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雲羅】第八集 大霧蘆花 第十章 殯天雙雄 暴雨暗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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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7-05

潛行追
蹤正是拿手好戲,她肯出手勝過百人有餘:「妙筠精擅此道,若能有所得,一定
要好好地感謝她才是。」

  「你都這麼說……倒是希望之所聚了!」韓歸雁不自覺地與陸菲嫣雙掌緊緊
相握道:「承諾她的事自當盡力做到,我這便喚春雨過來,讓她沒有後顧之憂!」

  「我去把這些事告訴盼兒,也讓她安些心。」陸菲嫣微微發窘,有些無奈道。

  韓歸雁心情正是近來少有之佳,聞言雙眉一挑道:「盼兒年歲尚幼,心急火
燎才是應有之意,我倒愛她現下的真性情!若是太過沉穩冷靜,反要怕她哪日真
進了府上,心機處處惹人煩惱。」

  「盼兒心地不壞,她與你齟齬越多,也是愛他越多所致。」陸菲嫣歉然道:
「倪仙子離去,月玦一個人看盼兒不住,我得留神在此。若有事,你來這裡找我!」

  「我知!你把盼兒看牢就成。至於那些話,呵呵,你還是留著對自己,對盼
兒說好些。比起你來,我這裡簡直不算個事情!」韓歸雁揶揄一笑,快步離去,
轉過身時一臉笑容消失無蹤。有了新的希望固然是好事,可她更怕像前幾日一樣,
滿懷希望變作失落空虛。

  背過身的女郎,自也看不見陸菲嫣的嬌羞消失,憂愁再度爬上面容。軍營裡
的地面早被雨水打得坑坑窪窪,女郎走不了兩步便帶上了一腳的泥。美婦站在泥
水裡,長靴已陷落小半足面,也顧不得這些儀容……

  ………………………………………………………………………………………
…………………

  欒楚廷真未收到韓歸雁的信件。

  不單是韓歸雁,整個燕國使節團都見不著太子殿下。自那夜整座使館被下了
禁令,一切人等不得進出,違令者立斬不饒後,太子殿下就消失了。連同一齊消
失的,還有大批長枝派高手與宮中護衛,甚至是天陰門掌門柔惜雪。群臣們隱隱
然猜到有大事發生,個個噤若寒蟬,不敢稍動。

  夜色散去,天光放亮。太子攜同大將軍丘元煥在使館裡短暫露了個面,又吩
咐貼身護衛人等前往桃花山之後,連這些護衛也再未見過欒楚廷與丘元煥,還有
欒採晴。

  燕國使臣們失了主心骨又不敢聲張,更不敢擅作主張回報京都。只得閉了使
館謝客,等待太子現身。

  已是深夜,燕都長安裡即使煙花之地也已止了歌舞,只見星星點點的幾處燈
火,其中便有皇城裡的御書房。欒廣江揉了揉發紅的眼珠,又緊了緊身上的虎皮
裘,將最後三本奏摺一同展鋪面前。

  龍目一掃,欒廣江啞然失笑,搖了搖頭。他提筆沾了墨汁正要批覆,忽然一
皺眉,又恍然地放下筆,倚靠著龍椅,面上似笑非笑,居高臨下地望向御書房門
口。

  大門吱呀一聲開啟,月光照耀下欒楚廷不待旨意便徑直進入,急得服侍的太
監滿頭大汗,硬著頭皮想要攔阻,卻被丘元煥大手一揮按在牆邊。

  「罷了,你們都退下吧。皇兒,丘大將軍且進來。」欒廣江笑意更深,擺手
屏退左右。

  「夜色已深,父皇尚未安歇麼?」欒楚廷半臉迎著月光,半臉映著燭火,顯
得有些陰晴不定。

  「本已快批完奏摺要睡了,不想皇兒此刻回來。」

  「父皇方才在笑什麼?為何提起筆來又不批了?」欒楚廷放肆至極,始終抬
頭迎著父親的目光,以下犯上!

