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裡的罌粟花【第五章(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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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4-07

作者:銀鉤鐵畫
字數:30734
2019/04/07

這一切,值得麼?

當何秋巖對我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也在問我自己。

“你何曾寬恕過得罪你的人呢,艾立威?不,我想我應該叫你曹虎,對吧?”

我知道這小子討厭我討厭到了骨子裡,我對他又何嘗不是一樣呢?這小子是個愣頭青,熱血但過於自我、做事不計後果但同時也剛愎雄猜……但這些都不是我討厭他的理由;我討厭他,單純因為他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在不經意間結結實實地戳到了我的痛處。原先我跟這小子之間明明是我的唇槍舌劍每每都能佔上風,再加上夏雪平那女人似乎確實對我產生了信任、於情於理都會幫著我說話,因而之前的時候每次我都可以把這小子氣得快要嘔血;但是最近這小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似乎有了質的飛躍,彷彿從哪裡練了一套金鐘罩、鐵布衫似的,對我的話語攻勢竟表現得不痛不癢,並且這幾次他竟然敢主動招我、對我挑釁,偏偏大庭廣眾之下,我又沒有辦法還擊回去……這小子當真可惡!可惡至極!

或許他真是上帝派來折磨我的,並時時刻刻提醒我:Gadrel,你現在經受的一切痛苦,都是你自找的,你活該……

是啊,我活該。

我是艾立威,也是曹虎。

只是有的時候,我覺得我已經忘了曹虎是誰;我一直以來,原本覺得“艾立威”只是我扮演的一個角色,可漸漸地我也搞不懂,艾立威到底是誰;以至於我現在也已經迷失了,看不清楚我究竟是誰。

此刻的何秋巖,依然把他的槍口對著我。我放下手中的書,轉過身回過頭看著他憤怒得肌肉緊繃的臉,讓我有些想笑:“你不累麼?”

他用著一貫恨不得扇我幾個耳光的語氣,磨著臼齒對我說道:“你已經是籠中困獸了,還我累不累?你這人可真是婆婆媽媽的!而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可他不知道,我的這個習慣性的笑,其實是一種掩飾;

“這一切值得麼”——這個問題,我的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在我正轉過頭,想著背對著他說一些能夠刺激到他那敏感神經的話語時,這閱覽室該死的音響裡,忽然傳來了黑膠唱片上那支熟悉而悠揚的歌:

“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在/

悽清長夜誰來/拭淚滿腮/

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

舊緣該了難了/換滿心哀/

怎受得住/這頭猜/那邊怪/

人言匯成愁海/辛酸難捱/

天給的苦/給的災/都不怪/

千不該/萬不該/芳華怕孤單/

林花兒謝了/連心也埋/

他日春燕歸來/身何在……”

這是之前鶯兒最喜歡的歌。

我問過她為什麼,難不成是因為她喜歡那部電影《阮玲玉》,或者那部電視劇《我的團長我的團》麼?她說,她都沒看過我說的這倆東西,她也不知道阮玲玉是誰,對於行軍打仗的故事她也沒興趣;她只是單純因為那句“他日春燕歸來,身何在”,便對這首歌愛到瘋狂——對啊,我此刻才想起來,這其實是她在我第一次拗不過她、讓她跟著我來這裡的時候,聽到的其中一首歌;我記得那天不知是因為什麼,閱覽室的管理員只找得到這麼一張唱片,於是便把這張唱片迴圈播放,因此,等到我們回去的時候,鶯兒已經學會唱這首歌了。

後來,在我唯一一次能記住她的生日時我送了她一部智慧手機——對於她原來那部不知道是從哪裡撿來或者偷來的翻蓋手機,我實在忍受不了了;而她在拿到手機之後,便用音樂app下載了這首歌,這也是她手機裡唯一的一首歌。

她還問我,如果有一天我發現她不在了,我會因此傷心麼?

