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往事(上部)【寄印傳奇 (純愛版) 】(25-26)

+A -A

地址釋出頁www.quan--er.com(圏--兒拼音,中間兩條槓哦),閱讀記錄功能以修復

拉倒底部可以下載安卓APP,不怕網址被遮蔽了

APP網址部分手機無法開啟,可以chrome瀏覽器輸入網址開啟

22-05-22

天氣一般,那也哪哪都是人。在西湖邊看人 釣了會兒魚,應陳若男要求,我們又到西操場的新網球場上體驗了一把。打北門 出來時,陳瑤說要上廁所。如你所料,她邀請妹妹同去,但陳若男不為所動,具 體表現就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陳瑤進去後,我們倚著護欄站了好半晌。陳若男 問我能扣籃不,我說當然能,她說她不信,我說得踩著高蹺。「笨,」她嗤之以 鼻:「我們班有個男的就能扣籃。」我說我不信。她說:「以為我是你倆,滿嘴 假話?」

  「啥?」

  「我就不信你倆沒去老柳莊。」她低著頭——或許抬了一下,但很快又垂了 下去,不厭其煩地踢著護欄。於是後者便發出「騰騰」的呻吟。這種聲音我說不 好,彷彿一個大彈簧在你耳邊被不斷地拉伸再收縮。

  「真沒去。」好一會兒我才說,與此同時掃了眼廁所門口。陳若男沒吭聲, 依舊踢著護欄,小辮兒一晃一晃的。於是我就揪了揪那個小辮兒:「真沒去,就 吃了倆煎餅。」她還是沒吭聲,只是左右搖了搖腦袋。「老柳莊有啥好的,也就 煎餅還能吃。」我嘆口氣補充道。

  「你有啥好的?」陳若男總算抬起頭來,嘴唇動動卻又沒了音。

  「咋,哥哪兒不好?」

  「切。」她又開始踢護欄。

  「看你姐是不是掉茅坑裡了,還不出來。」

  「我姐,」她扭臉掃了眼廁所:「早就想去留學,認了你就不去了,說啥都 不去。」這稚嫩的聲音透著種說不出的嚴肅,或許是頭部低垂顱腔共鳴的緣故。 但我還是吸了吸鼻子。「咋說都不行,沒把我媽氣死。」陳若男瞥我一眼。

  「真的假的啊?」我只好說。

  「騙你小狗。暑假我姐說去看看,結果還不是回來了?」她索性轉過身來。

  「澳大利亞啊。」

  「嗯。」

  我想說點什麼,卻只是摸出了一支菸。

  「還抽菸,真不知道你哪兒好。」陳若男歪頭盯著我。

  我逗她說:「你媽老早就讓我上你家玩,咋不見吭聲了?還算不算數?」

  「誰知道我媽咋想的。」陳若男顯然愣了下,完了她又補充道:「想去就去 唄,這也需要批准啊?」

  我想告訴她這個我可說不好,但陳瑤已經走了出來,所以我說:「哎喲,你 姐沒掉茅坑裡啊。」陳若男噗哧一聲捂住了嘴。姐姐也笑,她甩著手上的水問: 「咋了?」我伸了個懶腰,沒有說話。太陽總算冒出了個金色圓環,鉛灰色的雲 拱在隱隱的藍色背景下猶如發黴的陳年爛絮。

       ********************

  母親到平陽來沒有任何徵兆,她甚至吝於事先打個招呼。這實在讓人措手不 及。電話響起時我正要去打球,可以說在賭約確定的情況下晚飯八成已有著落。 但她讓我快出去,喊上陳瑤一起吃個飯,「媽頂多能呆個把鐘頭,趁天亮敞還得 往平海趕」。於是我就快出去。陳瑤原本要回家,這突然有人請吃飯,自然樂得 合不攏嘴。

  這會兒有個四五點,又恰逢週六,校門口一鍋稀粥。母親便是粥中的那顆櫻 桃,她在石獅旁娉婷而立,大老遠就衝我們招手。陳瑤叫了聲姨,就被她姨親切 地挽住了胳膊,一時細聲細語噓寒問暖,她老幸福得像春風中的花骨朵。我這兒 子自然生生化作了一股空氣,和天邊的晚霞、拂面的清風以及周邊無孔不入的喧 囂沒什麼不同。母親一身灰條紋休閒西服,緊俏得體,曲線玲瓏,那雪白的翻花 大襯領在黑色細高跟的嗒嗒聲中恣意飛揚。陳瑤穿了雙平底匡威,整個人看起來 比母親小了一圈兒,她小臉笑盈盈的,倒是跟眼下紅彤彤的夕陽格外匹配。我怪 母親來了也不提前說聲。「咋,耽擱你事兒啦?」她把手袋甩過來:「要真是忙 啊,您先緊著您的,我倆可不敢妨礙。」這話逗得陳瑤直樂,咯咯咯的。母親也 笑,完了搗搗我:「上哪兒吃呀,別老瞎轉悠啊咱。」