  「延州刺史的奏摺,常年來屁事沒有,就是些家長裡短的小事,要麼就是奏
請進京給朕過生日。」欒廣江溫和笑道:「朕自是叫他莫要來了,還準備大大責
罰他一番。」

  欒楚廷雙目一眯,搖頭道:「延州刺史鞏茂學!年少時曾隨父皇見過他的奏
折,猶記得當日還大罵他不知羞恥,只知阿諛奉承!如今想來,他常年鎮守邊疆,
勞苦功高,是父皇的心腹重臣。他上奏為父皇慶生之事從不敢斷,父皇罵他,他
估摸著心裡還樂開了花。這是否像是民間情侶之間,再怎麼奉承都不打緊,若是
哪一年敢忘了對方的生日……那可就有趣了……」

  「好,好!」欒廣江頗有驚喜之意,連連讚道:「皇兒所言不錯!御下之道
正在於此,皇兒能悟得其中真諦,當能對群臣有更深的瞭解!朕心甚慰!」

  「原來真是如此,可惜晚了些。」欒楚廷低頭嘆息一聲,又抬頭望向龍椅上
的欒廣江道:「不過也無妨,總算,朕!明白了!」

  石破天驚!御書房裡的燭火都似黯了一黯。欒廣江龍目眯起射出犀利的寒芒
道:「你可知憑方才那一句大逆不道,朕就能要你的人頭?」

  「朕知道,也不知道。」欒楚廷雙目射出熾熱的火光,與寒芒似在劇烈交鋒,
虛空裡都閃出烈烈火花:「只需朕坐上龍椅,掌了玉璽,就沒有大逆不道!」

  丘元煥腦中電閃雷鳴!已是第二次經歷這等場面,如他的修為見識,心中的
震撼仍不能稍稍平息。時光恍惚回到二十年前,龍椅上的老皇帝正年富力強,當
時他也是這麼站在階下向上望,像立於平地仰望天空。

  「這一條暫且寄下,朕稍待再與你算賬!」欒廣江從袖中抽出一卷黃帛抖開,
遠遠朝欒楚廷揚了揚道:「你立下的軍令狀,要取祝雅瞳人頭方可回來,現今她
的人頭在哪裡?」

  「沒有。險些可取,不過其中危機太過,不值得!」欒楚廷針鋒相對道:
「朕不會為一名女子輕易犯險。」

  「哦?」欒廣江拋下黃帛,提起御筆道:「既有違軍令狀,則依軍法從事!
祝雅瞳不值得犯險,軍令狀還不值得麼?」

  黃帛飄飄蕩蕩,準確地落向欒楚廷胸前,隨手可接。欒楚廷並不接起那一幅
能決定他命運的黃帛,而是隨手一擺將其擊落地面,像丟棄一面廢布。「江山,
天下,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值得朕親自犯險?」

  「唉……」欒廣江甚是失落,御筆在另一名黃帛上勾勒著道:「無膽之輩,
還談甚麼江山,天下?」

  「呵呵,父皇看來不懂,你真的老了!」欒楚廷深吸了一口氣,向著欒廣江
踏出第一步道:「朕不殺祝雅瞳,便只剩下江山與天下這一條登天之路,別無選
擇。此乃置之死地而後生!與朕的太上皇相比,祝雅瞳又算得了什麼?」

  欒廣江眉頭一跳,有些意外地看著欒楚廷,目光越發凝重道:「有理!有理!
這一趟涼州之行,看來皇兒獲益良多。」

  「至於太上皇所擔心的,只需朕手掌玉璽,高坐龍椅,祝雅瞳與孽種之事全
然無礙!三國同剿,祝家覆滅只在頃刻之間,祝雅瞳孤身一人即使不死,也不過
一條喪家之犬,又有何懼?朕留下一無用之人,卻能促使朕勇猛精進,一往無前,
太上皇覺得朕的手段如何?」欒楚廷又逼近一步,面上五官都飛揚起來,好似有
一條蛟龍正從身子裡破體而出。

  「出乎朕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欒廣江讚許點頭,又哂笑道:「朕所
言意料之外,是說想不到你居然有如此勇氣,並非朕想不到這一條路!若這是你
的想法,自以為除你以外無人能看透,未免太過小瞧朕!」

  欒楚廷第三步正好踏出,聞言氣勢頓挫,便不像此前的舉重若輕,信心滿滿。
一步落地時踩得極重,咔哧一聲,竟將地面的青磚踩裂。

  他沉默片刻,復又笑起來道:「你便知道又如何?本就是陽謀,此時此刻,
終究要手底下見真章的!朕,決無回頭之理,你還不醒悟麼?」

  「欒家子孫的宿命向來如此,朕,又豈有回頭之理?」欒廣江高聲道:「二
十年前,朕以弱敵強,一統大燕江山!二十年來,又有甚麼風浪朕沒有見過?二
十年之後,朕早已等著你這孺子走出這一步!朕早先對你說過的話,你忘了麼?」