我當時回答她說,不知道;

我現在的回答也會是不知道,只是當時她問我的時候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的感受會怎樣,而現在……而現在我想不清楚,我對她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

“你坐下陪我聊聊天吧。”我調節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微微側過頭對身後的何秋巖說道。

“呵呵,我跟你有什麼可聊的?你是個滿嘴謊話的人,跟你聊天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緘默無言地嘆息著。

《羅生門》裡有句話:“撒謊,是人之本性;而在大多數時間裡,我們甚至不能對自己誠實。”

或許有的時候,我真得連我自己也給騙了。

“你帶煙了麼?我想抽兩口。”我對何秋巖問道。

結果,過了半天他也沒理我,也沒對我說任何話,我甚至有那麼一刻都懷疑他是不是轉身走了;

我轉過頭一看,這小子還在,還依舊一副恨不得將我扒皮抽筋的表情,舉著手槍看著我,於是我忍不住對他問道:“怎麼?你沒帶煙?還是說,你怕我趁你掏煙盒的時候從懷裡掏出槍打你?哼,你放心吧,我不是什麼好人,但我也沒那麼下作。”

“這個我知道,老天爺虐你千百遍,你依然是個虔誠的教徒;但是你說你自己不下作?呵呵,”何秋巖昂著頭走到了我的右手邊,“至少能想著在人家圖書室裡抽菸的人,我看你也沒好到哪去。”

看著眼前這小子,我何嘗不想揍他呢?他媽媽是夏雪平,他爸爸是個報社副主編、臭知識分子。我自知我的清高也好、風度也好、禮貌也好,都是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理論為基礎的按部就班,而他的意氣用事、他的非黑即白、他的清高放誕,全是真的;我聽那些留在警校就職的同學提起過,這小子除了到處沾花惹草、平時喜歡調皮搗蛋的警校生男女關係混亂以外其實沒什麼別的缺點,而且一有空就喜歡往圖書館裡鑽,甚至平時週末也會經常去K市市立圖書館或者書店裡消遣——在這小子玩世不恭的皮囊下,偏長著一顆滿是書生氣息的心;若不是當初他捱了夏雪平一巴掌,跟那女人賭氣來了市局,我想他現在更有可能已經去給某個政客做秘書、或者去哪個國中高中當老師了吧。像他這樣的,在人堆裡本就會特容易受人賞識,所以我也對這種人最來氣,我知道他所有事情都不是裝的,但我還是想揍他一頓。

“哎哎,弟弟,這可以抽菸!”

我本來想對他破口大罵的,怎奈何在人前我已經習於裝作有涵養,所以,等我一開口,我只是擴大了嗓音,然後對他往他身後揚了揚下巴。如果哥哥活著,肯定會用他那隻長滿老繭的大手猛拍一下我的後腦勺,然後對我罵一句“裝什麼蒜”,接著對我笑笑。

何秋巖往後撤了幾步,依然警覺地對著舉著槍,然後側過身看著在我右手那側牆上掛著的牌子,“本區域為吸菸區,但請您不要影響他人,謝謝合作。”然後他走到了我對面,搬了桌子坐下,把手槍放在書桌上他觸手可及並且不會輕易被我搶奪到的位置——寬度為一米七的桌面,似乎就是為了今天故意設計的。然後,他從自己的牛仔褲口袋裡拿出一包煙丟在了桌上,然後先捏著煙盒的一頭磕著煙盒底一角,磕出一枝來自己叼在嘴裡,點燃了之後用手指輕輕一彈,把煙盒跟裝在裡面的打火機彈了我的面前。他沒看到在他身前的桌膛裡就有一臺玻璃菸灰缸,便隨手拿了身邊的一隻灑了熱橙汁的紙杯接著菸灰。

“MEVIUS……你怎麼改抽七星了?我記得你之前抽的是白盒的萬寶路。”

“呵呵,我不是說過了麼,抽不慣勁兒大的。之前那半盒,我那天被陳美瑭關咱局裡地下室的時候,被丁精武他們給分了。”何秋巖吸了口煙,吐出煙霧。

我叼著香菸點了點頭,轉著打火機的轉輪,給自己嘴裡這枝也點上。一時間,我跟他這一對兒積怨已久的仇敵,再這張桌子兩邊,竟然像兩個前來進修的同學一般閒聊著。

果然這香菸的焦油口感輕得很,不過入口確實更加柔和,菸草也比其他品牌的香菸更清香一些。

等我抽了兩口之後。何秋巖又指了指我手裡的書,對我問道:“話說,你看的是什麼啊?”