  「這可難說了,」我嘆口氣:「甭管上哪兒吃啊,都得看看有位子沒。」

  晃了一圈兒,我們還是進了川菜館。沒有辦法,雖然那屎黃色的裝潢我不喜 歡,但這點也就它這兒清淨了。母親問:「人這麼少,好吃不好吃啊?」陳瑤笑 而不語。我說:「好吃是好吃,就是有點小貴。」

  「好啊,倆小鬼也敢給我下套!」渾厚的燈光下,笑容打她豐潤的唇瓣溢位, 在白皙的臉頰上盪漾開來。母親心情不錯。

  問她啥時候到的,母親說吃罷早飯就來了,路況挺好,到平陽也就十點多。 於是緊接著,我問她幹啥來了。如你所見,或許是語氣急切,這沒由來給人一種 盤根問底的感覺,連我都禁不住愣了愣。「審特務呢你?」母親抿口白開水,瞥 陳瑤一眼,笑了笑。後者也笑了笑。相應地,我也只能笑了笑。「這找老師啊, 找來找去還是找到了你們學校。」母親把周遭打量一通。

  「師大不行?」不可避免地,我想到了梁致遠。

  「人走茶涼啊,」母親嘆口氣:「人家也就嘴上應允,再說,你這學校到底 咋樣還沒個譜,招賢納士到底還得看這個賢士心裡咋想。」陳瑤點頭表示同意, 我張張嘴,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也虧有人介紹,不管成不成的,總得到你們 學校看看啊。」母親笑笑,遞來一雙筷子。

  「誰啊?」我吸吸鼻子。

  「管得多!開吃!都趕緊的,我可沒空跟你倆耗。」

  於是我就開吃。然而扒了兩嘴米,還是有句話穿過食物的縫隙溜了出來: 「不說啊,我也知道是誰。」

  「吹吧你就!」陳瑤直翻白眼。

  母親則喲了一聲。掇了兩塊豆腐後,她才說:「平陽一個唱戲的前輩,也是 人託人。」說這話時,她往身後瞅了一眼。如你所知,人少只是相對而言,就這 麼十來分鐘,川菜館一樓大廳裡也坐了個七七八八。雖不敢說吃過正宗川菜,但 這館子手藝確實可以,該油油,該麻麻,該辣辣,很是過癮。母親筷子卻動得不 太勤,淨在那兒扒拉米飯了。就這間隙,她還說了倆新聞,一是小布什連任(這 賊眉鼠眼的,還挺有能耐),二是營口墜龍事件(白玉霜就見過龍骨,這事兒也 幸虧不在咱平海,不然一準給人當成河神)。陳瑤則提到了大學苑火災。

  悲劇固然是悲劇,但就像去年某個大三女生在不遠的公交站臺被割喉一樣, 獵奇心理和感同身受會糾纏著給我們種下一個八卦的蠱。這種談資的誘惑很少有 人能夠拒絕。可以說,半個月來,不管走到哪兒,人們都會興致勃勃地談起此事。 如果恰好能看到那棟樓,甚至是那個模糊的方向,大家也會一伸手,說:「喏, 就那兒!」上週日在這裡吃飯時,陳瑤就給妹妹普及了一下消防知識,而當後者 提出參觀下火災現場時,又被姐姐無情地拒絕。這種事毫無辦法。火災發生於十 一月三號。那個下午是民訴課,就在二號教學樓前的林蔭道上,透過半死不活的 枯枝爛葉,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來自西北方向的滾滾濃煙。很黑,像在水中迅速 擴散的碳素墨水。但它飄在天上,攜著一股刺鼻的硫化物,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起 哪哪的火山大噴發。連風都是熱的。在救火車揪心的鳴笛聲中,民訴課算是泡了 湯。我們被允許看了部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但誰也不能出去。外面的喧囂 模糊而真切,就著興奮的口水,呆逼們腦補了一個又一個畫面。然而等下了課, 一切都結束了。大學苑也封閉起來,「禁止閒雜人等隨意進出」。但傳言是禁不 住的,聽說是棟住宅樓失了火,聽說死了好幾個,不,十幾個,十幾個?起碼也 有二三十個。新聞很快就出來了,先是論壇再是門戶,先是網媒再是平媒,先是 南方系再是人民系,先是省報再是市報,最後連我們的西大校刊都出了個專題, 提醒大家謹防火災隱患。