  欒楚廷籌劃良久,突然出現在皇城一時佔了上風。姜畢竟老的辣,欒廣江示
敵以弱,忽然發難扳回局面。如今欒廣江氣勢漸漸高漲,反壓了欒楚廷一頭。

  春夜的燭火彷彿忽然燥熱起來,片刻之間,欒楚廷額頭出了大汗。若不是兩
道眉毛十分濃密,豆大的汗珠幾已滴進眼眶!反觀欒廣江氣定神閒,始終淡然微
笑,若不是面色蒼白,幾乎已是這一場爭鋒的贏家。

  欒楚廷緊咬牙關,萬分艱難地又踏上一步!極平常的步伐此刻似有萬鈞之重,
腳掌落地時還晃了一晃,道:「沒忘!你對朕言道想清楚了便回來,朕想清楚了!
如你所言,先祖立下的規矩,欒家子孫終有這一場宿命之戰!二十年前你從爺爺
手中奪得帝位,江山易代,帝位傳承,今日,帝位必然屬於朕!你已年老氣衰,
每日此時此刻,都是你氣血最虛,氣力消耗最大的時刻!而朕,養精蓄銳,今日
前來,必然一擊而中……」

  欒廣江笑意越盛,玩味地看著兒子因失去了鎮定而變得絮絮叨叨,囉囉嗦嗦
地說出一番大道理來。若是吳徵在此旁觀,定要以手捂面道:「老哥,你是學了
《道理訣》嗎?打不過,只好講道理了唄……」

  吳徵不在,唯一的見證者只有丘元煥!欒廣江大佔上風,甚至不理睬欒楚廷,
偏頭向丘元煥笑道:「丘大將軍,二十年前是你陪著朕,你過來!」

  燕國帝君簡單地招了招手,卻像個揮舞著雷霆的天神!不說欒楚廷心頭大震,
有些驚恐地回望丘元煥,生恐他臨陣倒戈。丘元煥亦是腦中如萬鼓齊鳴,震得一
身發麻!

  欒廣江深不可測,氣勢上已完全壓制了欒楚廷卻不急著緊逼。需知狗急跳牆,
欒楚廷若是敗勢顯露,必然殊死一搏!現下還不是與他搏命的時刻,正如他所言,
尚不值得!欒廣江有足夠的把握繼續摧毀他的信心,待到將他的意志全部摧毀之
後,再徹底毀滅他的肉身!

  重召丘元煥則是極其高明的一招!丘元煥隨同欒楚廷前來,不僅是見證者,
必然也是欒楚廷的支持者。長枝派元氣大傷,他需要皇帝對長枝派持續的支援,
更年輕的欒楚廷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當回到皇城,那個在龍椅上已氣息奄奄,看似風燭殘年的老皇帝依然威風四
射!丘元煥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武功並不下於他,為何打小身為太子伴讀起就一直
怕他,那股恐懼存在得如此真實!

  這是天生的帝王,他永遠看透你的內心,永遠先你一步!你不得不怕。這一
揮手,不僅在摧毀欒楚廷的信心,也在摧毀丘元煥對欒楚廷的信任!更可怕的是,
一旦丘元煥動搖,重新站回欒廣江身邊,欒楚廷便萬劫不復。而即使他依然堅定
地支援欒楚廷,太子的劣勢也沒有任何改變,他與帝王之間的差距,還是一道巨
大的天塹。更何況,心神大震的丘元煥怎能毫不猶豫地立下決斷?

  決斷每拖延一刻,都是對欒楚廷巨大的打擊!

  欒廣江一揮手便回過目光望向欒楚廷,似乎在說,你看到了沒有,你還差了
許多,許多,根本不夠資格挑戰朕,可惜你沒有機會了!

  欒楚廷的大汗已將全身溼透,嶄新的龍袍像是黏在了身上,儀態盡失。他目
光躲閃著,回頭看了看丘元煥,又咬著牙迎上欒廣江。

  丘元煥低頭不敢動,不敢應,而欒廣江甚至已看見欒楚廷目光中的畏懼與後
悔。他輕咳一聲,舉起玉璽在黃帛上一蓋道:「你是自裁,還是等朕下旨?」

  「不……不……朕……還沒有輸!」欒楚廷顫巍巍地又踏上一步,忽然軟倒
在地,又強撐著爬起來,雙目赤紅充血,惡狠狠道:「朕,絕無退路!」

  「好!朕給你一次機會。」欒廣江起身脫去厚重的皮裘衣,道:「先祖遺訓,
朕也不敢有違,你若能戰勝了朕,朕的一切自然都是你的!可是你現下,還能站
得住麼?」

  「臣只知效忠大燕,今日亦只是見證者,請陛下明察。」丘元煥騰騰地倒退
兩步,同樣汗如雨下。帝位的爭奪幾乎令人窒息,身處其中難熬得像是被風暴卷
上了天空。他一咬舌尖恢復清明,終於從欒廣江魔咒一般的旨意從醒悟過來,忙
跪地俯身,闡明自己的身份與職責。

