娃到屋內。慧慧那娃大概是餓急了，因為吸奶太猛，竟然噎住了。文景只好暫時停一停，揪一揪娃的耳垂，抱起來搭在肩上，輕輕拍拍娃的後背。再一次餵奶時，她只得以食指和中指為鉗子夾住了乳頭口徑，控制好奶水的流量。同時還以她那動聽的聲調，哼童謠似地對娃娃說：&ldqu;寶寶乖，慢慢來。乖乖寶，吃得快了嗆奶奶。瞧你哇哇哭，把兩位姥姥的淚淚都逗出來&rdqu;<:p></:p>
&ldqu;唉，文景啊。你知道慧慧娘幹啥去了？&rdqu;娘長嘆一聲道。<:p></:p>
&ldqu;幹啥去了？&rdqu;文景不解地反問。她原以為是因為孩子哭鬧，她們帶著娃娃轉悠去了。<:p></:p>
&ldqu;今兒上午她過來看娃娃，趁我餵豬的功夫就把娃娃抱走了。我以為她是知道你了婆婆家，自己抱去喂去了，也沒在意。&rdqu;文景娘將海容放到炕上，給她找了個布老虎玩。一邊接著對文景述說，&ldqu;直到吃過午飯，不見她抱娃娃過來，隔壁又聽不到一丁點兒娃娃的動靜。我過去一打問，慧生告訴我他娘到縣城的官道上扔孩子去了&rdqu;<:p></:p>
&ldqu;真的麼？&rdqu;文景詫異道。<:p></:p>
&ldqu;咋會假呢？你說這聾姥姥！她把娃娃放到個十字路口，自己躲在莊禾地的一棵大樹後偷望。先是沒個人影兒，等了半天才過來一對城裡模樣的夫妻，可人家還抱著自己的孩子。看到路邊的娃娃，人家只朝四處望望，邊拉話邊走，只是腳步慢了一點兒，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後來又過來個幹部模樣的人，象有急事，連腳踏車也沒下就飛走了。彷彿沒看到那孩子。也是這孩子命賴，好歹碰不上個收留她的。將近中午時，過來兩個毛頭小夥子，更是不通人情事理！解開包裹看見是個女嬰，就嬉皮笑臉揪胳膊撇腿地耍弄，嘴裡亂講什麼慧慧娘又聽不見。她望見娃娃哭得悽惶，陽光照在發紫的臉上，淚水縱橫，明晃晃地反光，再也忍不住了。從莊稼地裡跑出去，奪過娃娃就罵那兩個沒人性的東西。我出去找到她們時，老的正抱著小的坐在草圪塄上放聲痛哭呢。&rdqu;<:p></:p>
&ldqu;難怪娃娃哭成這樣！&rdqu;聽到此文景已淚水盈眶了。&ldqu;這個聾姥姥，怎能這樣呢？&rdqu;她俯身吻吻娃娃的小腳說。<:p></:p>
&ldqu;唉，病人心多。窮人心思重。她說老讓你奶著也不是長久之計。怕影響你們婆媳間的關係哩。&rdqu;<:p></:p>
&ldqu;這事她管不著。我的奶長在我身上。&rdqu;文景突然倔倔地說。想起吳長東給她的二十一元錢還在衣兜裡，文景掏出來交給母親。並且很豪氣地說：&ldqu;雞再下了蛋咱不賣了，留著自己吃。海容也能吃蛋黃黃了。&rdqu;<:p></:p>
&ldqu;那聾姥姥，哭得人心都能跌出來。她說慧慧啊，養兒防老，養女防後哩。娘沒福沾你一丁點兒光也罷，你咋忍心把這難為情的事一股腦兒扔給殘疾的老孃哩？靠天天高，靠地地大，你叫我這沒頭沒臉的娘求誰告誰去哩？投河跳井你咋不帶上你的孽障哩？&rdqu;文景的娘再也講不下去了。文景聽到此早已哭成了淚人兒。那正玩布老虎的小海容彷彿也懂事了。見媽和姥姥淚雨滂沱，神色不對，小嘴兒一扁，突然也哇一聲哭了起來，這才將兩個大人拽出悲傷的境地。<:p></:p>