  死亡人數最終鎖定在十三個,燒死了倆,嚇死了一個,其餘都是跳樓摔死的, 有一女的硬是扛了好幾天,結果還是無奈掛掉。難得地,無一受傷,倒是乾淨利 落。事發住宅樓高十八層,火災源於14B ,說是電飯煲短路自燃,燎上剛裝修的 礦棉板和膠合板,加上當天風大,一發不可收拾。而戶主有事外出,得以保命, 雖然鄰居們遭了殃。這追責呢,也是顯而易見,消防通道不合格、消防器具沒水、 欠缺避險樓層,「新建的高檔樓盤出現這種問題實在不應該」,「開發商和物業 誰也跑不了」。這話是《新京報》說的,省內媒體除了「防患於未然」基本已偃 旗息鼓。這期間,我們也得以瞻仰了一下事故現場,整棟樓上半截殘垣斷壁黑咕 隆咚,像是陽光下憑空冒出的一座墓碑。

  事情並沒有完,前兩天又有南方系媒體挖出了樓面保溫層問題,說外牆擠塑 板不達標才是罪魁禍首。連省內的《華商報》胳膊肘都向外拐,拿出九五年國務 院出臺的一個檔案,稱B3類保溫材料不符合住宅樓建設標準,在事故中無異火上 澆油。這事在課堂上也討論了好幾次,甭管公法私法實體法程式法都要拿出來說 道說道。然而,那三千張老牛皮卻總是跑到我腦海裡來。

  「這樓離川菜館不遠,打後門出去應該就能看到。」陳瑤臉蛋紅撲撲的,脖 子伸得老長,像是迫不及待要拉著她姨前去瞻仰一番。

  「知道在大學城,沒想到這麼近啊,」母親笑笑,自顧自地續上了一杯白開 水:「前一陣新聞裡也播了,那啥都市頻道,看著挺揪心,後來好像就沒了音。」

  「你得上網看,電視裡都避重就輕。」陳瑤插嘴。

  「不管咋的,這人啊,啥時候都要注意安全,是不是?」母親給陳瑤掇了塊 肺片。

  「那是,」陳瑤很是乖巧:「安全第一嘛。」

  「上網也不行啊,網上都是瞎猜,這事兒還得聽內部人士說道,」我也搞不 懂自己在說啥,只知道嘴咧著,應該是個笑的表情:「也沒跟梁總打聽打聽?」 這脫韁而出的話甕聲甕氣的,辛辣得讓人冒汗。

  母親顯然愣了下,眸子略一停滯便在我身上快速滑過。「是啊,安全第一,」 她抬手看看錶,又望了眼門外:「少說多吃,麻溜點兒都,姨可耗不起。」於是 我們就麻溜點。母親卻不再看我,偶爾她會和陳瑤說兩句,輕巧細碎,我也無從 插嘴。適才一閃而過的眼眸在杯盤碗盞間徘徊了一圈兒又一圈兒,使我像冰塊般 沉默。而周遭已在麻辣和濃烈中沸騰起來。

  水煮肉片上來時,迎著氤氳的油香,我站起身來給母親掇了兩筷子。一句話 都沒有,我甚至不敢直視那雙眼睛。當然,還有陳瑤。我對她說:「麻溜點兒, 說的就是你!」母親卻嘆口氣:「這麼一桌,媽也沒口福。」我問咋了,要不明 天再走。她說明天得幹明天的事,有個大軲轆子在後面攆啊。

  八點多時,我給母親去了個電話,她已平安到家。瞎扯一通後,我就沒話說 了。母親也不說話,一時安靜得有點過分。我覺得是時候掛電話了。那頭卻突然 開腔:「連你媽的玩笑也開。」又是沉默。皎潔的月光下,草坪上的噴頭吱吱作 響。不遠有人跑步,時不時發出一聲野豬的嚎叫。

  我吸了吸鼻子。

  「咋了?」輕輕地。

  「沒事兒。」我又吸了吸鼻子。

  「德性,」母親輕笑一聲:「你媽還不能說你兩句了?」

       ********************

  第二次試音這天,大波難得地洗了洗頭(修了修頭髮也說不定),還穿上了 他心愛的馬丁。一行人雄赳赳氣昂昂,卻難免悵然若失。是的,悵然若失,雖然 誰都不會說出來,但美夢能否成真就是這麼個滋味。