  「還好,看來丘愛卿與二十年前相同。」欒廣江笑道,二十年前,丘元煥當
然是支援他的,現下他本該支援欒楚廷,可到了自己面前,他還是和二十年前一
樣。

  「可你已經與二十年前不同了。」欒楚廷一呆,一愕,一道靈光灌頂般醒悟
過來道:「呼……原來如此……看來朕的運氣不錯,還是晚了點,不過也無妨,
朕總是明白了。」

  欒廣江雙手後背踏下一階梯道:「故作鎮定?」

  「那是你!」欒楚廷大喇喇地抹乾額頭的汗珠道:「朕還道你為何如此鎮定
自若,還以為你早做了準備,或是絕對能戰勝朕。哈哈,朕險些被你唬住了!」

  欒廣江足下停步不敢再動,道:「朕即使重病在身,要殺你不過反手之間!」

  「那你早就動手了!」欒楚廷向前兩步道:「朕滿身大汗,丘元帥也是如此。
唯獨你沒有,不是你不緊張,而是你病體懨懨,身體終日被寒氣侵襲,一滴汗都
流不出來!現下,你同樣緊張得很,你懼怕朕,懼怕朕搶走你的一切!可惜欒家
的子孫無論何時都當勇猛精進,在位的帝王既已老朽不堪,就該由新君親手奪其
位,一換江山新顏!」

  欒廣江撲騰向後退了一步,忽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氣力軟倒在龍椅上。片刻
之前還是黑色的長髮瞬間轉白,面上也長出密密麻麻的皺紋,彷彿生命正被迅速
地抽走。

  脈門被扣緊,咽喉也被一隻手扼住,欒廣江氣息奄奄道:「朕確實老了……
皇兒今日的表現很好,很好,這才是大燕的國君,無所畏懼,膽大心細!不過有
一點皇兒說錯了,朕沒有懼怕皇兒搶走朕的一切。朕遣走戚浩歌與李瀚漠時,就
在等著這一刻。朕怕的,其實你不來……」

  扼住咽喉的手越收越緊,丘元煥默默退出御書房,合上房門,等待著會震撼
整個世間的一刻。燕國新君繼位,更年輕的天子會給這個世間帶來怎樣的改變?
欒廣江子嗣凋零,也就沒有搞幾位皇子競爭那一套,選定了欒楚廷之後便悉心培
養!

  只是這位太子在朝臣眼裡向來懦弱了些,也太安逸了些。直到今夜,丘元煥
再一次見證了新君手弒舊君登基的一幕,才確信欒楚廷並不在欒廣江之下!而且
他的身體還勝於父親,前程比堪稱聖君的欒廣江還要遠大!

  御書房門吱呀一聲開啟,丘元煥跪地,落淚,哀聲道:「來人,來人!陛下
……薨了……」

  ………………………………………………………………………………………
…………………

  「陛下薨了……」屠衝看著七竅流血,雙目大瞪的梁興翰,顫抖著伸出雞爪
般的手想替服侍了一輩子的君王合上眼眸,可居然合不上,梁興翰猶似死不瞑目!

  暴斃於皇宮,就在自己身邊,屠衝喉頭髮苦!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吃了驚嚇
的小太監與宮女們個個大聲尖叫,屠衝同樣來不及制止,現下風言風語恐怕已傳
遍了大半個後宮!

  「速速去請幾位大人進宮!」歷經數次大風大浪,屠衝迅速鎮定下來,一把
抓住正欲飛奔而去的小太監吩咐道:「先去請五殿下來!」

  小太監連滾帶爬著去了,訊息像風兒長了翅膀,不久便傳遍了京城!北城一
家不起眼的小客棧裡,浮流雲大喜過望地推開房門,壓低了發顫的聲音道:「尊
主,皇帝死了!」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憂無患揭去淫邪的鬼面,露出真容,正是將涼州攪
得一團大亂,卻暗中返回京城的霍永寧,道:「本官也該入宮去了!」


  [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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