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雲羅】第十集 寒夢橫江 第七章 世之良將 韓門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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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3

作者:林笑天
字數:9298
2020/04/03

第七章 世之良將 韓門為先

  夜色已深,軍營裡也剩下火把的噼噼剝剝聲,與巡夜兵丁整齊又輕微的腳步
聲。這支軍三天前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殺,在血與火的地獄中爬了出來,取得了
一場足以彪炳的大勝。

  軍心正是這樣更為凝固。白日里要準備行程,以後軍為首全營都忙得汗下如
雨。夜間諸軍休息,巡弋的兵丁便刻意放輕了腳步,以免打擾了美夢。

  顧盼還是蜷縮在被褥裡,星眸閉合,長長的濃睫像一屏珠簾垂落,紋絲不動。
這麼多個夜晚來,今夜睡得分外踏實,分外地香酣。以至於睡熟了,嘴上還掛著
甜甜的微笑,讓唇角兩處梨渦深深。嘟起的唇瓣似又有遺憾,不知是不是念起了
久別的母親。

  吳徵撫在她後背的手拍得越來越輕,待少女鼻腔裡傳來輕微的可愛鼾聲時才
悄無聲息地抬起。一時眷戀不捨,又不敢再呆下去,只得快速起身閃了出去。

  臨睡之前,顧盼躲進了被窩裡將自己裹得緊緊的,才出聲讓吳徵進了營帳。
已不是幼時的歲月可以隨意摟摟抱抱,不僅吳徵不敢,顧盼也已知羞,哪還能兩
小無猜日夜相隨。

  綺念重重,吳徵心中大蕩,指尖少女的幽香遠比春意還濃。長大了的少女,
遠比孩提時更加迷人。

  逃也似地鑽出營帳,吳徵喘了口氣,抹了把額頭冷汗,惹得身邊陰影中傳來
鄙夷的冷冷一哼。

  「呀,怎麼還沒睡?」失態之處讓人瞧了去,還是大體上已有了婚約的女子,
吳徵顏面掛不住尷尬笑道。

  「怕你做壞事。」倪妙筠瞪了他一眼,目光快速一掃,繃緊的面色才鬆弛下
來。她髮梢猶有溼氣,身上只著了件單衣,想是剛來了不久。

  「瞧你說的,我像那種人嗎?」吳徵一臉的冤枉。在軍營裡的日子可不容易,
身為主將,尤其是在危機四伏的時候,那點兒歪念頭全得壓在肚子裡。可欲望與
生俱來,吳徵不能不代表他不想。

  「不像。」倪妙筠鄙夷地扁著嘴道:「你就是!」

  「喂……你這人……以前不說話的時候沒發現,現在話越來越多,嘴越來越
毒?」吳徵大搖其頭嘖嘖連聲道:「憑什麼瞧不起我?我這自制之能難道有問題
不成?」

  倪妙筠大而清澈的眼眸眨呀眨,停了片刻又眨了幾眨,低聲吟道:「我不知
道。有時候我剛覺得你是,你又做些讓人推翻所有信心的事。」

  「你在說什麼事嘛?若有疑團不如說出來大家一起參詳參詳,說不定會有意
外收穫呢?」吳徵湊近女郎面前,看她俏臉繃得緊緊,異常嚴肅,彷彿一個答案
會對她造成什麼重大影響似的,遂輕浮笑道:「總不會你現在還在生我的氣,沒
這麼小心眼吧?」

  被男子湊近跟前,倪妙筠原本就沒來由地緊張許多,吃了一激更是慍怒。她
不願落了下風,也露齒笑著低聲道:「你傻了麼?我怎麼可能不生你的氣,我恨
不得一劍刺死你得了。」

  「笑起來真的好看。」吳徵驚豔地瞪大了眼連聲讚道:「很少見這麼顆粒均
勻,大小適中,又整齊潔白的貝齒。多笑一笑讓它們曬曬太陽,豈不比板著個臉
好看?從前玦兒也這樣,可比你要好些,她只是冷冰冰的,可沒有成天板著臉。」

  「你……」倪妙筠被吳徵幾句話憋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強要發作吧沒甚大的
緣由,不發作又憋得難受。臉上雖還留著笑,明眸卻瞪得又大又圓,大口大口地
喘著氣以至於胸口不住起伏。