&ldqu;文景。娘勸你收養了這娃娃吧。&rdqu;娘以懇切的眼神望著她說。&ldqu;自從首先和其次出了意外，娘就動了這個意。天災人禍沒有定準，十畝地說不定能收哪一株谷呢。娘一直不想對你提過去那傷心的事，在你前頭咱家也夭折過三個男娃哩&rdqu;。<:p></:p>
&ldqu;娘，我都知道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rdqu;文景看見娘內心的深痛又透過追懷的眼睛流露出來，那憂傷、悽慘和絕望的眼神，叫人心悸、膽寒。她急忙阻止娘繼續說下去。<:p></:p>
&ldqu;娘必須告訴你！慧慧娘對咱有恩哩。當你那三個哥哥相繼病死後，娘還在破廟裡。當時你爹遠出、不知歸期。娘病得奄奄一息，萬念俱灰，只盼死得快哩。是慧慧她那聾娘不管我聽與不聽、吃與不吃，動不動去寬慰我、送湯送水送窩頭，娘才活了下來&rdqu;<:p></:p>
&ldqu;娘您別說了！&rdqu;文景不忍設想那七天內病死三個孩子、天災人禍帶給母親的慘痛經歷。含著淚咬著哆嗦的下唇，道，&ldqu;這娃娃我收養了。從今後我就是她的親媽！&rdqu;那孩子吃飽後，安安靜靜躺在文景的懷中，睡著了。在親人的懷中小人兒終於獲得了安全感。<:p></:p>
女兒這麼幹脆就答應了她的請求，文景娘又詫異又驚喜。竟然象賴學生得到老師的嘉獎一般，不敢與老師對視，有些不好意思。老人歡喜得無所適從，竟然在地下轉了個圈兒。扒過來看看新收養的外孫女，見娃娃在文景懷中睡了覺，便高興地小聲唸叨：&ldqu;累了。困了。睡吧。&rdqu;<:p></:p>
一件難以委決的事一旦決定下來，文景也舒了口氣。望著娘淚光浸潤的面龐似乎比從前胖了些，文景的內心也非常欣慰。如果今秋娘再不犯病，就說明那潰瘍病徹底痊癒了。難怪娘從前總是護著慧慧呢！原來倆姥姥還有這樣一層生死相依的源遠流長的關係。<:p></:p>
娘突然象想起什麼似的，急急火火對坐在炕上玩的小海容說：&ldqu;俺娃上有哥哥，下有妹妹了。姥姥給你拿蛋蛋去！&rdqu;興興頭頭到雞窩裡摸雞蛋去了。可是，文景望見她老人家還做了個非常離題的舉動，象攆小雀兒似地朝牆頭扔過一個小土塊兒。然而牆頭上根本沒有什麼鳥兒。<:p></:p>
在為自己的義舉興奮之餘，文景對生命的體驗和認識也得到了質的飛躍。生命的存活、生命的成長是需要相互維護、需要適當的環境的。作為萬物之靈長，人類有責任擔當這種環境的維護者。你維護了環境後才能享受環境，才能品味人際交往中的種種真善美。<:p></:p>
母親從雞窩中掏出兩顆雞蛋來時，慧慧娘也端著一碗雞蛋進來了。腋下還挾了一疊孩子的衣服。文景這才意識到：一定是母親在那圪塄上想方設法勸說慧慧娘抱上娃娃家時，慧慧娘一時轉不過彎來，娘沒奈何越俎代庖，提出來讓她收養這娃娃。剛才扔土塊兒正是給慧慧娘傳遞勸說成功的暗號呢。想想老人們這自以為聰明，其實根本瞞不過年輕人的計謀，也實在叫人好笑。<:p></:p>
&ldqu;文景啊，實在是給你加罪哩。&rdqu;慧慧娘放下雞蛋和衣服便說。千恩萬謝地還從懷裡掏出十五元錢來，硬往文景懷中塞。<:p></:p>
酣睡的孩子還枕著文景的一條胳膊，文景不能比劃。就教娘替她翻譯道：&ldqu;我白白兒得了這麼大一個閨女，應該是我來酬謝你，怎麼能倒過來呢？&rdqu;<:p></:p>
文景和母親一致認為：雞蛋和孩子的衣物能收，這錢她家也來之不易，堅決不能收。慧慧娘推讓不過，沒奈何又把錢揣了懷裡。<:p></:p>