我把書皮亮給他看,這是一本宗教性質的小說。

“呵呵,這書也能算宗教書籍?”何秋巖嘲弄又有些懷疑地看著我,然後對我背誦道——背誦著目前為止我最喜歡的那個橋段:

“彼得大張著嘴,兩眼痴呆呆地望著前面,臉上露出驚訝而又感到欣喜和非常激動的神色,連他那根手杖也從他的手上掉下來了;他突然跪倒在地,伸出雙手,嘴裡連聲喊道:‘基督!基督……’他把頭垂到地上,好像要吻誰的腳似的。沉默了很久,然後他便嗚咽起來,在嗚咽中發出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主啊,你往何處去……’納扎留斯沒聽見有人回答,但是在彼得的耳朵裡卻聽到了一種悲哀而又溫和的聲音:‘既然你離開了我的人民,那麼我就要到羅馬去,讓他們再一次把我釘在十字架上。’彼得俯伏在地上,把臉埋在塵土裡,既不動彈也不說話,納扎留斯還以為他昏過去了或者死了;可是過了一會他又站立起來,用顫抖的雙手拿起那根雲遊者的手杖,一聲不響地轉過身來,朝著這座城市的七個山巒的方向走去。年輕的納扎留斯看到這種情景、也像發出回聲一樣地重複了句:‘主啊,你往河處去?’‘回到羅馬去!’彼得低聲回答說,於是他又轉身往回走去……”

“這本書你看了幾遍了?”我忍不住對他問道。

“兩遍。”何秋巖毫無遮掩地迎著我的目光。不得不說,我確實很佩服這小子的記憶力。這本書我一共看了五遍,對於劇情我的確都記得清楚,可是若是讓我幾乎一字不差背下來,哪怕只是背誦我最喜歡的這一段,我仍舊做不到。

看著書皮,我不禁苦笑了出來。

“你又笑什麼?”

“要知道我的英文名字,當年差一點就被取成Nero……”

“我知道。我倒是覺得‘尼祿’這個名字比Gadrel適合你。”何秋巖對我諷刺地說道,彷彿他不諷刺我就無法正常呼吸、端坐一樣:“艾師兄,你可別是把自己當成了小說裡的聖彼得。聖彼得是可以逃走卻不想走,你是想逃走可走不了;而且聖彼得做的都是好事,人家是救苦救難。而你呢?你在十年和差不多我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放了兩把火,一把燒了仁德聖約瑟教堂,一把燒了我家。”

“你居然全知道了……”我吞了口氣,雖然我已經清楚他應該是知道了我的事情,但是當他脫口而出的時候,我的心裡竟然還是有點慌。

“知道了,所以我才說Nero這個名字更適合你。至於你哥哥,在我聽了他的故事之後,我覺得路西法這個名字倒是有些貼切……”

我心頭火起,猛地用拳頭捶了一下桌板:“我不許你提他!”

“My apology!”他手裡拿起槍,但看著我只是用拳頭砸桌子之後,他又放下了槍,對我擺擺手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單純覺得Lucifer這個名字很帥,反正我也不信教。”

但我看這小子的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又睜開、同時咬著牙,很明顯,他是存心故意戳我的痛點;看著他目中少見的殺氣,我不得不擔憂他是想故意激怒我,然後找個什麼茬直接開槍打死我——事情已經到了相互之間撕破臉的程度,我想,他也肯定覺得沒必要再矜持什麼了;

只是按照我的計劃,我必須得等到夏雪平趕到。

於是我擺平了自己的心態,叼著捲菸看著一手用拇指和食指呈環形捏著菸捲,一手放在手槍上的何秋巖,然後對他問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還知道很多——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以及本來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何秋巖看著我,絲毫沒有半點遮掩地說道。他說話似乎從來不打啞謎,這是我欣賞他的一點。

“‘本來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呵呵,夏雪平告訴你的對吧?”