  「哪,眼睛也好看,黑白分明。有沒有人贊過你的眼睛既圓又潤,又大又亮?
這麼大的眼睛本就不多,難能還恰到好處。有些人眼睛大,幾乎把臉盤子都佔去
一半,怪異得很,有些人呢就大而無神,跟死魚一樣。」吳徵笑容越發燦爛,也
不知是發現了前所未見的美麗,還是因為惹怒了女郎而得意:「像你這樣好看的
眼睛,當真少見。」

  「呵呵,比不得你那位顧盼生輝,流連神飛的好師妹。」倪妙筠收起笑臉冷
冷地嘲諷道:「怎麼,有她在身邊你還有功夫看旁的人麼?」

  「呀,為將之道,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何況倪監軍離我這麼近,六路被你
佔去了四路,八方也被你佔去了五方,怎能看不見?」吳徵搖頭晃腦,實在憋不
住笑一咧嘴道:「你要是心裡堵著有氣想罵人,我就站在這裡讓你罵個痛快好麼。」

  「你還笑話我,你還要笑話我……」倪妙筠大怒,在軍營中不敢高聲喝罵,
氣得只能粉拳連捶。手上雖不帶內力,打在吳徵肩頭胸口不免砰砰有聲。女郎唯
恐驚動旁人,只捶了三五下便即停手,一口氣憋在心中發洩不出來,更是難受了。

  「哪裡笑話你了。」吳徵解下斗篷給她披上,柔聲道:「大冷的夜晚也不穿
戴整齊些,這麼急匆匆地跑出來,我心疼還來不及,哪裡捨得笑話你。」

  過了除夕時已初春,但葬天江以北冰雪未化,晚間更是夜露深重。倪妙筠內
功再深湛,呆在寒天裡也有些瑟縮。寬厚的斗篷披在身上不太合身,溫暖的體溫
捂了上來,連火氣都被捂滅了不少。

  「走吧,我送你回去,若有什麼不痛快的地方,咱們坐下來說。」

  「誰要你送。」倪妙筠火氣消退,便覺胸口跳得厲害。身上的斗篷不僅有溫
度,更有男子的氣息。吳徵素來愛潔,身上的雄烈氣味也是乾淨好聞,倪妙筠面
色泛紅,幸虧在夜間看不分明。

  「這斗篷……我的……我也會冷啊……」吳徵手指朝女郎身上的斗篷比了比,
又朝自己劃了劃,目瞪口呆道。

  「哼,你就知道顧著自己。」看著男兒一副吃驚的傻樣,倪妙筠險些笑出來,
忙一板面孔拔腿便行。

  「亂說,我向來思慮周全一石二鳥。送了你回去,說會子話,我拿了斗篷自
回帳裡,一來路上不會著涼,二來這斗篷要是落在你的帳篷裡,明早被旁人看見
了,你猜猜要怎生說你來著?」

  好一段道理說下來,倪妙筠只顧低頭快步行走,沒半點回應。吳徵唱了獨角
戲本略有無趣,一瞥之間立刻饒有興致地跟在後頭亦步亦趨。

  女郎將斗篷的敞口拽緊裹住嬌軀,依稀得見背脊峭立,臀兒豐翹,兩條修長
美腿交錯間,踏地時輕盈得像一隻紛飛的蝴蝶。她低著頭不敢看人,盡揀陰暗處
縱高伏低而行,不經意間便會露出姣好惹火的身段來。吳徵一邊大飽眼福,一邊
暗思她方才也是這樣隱匿了蹤跡悄悄來到顧盼的營帳外,監視未必是全,看她氣
鼓鼓的模樣,不知道存了些什麼話著急要說。

  兩人武功卓絕,一轉眼便回到營帳。倪妙筠撩開門簾,吳徵閃身也跟了進去。
並不是第一回來到女郎的居所,但深夜孤身到來還是首次。女子在軍中有諸多不
便,即使倪妙筠身份武功均高,無人敢來冒犯,可要私底下做點女兒家的事情,
帳中的燈火都能把個中旖旎之處暴露出來。深夜裡孤男寡女共處其間,兩人也沒
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卻不能堂而皇之。

  倪妙筠未掌燭火,摸黑自去取了件裘衣穿好,將斗篷擲給吳徵。兩人目力俱
佳,黑暗中藉著營火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吳徵見帳中輕紗圍中擺著只大木桶,桶
中清波盪漾猶有熱霧嫋嫋,更飄著股微不可聞的幽然花香,不由心裡一蕩。