&ldqu;文景的人品是沒問題。我只擔心你因為這娃在公婆、男人面前不展坦哩。&rdqu;慧慧娘再一次過來摸摸外孫女兒的頭髮，憂心忡忡地說。<:p></:p>
&ldqu;我既然答應了，就待她如親生女兒；有海容一口吃的，就有她的一口。&rdqu;文景用一隻手指一指小海容，吃力地比劃道。<:p></:p>
&ldqu;做了三個孩子的媽媽，磕碰處多呢！&rdqu;母親一邊往地下那泡了尿布的鐵盆中續水，一邊語重心長地說，&ldqu;在家裡娘還能幫你洗洗涮涮、縫縫補補。出門在外，一個人帶三個娃，難處多哩。不過，俗語說&lsqu;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rsqu;。五保戶那聾奶奶倒自在了一輩子。可粘皮扯肉、招風惹草不尊重，那算什麼活法兒呢？&rdqu;<:p></:p>
慧慧娘見文景娘洗尿布，蹲下身挽起袖子就參乎進來。兩位姥姥一邊洗一邊誇娃娃們好屁股、攢肚子，不愛亂拉。鼻孔裡呼吸的是奶腥腥尿腥腥的氣味，嘴裡卻是嘖嘖連聲。<:p></:p>
母親方才的教誨和兩位姥姥親暱的舉動，又給文景上了很好的一課。有擔承、肯負責的女人才是好女人。這種人的生命裡擁有很多旁人不知道該怎樣擁有的愛。目下這兩位母親就是文景引以為榮的榜樣。因為有她們的存在，才使得這世界具有依戀的魅力和生生不息的意義。<:p></:p>
文景深為慧慧沒能傳承她母親這些優良品德而遺憾。也深為她那愛的單一、愛的狹隘和偏執而痛心。其實，她死就死在自己鑽了牛角尖、思維陷入了誤。她周圍的世界本來以她為軸心而聯結著，父母兄朋友女兒，她卻與他（她）們處於隔離狀態。這正是缺乏大愛、缺乏真愛的表現。想到此，慧慧的死帶給她的沉痛亦慢慢兒減輕了些。<:p></:p>
經過再三考慮，她給小女兒取名叫海納。<:p></:p>
[ 本章完 ]【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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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您也來了？&rdqu;文景張著茫然的大眼問。但是，當她意識到他可能是參加首先和其次的喪禮時，立即象患了瘟疫似的，目光低垂，臉色發黃，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她永遠忘不掉那個陰雨天，吳長東到省城西站他（她）們那寒舍小敘，當他對她談及長紅的一對雙胞胎時是那樣的歡喜、那麼欣慰。<:p></:p>
吳長東沉默了一會兒。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感情。那憂傷只從他顫抖的手指上流露出來。他閉口不提家中的災難，故意避開了無法挽的現實。<:p></:p>
&ldqu;我去西站取貨去了，你不在。&rdqu;吳長東說，&ldqu;又取走三十雙襪子。這是二十一塊錢。&rdqu;他順手把口袋內早已準備好的貨款交給了文景。<:p></:p>
&ldqu;這？&rdqu;文景捏著那帶著吳長東體溫的一疊錢，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在省城西站提了貨，卻沒有把錢交給趙春懷；而是帶吳莊親自交到她的手中，這讓文景十分感動。這是一種異性的超乎常情的體貼。<:p></:p>