“還有徐遠,”他說道,“以及張霽隆。”

“呵呵,那徐遠說的還不該算是夏雪平告訴你的麼?局長大人的作風,說好聽點叫做用人不疑,他能讓任何私德有汙點、性格有汙點、甚至身份有汙點的人服服帖帖地幫他做事;但是說難聽點叫眼高手低,正因為他什麼人都敢用、也自信自己對什麼人都操控得了,所以現在的市警察局早已千瘡百孔,也因此,他是不可能主動來調查我的;你所謂的‘本來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還應該算成是夏雪平主導調查的。而至於那個黑社會老大,應該是你讓他幫你查的吧!”

“正是。”

“那你就給我講講吧,講講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把後背靠在椅背上,抽著嘴裡的半枝煙。

“那你想聽什麼呢?”

“看你想講什麼嘍,隨便什麼都行。”

何秋巖說著,滅掉了手裡殘存的三分之一的香菸,繃著臉直勾勾地看著我:“那我就從最開始講起吧,艾師兄。我這個人講故事也好、聽故事也罷,不習慣拆開了講,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容易把我自己搞亂——所以無論你知道還是不知道,我就從你和你哥哥曹龍的親生父親,以及你和你哥哥流落鄉野開始講起吧。”

親生父親……

我猛吸了一口香菸,讓這團細小顆粒組成的惡魔緩緩過肺,再從鼻子裡噴出來。

“你說吧。”我低著頭看著散落在菸灰缸裡的灰燼,對何秋巖說道。與此同時,我的思緒,飄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的我,是一個總也吃不飽、還沒有桌子高的孩子;那時候的我,臉上還有一塊我怎麼都扯不掉的肉瘤,同齡的小孩見了我都會哭著跑開,而比我年齡稍稍大一點的無論男女,都會圍在我身邊伸出手指點著我給我取外號、編打油詩,甚至還會手持木棍或者石塊砸我、捅我;再年長的大人們,尤其是那些每每當著我家裡人面前對我笑得溫暖熱鬧的阿姨們,則都會用一種看著剛出生幼崽畸形乳豬羊羔的眼神看著我,然後交頭接耳,用著自以為隱秘的動作和微笑的聲音,說一些那時候的我跟聽不懂的悄悄話。

“這就是雜種東西哎!你看他家那兒媳婦,瞅著賊拉賢惠,背地裡啊,也是偷野騷爺們兒的主!”

“何止偷爺們兒呢,他家那口子常年在外,我聽那個誰說半夜路過他家的時候,還能聽見她跟她公公在炕頭上幹那個呢!”

“那可是扒灰啊!”

“可不是扒灰麼……入洞房那天你不也去看了麼?他家公公的那玩意都快趕上二十來歲小夥兒的玩意了,又粗又硬;而他老公呢,呵呵,聽說好像是個蠟頭槍……哎,大老爺們兒人長得俊有個屁用啊,還得身子骨硬實!我估計啊,準是拜堂、潑‘福氣茶’那天就上了癮了,過後想忘也忘不掉也忘不掉!”

“呵呵,你還好意思說吶?你結婚拜堂那天,不也被你公公弄得擱炕頭上叫個不停麼?那給你騷的,身子一顫,奶子都跟著甩出來了,直接拍你老公公鼻樑上了。我看你婆婆當時臉賊難堪!好幾個老爺們恨不得當時就把手伸到褲襠裡去了……”

“咋說說又說我身上來了呢!那被那麼摸一通,正常娘們擱誰誰能受得了?你結婚那天被你公公收拾的時候倒是沒叫喚,一直咬著牙忍著;結果炕頭整得晶溼,你公公硬著被人抬著去換的褲衩子;我第二天去你家串門的時候還能聞見尿騷味呢!還好意思說我騷……”

對的,在我的家鄉,Y省J縣H鄉,有一種很怪異的婚俗。這婚俗究竟是為了辟邪還是為了所謂的“家庭和睦”,我起初並不知道;可後來在我混進警校之後,某一次假期回到J縣實習的時候,我看到了這樣一篇縣誌:

大意講的是當初在明末清初的時候,有一個姓招的南方人在H鄉的故事。這個人曾經在毛文龍的賬下當過兵,後來毛文龍被督師袁崇煥奪權殺身之後,毛文龍的部隊發生過幾次譁變,這個姓招的不想打仗,便趁著其中一次兵變逃離了了部隊,來到了H鄉;H鄉當初就已經是錫伯人的聚居地,受到滿洲入關的影響也逐漸改漁獵為耕種,並正逐步學習和接受漢文化,正巧在這時候,這個姓招的漢人大頭兵來到了這裡。起初,因為這個招姓尼堪大兵的行事作風不端,為人浮浪懶散,村子裡的其他錫伯人並不待見他;後來某一次村子裡鬧了土匪,因為這個招姓漢人士兵畢竟上過戰場,手上也有些功夫,一人便擊退了土匪二十人,確實給對方唬住,土匪自此再不敢來犯。於是招姓士兵變一下子成了村子裡的英雄、老貝勒們的座上賓,並且那姓招的在當地,一下子娶了十八房妻妾,全都是H鄉錫伯人部落裡排的上號的美人,有不少甚至是老貝勒們幫著他從那些女人的原配丈夫手裡強搶而來的,當年的小閣老嚴世蕃跟其比起來,也是小巫見大巫;

自那以後,村裡漸漸多了好多奇怪的風俗,一直到王爾烈奉旨將錫伯人西遷的時候,錫伯人和漢人開始雜居,那些風俗才被人們發現竟是那姓招的自己瞎編的騙局,於是漸漸改易過來。可不少風俗,一直到現在還在坊間秘密流傳,竟然也波及到了當初後遷進H鄉的漢人,而這裡邊,就包括這骯髒的婚俗。

所以千百年來,H鄉的人全都活在一個淫棍編織的荒謬低俗故事裡,所以千百年來,從H鄉里走出去的,沒有一個人是乾淨的。大家都是下九流,誰也別瞧不起誰。

“行啦,拉倒吧,咱倆也別互相埋汰了……你覺著這小犢子到底能是誰的種呢?我覺得倒有可能是是他們家老頭子的。”

“我倒覺得有可能是那大款的,但也不一定,那騷貨應該在外面沒少給別的大款幹過;反正我跟你說,瞅著長得漂亮的丫頭片子那都是狐狸精變的!誰家要有這麼個妖精啊,你就瞅著吧,哼,還能落著好?”

而每到這個時候,我的哥哥曹虎,便會舉著手邊上能夠得到的東西,從房間裡跑出來,往對方身上招呼:常見的有水杯、磚頭、擀麵杖,和家裡後院的土坷垃;殺傷力大的,有滿是淤堵的菸灰和汙唾的痰盂,以及過年的時候留下來的兩根我和哥哥誰都不敢點的雙響炮。

在我們家裡,有一個慈祥和藹的爺爺,有個漂亮溫柔的媽媽,和一個沉默寡言的……索性就叫他爸爸吧,我知道如果理論起來,這件事複雜得很,但除了用“爸爸”稱呼那個男人以外,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甚至如果不是我後來進了警局,我都記不得他本名應該叫什麼;而“爸爸”、“爹”這樣的詞,又畢竟是在家庭這個單位中他的職稱。

我小時候堅信,他們都是愛我和哥哥的,只是他們做的事情,經常會讓我覺得匪夷所思——比如到底會有哪家長輩在大年三十的時候,會把兩個剛三歲大的孩子關在門外,留下一堆的炮仗和一盒火柴呢?我不知道,我只記得,那年過年,我和哥哥被關在後院一夜,望著擺在地上裝在塑膠袋裡的二踢腳和一千響的“大地紅串鞭”和一大盒“雙喜”安全火柴不知所措,然後只能坐在臺階上,靠著我家平房的後門板,聽著房間裡爺爺喘著粗氣和媽媽的咿咿呀呀猜測這他們在做什麼;甚至我和哥哥餓得難受,想吃餃子了,他們也並沒給我和哥哥開門。

而就在哥哥猛砸著門板,喊著媽媽的時候,不知道是哪家人在自家的大院裡,燃起了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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