  監軍大人夜間沐浴,那是何等風光?不見不知,既叫吳徵見著了不去放飛思
緒實在太難。倪妙筠也深知躲不過去,要趕人未必能成功,還有掩耳盜鈴之嫌,
索性輕嘆一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杏花香?你不是愛薰衣草的香氣麼?聽說昔年天陰門裡種了大片的薰衣草
園,香客前來禮敬上香後,門裡都會回贈香包,可安神助眠。你平日裡也都喜歡,
怎地忽然換了杏花味兒?」花香淡淡,甚至不及女兒家沐浴後身上的清香。杏花
高潔純美,香味卻是若有若無,比不得薰衣草香氣濃郁。

  「你是不是非要與我過不去?哪壺不開提哪壺!」倪妙筠頗有惱怒之意,片
刻後幽幽道:「用完了。」

  「額……」吳徵嘴角一抽當真是異常尷尬,居然把這一茬都給忘了。她捉拿
於右崢歸來時送了六塊,此後諸事繁雜,在軍營裡也不便,女子愛潔,自然早就
用完,現下用的也不知吳府中是誰私下裡送來的。當下不敢多言,忙道:「不是
要與你過不去,從前的事情逃避又無用,再說天陰門又不是不能重建。」

  「你說的輕巧。」倪妙筠鼻中哼了一聲,微有糯音。被吳徵提起天陰門舊事,
一時柔腸百結,不免有些感傷。

  「邊說邊做,我一貫如此。」吳徵見女郎沒有趕人的意思,索性坐了下來道:
「能在白鷂騎的鐵蹄下活過來反敗為勝,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陷陣營首戰遭逢勁敵,能完勝固有運氣與燕軍太過輕敵的原因,但勝了就是
勝了,無論面子還是裡子,都足夠吳徵吹上好些年。近幾日來營中士氣之盛,銳
不可當,即使提過了千百遍,每一回都讓營中的每一位軍士們無比自豪。倪妙筠
性子向來內斂,近日來也因此事時常笑得如春花燦爛,唯獨現下卻默不作聲。

  兩人從相識至今交流說不上多,女郎言簡意賅,常常幾句話就說完了事情。
今日的動不動就冷場格外不同,吳徵不以為忤,微笑道:「所以,我是不是還有
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要是想罵便好好罵幾句,消消氣。」

  倪妙筠不是無理取鬧的性子,年歲更已過了耍小脾氣的時候,今日處處不耐,
處處找茬,吳徵料想是心中有事不滿。吳徵哄女人已是一絕,率先讓一步,認個
錯,合理地容讓可謂一本萬利。當然,一切都基於他現下眼光獨到,若不是溫柔
得體,大氣賢淑的女子,他哪能看得上眼,壓根不會與之有所交集。

  倪妙筠一路上多番提醒他妥善安頓顧盼,光這一點,就值得他如此做。

  帳裡寂靜無聲了片刻,倪妙筠才幽幽道:「在柴郡時候,有一回我觸怒了你,
你說道有話便說,生氣就生氣,發怒就發怒,但不可往心裡去,也不可憋著。我
現下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生氣。前幾天韓小姐在這裡,早些你又要
照料著顧小姐,我不拂你的面子,又不比得她們與你親近熟絡,自然不能去搶,
所以已經憋了好些天。」

  「我還真的全不知情,是我的不是了。你說,我認認真真在聽。」

  帳裡又寂靜無聲,隔了良久才聽女郎又恨又惱地嗔怨道:「你知不知道一營
將士均繫於你一身?將士們大都還不識你的真面目,可是百夫長們都對你心服口
服。軍中之魂以百夫長們為繩,彌結成網,堅不可摧。這句話是你告訴我的,可
你,可你,就這麼拋下我……整個大軍不管,隨隨便便扔了幾句話就跑了。萬一
有什麼閃失你讓人家怎麼辦?我……我快急死了,你還好像自己做得多了不起,
若無其事。氣不氣人,氣不氣人!」

  「額……」吳徵一時啞然。他還真沒想到這一節,彼時軍情緊急,倒的確是
丟了幾句話就殺入了亂軍裡。黑暗中藉著營火只見女郎的眼眸忽閃忽暗,似有水
光瑩然,正是滿腹委屈憋了多日,終於訴說出來時的又氣又怒。

  「當時……嘖。」吳徵當下也拙於言辭,不知從哪說起的好。猛然間靈光一
閃,偏頭湊近女郎面前,見她櫻唇微扁,氣急了胸口起伏不定,粉拳捏得緊緊的。
他一把將一雙小手拉過一齊握在在掌心,柔聲道:「這一回我錯了,你要我怎生
做才好?下次我一定注意。」