&ldqu;我怕你在鄉下有用錢處。&rdqu;吳長東說。<:p></:p>
&ldqu;謝謝。&rdqu;除了感激文景不知道再說什麼好。<:p></:p>
這麼一件小事就足以看出他是個好人。一個細心的人，一個公正無私肯擔責任的人。當他提了貨不交款時，趙春懷是什麼態度呢？文景沒有問。<:p></:p>
&ldqu;如果家中能離開你的話，早點兒城罷。&rdqu;吳長東打勸她道，&ldqu;春懷和海涵離不開呢。尤其那海涵，整天鬧著要媽媽呢！&rdqu;<:p></:p>
&ldqu;你看到海涵了麼？他瘦了還是胖了？&rdqu;文景急切地問。深深地感到對不起孩子。<:p></:p>
正在這時，另一個娃娃的哭聲由遠而近，打斷了文景與吳長東的對話。這娃娃的哭聲既嘶啞，又淒涼。宛若受了天大委屈一般。他（她）倆循聲望去，正是文景的母親和慧慧娘相扶相擁著過來了。慧慧娘懷中抱著她那可憐的外孫女兒。女嬰哭得臉色發紫。淚痕和了塵土象小花臉似的。兩位老女人也跟著撲嚕嚕垂淚。文景迎上去就將自己的娃兒交給母親，忙接過慧慧的女兒來一邊撫慰一邊道歉：&ldqu;哦，哦，對不起！餓壞娃了&rdqu;<:p></:p>
吳長東見狀，知趣地告辭了。<:p></:p>
兩位老人象有什麼心事，誰也沒與吳長東打招呼。慧慧娘淚盈盈的雙眼只在文景懷中那女嬰身上。見外孫女一到文景懷中，哭得就不象先前恓惶，擺著小腦袋、張著小嘴兒找奶吃，就破涕為笑了。她說家有些拿上的，就急匆匆去了。娘催文景快家餵奶，倆人便一人抱一個娃到屋內。慧慧那娃大概是餓急了，因為吸奶太猛，竟然噎住了。文景只好暫時停一停，揪一揪娃的耳垂，抱起來搭在肩上，輕輕拍拍娃的後背。再一次餵奶時，她只得以食指和中指為鉗子夾住了乳頭口徑，控制好奶水的流量。同時還以她那動聽的聲調，哼童謠似地對娃娃說：&ldqu;寶寶乖，慢慢來。乖乖寶，吃得快了嗆奶奶。瞧你哇哇哭，把兩位姥姥的淚淚都逗出來&rdqu;<:p></:p>
&ldqu;唉，文景啊。你知道慧慧娘幹啥去了？&rdqu;娘長嘆一聲道。<:p></:p>
&ldqu;幹啥去了？&rdqu;文景不解地反問。她原以為是因為孩子哭鬧，她們帶著娃娃轉悠去了。<:p></:p>
&ldqu;今兒上午她過來看娃娃，趁我餵豬的功夫就把娃娃抱走了。我以為她是知道你了婆婆家，自己抱去喂去了，也沒在意。&rdqu;文景娘將海容放到炕上，給她找了個布老虎玩。一邊接著對文景述說，&ldqu;直到吃過午飯，不見她抱娃娃過來，隔壁又聽不到一丁點兒娃娃的動靜。我過去一打問，慧生告訴我他娘到縣城的官道上扔孩子去了&rdqu;<:p></:p>
&ldqu;真的麼？&rdqu;文景詫異道。<:p></:p>
&ldqu;咋會假呢？你說這聾姥姥！她把娃娃放到個十字路口，自己躲在莊禾地的一棵大樹後偷望。先是沒個人影兒，等了半天才過來一對城裡模樣的夫妻，可人家還抱著自己的孩子。看到路邊的娃娃，人家只朝四處望望，邊拉話邊走，只是腳步慢了一點兒，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後來又過來個幹部模樣的人，象有急事，連腳踏車也沒下就飛走了。彷彿沒看到那孩子。也是這孩子命賴，好歹碰不上個收留她的。將近中午時，過來兩個毛頭小夥子，更是不通人情事理！解開包裹看見是個女嬰，就嬉皮笑臉揪胳膊撇腿地耍弄，嘴裡亂講什麼慧慧娘又聽不見。她望見娃娃哭得悽惶，陽光照在發紫的臉上，淚水縱橫，明晃晃地反光，再也忍不住了。從莊稼地裡跑出去，奪過娃娃就罵那兩個沒人性的東西。我出去找到她們時，老的正抱著小的坐在草圪塄上放聲痛哭呢。&rdqu;<:p></:p>
&ldqu;難怪娃娃哭成這樣！&rdqu;聽到此文景已淚水盈眶了。&ldqu;這個聾姥姥，怎能這樣呢？&rdqu;她俯身吻吻娃娃的小腳說。<:p></:p>
&ldqu;唉，病人心多。窮人心思重。她說老讓你奶著也不是長久之計。怕影響你們婆媳間的關係哩。&rdqu;<:p></:p>
&ldqu;這事她管不著。我的奶長在我身上。&rdqu;文景突然倔倔地說。想起吳長東給她的二十一元錢還在衣兜裡，文景掏出來交給母親。並且很豪氣地說：&ldqu;雞再下了蛋咱不賣了，留著自己吃。海容也能吃蛋黃黃了。&rdqu;<:p></:p>
&ldqu;那聾姥姥，哭得人心都能跌出來。她說慧慧啊，養兒防老，養女防後哩。娘沒福沾你一丁點兒光也罷，你咋忍心把這難為情的事一股腦兒扔給殘疾的老孃哩？靠天天高，靠地地大，你叫我這沒頭沒臉的娘求誰告誰去哩？投河跳井你咋不帶上你的孽障哩？&rdqu;文景的娘再也講不下去了。文景聽到此早已哭成了淚人兒。那正玩布老虎的小海容彷彿也懂事了。見媽和姥姥淚雨滂沱，神色不對，小嘴兒一扁，突然也哇一聲哭了起來，這才將兩個大人拽出悲傷的境地。<:p></:p>
&ldqu;文景。娘勸你收養了這娃娃吧。&rdqu;娘以懇切的眼神望著她說。&ldqu;自從首先和其次出了意外，娘就動了這個意。天災人禍沒有定準，十畝地說不定能收哪一株谷呢。娘一直不想對你提過去那傷心的事，在你前頭咱家也夭折過三個男娃哩&rdqu;。<:p></:p>
&ldqu;娘，我都知道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rdqu;文景看見娘內心的深痛又透過追懷的眼睛流露出來，那憂傷、悽慘和絕望的眼神，叫人心悸、膽寒。她急忙阻止娘繼續說下去。<:p></:p>
&ldqu;娘必須告訴你！慧慧娘對咱有恩哩。當你那三個哥哥相繼病死後，娘還在破廟裡。當時你爹遠出、不知歸期。娘病得奄奄一息，萬念俱灰，只盼死得快哩。是慧慧她那聾娘不管我聽與不聽、吃與不吃，動不動去寬慰我、送湯送水送窩頭，娘才活了下來&rdqu;<:p></:p>
&ldqu;娘您別說了！&rdqu;文景不忍設想那七天內病死三個孩子、天災人禍帶給母親的慘痛經歷。含著淚咬著哆嗦的下唇，道，&ldqu;這娃娃我收養了。從今後我就是她的親媽！&rdqu;那孩子吃飽後，安安靜靜躺在文景的懷中，睡著了。在親人的懷中小人兒終於獲得了安全感。<:p></:p>
女兒這麼幹脆就答應了她的請求，文景娘又詫異又驚喜。竟然象賴學生得到老師的嘉獎一般，不敢與老師對視，有些不好意思。老人歡喜得無所適從，竟然在地下轉了個圈兒。扒過來看看新收養的外孫女，見娃娃在文景懷中睡了覺，便高興地小聲唸叨：&ldqu;累了。困了。睡吧。&rdqu;<:p></:p>
一件難以委決的事一旦決定下來，文景也舒了口氣。望著娘淚光浸潤的面龐似乎比從前胖了些，文景的內心也非常欣慰。如果今秋娘再不犯病，就說明那潰瘍病徹底痊癒了。難怪娘從前總是護著慧慧呢！原來倆姥姥還有這樣一層生死相依的源遠流長的關係。<:p></:p>