  究竟擔心的是陷陣營失了主心骨,還是吳徵有什麼傷損,吳徵不明倪妙筠的
怒氣向哪兒更多一些,倪妙筠也不知自己更氣的是哪兒。吳徵做的實在沒什麼錯,
亂軍之中機會稍縱即逝,軍令更是刻不容緩,結果也證明了他把握戰機,絕地翻
盤。

  可是倪妙筠滿心委屈,她一邊要打理好後軍,一邊心驚肉跳地看著吳徵在亂
軍中時隱時現——從吳徵殺入亂軍之後,她的目光就從沒離開過他。她太清楚吳
徵做的實在是上上之選,也至今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生什麼氣,就覺大勝之後固然
把懸著的心放回了肚子裡,吳徵卻從頭到尾沒對她說一句溫存寬慰的話——委屈
更甚。

  「怎麼不說話?怎麼想的便怎麼說。」吳徵笑得越發溫柔:「你若不說,下
回我還胡來又惹怒了你,可就不好了。」

  「你不要再拋下我。」倪妙筠一咬銀牙,把心一橫終於將心底話說了出口,
一言既出,羞紅滿面,忙又道:「我和你一起凡事有個照應,總好過你隻身犯險。
你來盛國已是一份大恩情,我怕我沒法和祝師姐交代。你家裡紅顏知己那麼多我
一個都惹不起,更沒面目見她們。我是被陛下臨時遣來這裡的,掌軍一點都不在
行,那麼大擔子壓我身上,我做不來。你要去亂軍中衝殺,我倒能幫襯許多……」

  絮絮叨叨,反反覆覆,慌慌張張,強詞奪理,詞不達意,語無倫次,倪妙筠
滿腔怒意全化作紛亂,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忽覺被捂得熱烘烘的小手被股柔
和的力道一扯,嬌軀騰雲駕霧般飛起投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好,我不拋下你了。」

  被男子寬厚的胸膛摟緊,倪妙筠嚇得傻了,忘了反抗,忘了逃開。柔軟曼妙
的身體彷彿僵住了一樣不能動彈,就任由吳徵抱著她,不知所措。

  「我在亂軍裡看似危險,實則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你的眼力應該看得出
來。這幾日……確是冷落了你,是我的不是,不過以後都不會咯。」

  「你也知道冷落了我,你也知道冷落了我。」倪妙筠原本柔情一片,一聽此
言頓時怒從心底起,粉拳一下下地捶上吳徵胸口恨恨,用斗篷一捂面頰大哭起來
道:「人家擔驚受怕了半天,你連句話都沒有,好像人家就不在這裡一樣。成天
就顧著你的盼兒,人家又沒有礙著你……」

  哭聲被斗篷一遮穿不出帳子外,女郎一開腔就像打開了話匣子,連串地說下
去,永遠都說不完的模樣。倪妙筠從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多的話,簡直比自己離鄉
背井去了天陰門之後的二十年裡想說的話還要多。

  「好嘛好嘛,我知道我錯了,今後定然都不會了。」

  惱人的熱息噴在耳根,癢得人心搖神顫,倪妙筠發洩了一通,越發洩越是暢
快,更難停歇,不依不饒道:「你錯在哪裡,你要說清楚。」

  「我……」吳徵嘆息著道:「錯在裝腔作勢,錯在還以為倪仙子會嫌棄我自
作多情,錯在忽略了倪仙子內心的感受,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都忘了小可已給
倪仙子下了婚約,倪仙子還沒拒絕來著。」

  「我爹沒答應。」倪妙筠仍不解恨,氣鼓鼓道:「婚約做不得數。」

  「額,唉。」吳徵是一聲長嘆,懊惱無極道:「是啊,倪大學士還沒答應。
他雅量高致,一般的東西還入不得他眼。我這頭疼得都要炸了,偏生一筆字怎麼
都練不好,氣不氣人?」

  倪妙筠心中一動,才想起吳徵這一路上偷著功夫都會練練字,幾回還練得怒
發衝冠,撕了紙擱了筆打翻了硯臺,最終又垂頭喪氣地練起來,原來如此!

  這是一片心意,實難拒卻。女郎這才發覺今日連連失態,情緒幾有失控之勢,
忙從吳徵懷中爬起。這一起手足痠軟無力,幾番掙扎才得起身,更是慌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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