娘突然象想起什麼似的，急急火火對坐在炕上玩的小海容說：&ldqu;俺娃上有哥哥，下有妹妹了。姥姥給你拿蛋蛋去！&rdqu;興興頭頭到雞窩裡摸雞蛋去了。可是，文景望見她老人家還做了個非常離題的舉動，象攆小雀兒似地朝牆頭扔過一個小土塊兒。然而牆頭上根本沒有什麼鳥兒。<:p></:p>
在為自己的義舉興奮之餘，文景對生命的體驗和認識也得到了質的飛躍。生命的存活、生命的成長是需要相互維護、需要適當的環境的。作為萬物之靈長，人類有責任擔當這種環境的維護者。你維護了環境後才能享受環境，才能品味人際交往中的種種真善美。<:p></:p>
母親從雞窩中掏出兩顆雞蛋來時，慧慧娘也端著一碗雞蛋進來了。腋下還挾了一疊孩子的衣服。文景這才意識到：一定是母親在那圪塄上想方設法勸說慧慧娘抱上娃娃家時，慧慧娘一時轉不過彎來，娘沒奈何越俎代庖，提出來讓她收養這娃娃。剛才扔土塊兒正是給慧慧娘傳遞勸說成功的暗號呢。想想老人們這自以為聰明，其實根本瞞不過年輕人的計謀，也實在叫人好笑。<:p></:p>
&ldqu;文景啊，實在是給你加罪哩。&rdqu;慧慧娘放下雞蛋和衣服便說。千恩萬謝地還從懷裡掏出十五元錢來，硬往文景懷中塞。<:p></:p>
酣睡的孩子還枕著文景的一條胳膊，文景不能比劃。就教娘替她翻譯道：&ldqu;我白白兒得了這麼大一個閨女，應該是我來酬謝你，怎麼能倒過來呢？&rdqu;<:p></:p>
文景和母親一致認為：雞蛋和孩子的衣物能收，這錢她家也來之不易，堅決不能收。慧慧娘推讓不過，沒奈何又把錢揣了懷裡。<:p></:p>
&ldqu;文景的人品是沒問題。我只擔心你因為這娃在公婆、男人面前不展坦哩。&rdqu;慧慧娘再一次過來摸摸外孫女兒的頭髮，憂心忡忡地說。<:p></:p>
&ldqu;我既然答應了，就待她如親生女兒；有海容一口吃的，就有她的一口。&rdqu;文景用一隻手指一指小海容，吃力地比劃道。<:p></:p>
&ldqu;做了三個孩子的媽媽，磕碰處多呢！&rdqu;母親一邊往地下那泡了尿布的鐵盆中續水，一邊語重心長地說，&ldqu;在家裡娘還能幫你洗洗涮涮、縫縫補補。出門在外，一個人帶三個娃，難處多哩。不過，俗語說&lsqu;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rsqu;。五保戶那聾奶奶倒自在了一輩子。可粘皮扯肉、招風惹草不尊重，那算什麼活法兒呢？&rdqu;<:p></:p>
慧慧娘見文景娘洗尿布，蹲下身挽起袖子就參乎進來。兩位姥姥一邊洗一邊誇娃娃們好屁股、攢肚子，不愛亂拉。鼻孔裡呼吸的是奶腥腥尿腥腥的氣味，嘴裡卻是嘖嘖連聲。<:p></:p>
母親方才的教誨和兩位姥姥親暱的舉動，又給文景上了很好的一課。有擔承、肯負責的女人才是好女人。這種人的生命裡擁有很多旁人不知道該怎樣擁有的愛。目下這兩位母親就是文景引以為榮的榜樣。因為有她們的存在，才使得這世界具有依戀的魅力和生生不息的意義。<:p></:p>
文景深為慧慧沒能傳承她母親這些優良品德而遺憾。也深為她那愛的單一、愛的狹隘和偏執而痛心。其實，她死就死在自己鑽了牛角尖、思維陷入了誤。她周圍的世界本來以她為軸心而聯結著，父母兄朋友女兒，她卻與他（她）們處於隔離狀態。這正是缺乏大愛、缺乏真愛的表現。想到此，慧慧的死帶給她的沉痛亦慢慢兒減輕了些。<:p></:p>
經過再三考慮，她給小女兒取名叫海納。<:p></:p>
[ 本章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