  當然,對這棟樓,或許音樂系高材生大波更為熟悉。他老早就給我們講過這 個西大最古老建築的歷史,可以說新校址基本就圍繞著三角樓而建,僅從這個角 度看,說我校立足於藝術系毫不為過。老建築的缺點也顯而易見,往大了說存在 安全隱患,比如木質架構和地板;往小了講走廊狹小,燈具長明,要我說,實在 有點費電,不符合我國節能減排的發展策略。值得一提的是,與很多院系大樓一 樣,這走廊兩側裱著些相框,獨特之處嘛,除了領導簡介還有些藝術名作,還真 有點進博物館的感覺。萬萬沒想到的是,錄音室裡赫然坐著白毛衣。是的,她又 穿上了白毛衣,下身是條喇叭口牛仔褲,腳蹬一雙紅藍新百倫。身材不提,光那 蓬鬆馬尾和高領裡露出的頎長脖頸便足以讓人眼前一亮。我向她問好,她回應你 好時,甚至眨了眨眼也說不準。大波就不像我這麼客氣,對院領導連聲招呼也沒 有就直接躥進了錄音棚。

  當天我們試了兩首歌,主唱有點激動,以至於吼得喪心病狂。

  誰知出來時,白毛衣鼓掌說:「可以啊你們。」我們只好謙虛地笑了笑。白 毛衣說錄專輯,甭管是不是小樣,都要有個策劃,幾首歌了,時長了,配器了, 包括想要做出的效果,這些都得搞清楚。「不要覺得搞這些跟搖滾樂相背離,不 是的,性手槍也離不開麥克拉倫的策劃。像約翰凱奇這樣的,已離音樂太遠,他 想表達的那些東西,在這樣一個錄音帶里根本不可能體現出來。」她的意思再明 顯不過:我等還沒有隨心所欲的資格。當然,她又說了,搖滾不一定非得「重金 屬+ 死嗓」,你們真要搞,可以融入點古典元素,一把嗩吶也能有震撼的表達。 她說得很對。

  打三角樓出來時,在一樓走廊的牆上,我看到了白毛衣。很奇怪,進來時竟 沒發現。照片裡她也是個馬尾,倒沒穿白毛衣,皎潔的笑容下鬆散的白色襯領隱 隱可見。襯領往下就是深藍色的宋體簡歷了:沈豔茹,女,中共黨員,藝術理論 專業教授,博士生導師,先後就讀於四川大學和北京師範大學,1985年至今任教 於西大,1997年前往英國埃塞克斯大學藝術系任訪問學者,2000年任藝術系副主 任,2002年至今任藝術學院副院長。中華美學學會會員,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長, 省文藝理論學會副會長,省電影協會理事,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第八屆全委會 委員。如你所見,頭銜有點多。於是呆逼們就說:「頭銜真雞巴多。」邁過草坪 時,貝斯又補充道:「不過有容奶大嘛。」大波卻悶聲不響,興許仍沉浸在聲嘶 力竭的自我感動中。而風已略見凜冽。

  十二月初,平陽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鵝毛歸鵝毛,但沒兩天就化了 個乾淨。就像無限拉長的建宇大火,在形單影隻的口誅筆伐中連根毛都沒留下。 當然,我們的行政法老師說肯定會處理幾個人,內部處分和刑事起訴都少不了, 曖昧之處在於處理誰。這難免又讓我想到了梁致遠,無論如何,他老如今的日子 不好捱。

  週四的一個晚上,在衝擊CET4的教室裡,我接到了父親的一個電話。這當然 非同尋常,如你所知,我很少給他老打過去,他老也很少給我打過來。父親笑笑 問我在幹啥,磨蹭好半晌他才點明重點,說奶奶摔倒受了點傷。「髖骨骨折,醫 生說情況還好,你不用擔心。」「有個幾天了,你媽不讓吭聲,說怕耽誤你學習。」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今兒個動過手術了,醫生說可以,不錯,在病例裡算好的 了。」之後我聽到了母親的聲音,背景空曠,應該是在醫院。她說:「想回來就 讓他回來吧,省得在那兒乾著急。」

  髖骨骨折很可怕,對老年人來說尤甚。後遺症肯定少不了,能避免骨頭壞死、 恢復關鍵性功能已是上帝保佑。當然,奶奶不信上帝,真要信點什麼的話,那也 只能是老天爺。為了讓她老安心,母親十月二十五剛上了上供,「這初五、十五 怕也跑不了」。這種事毫無辦法。以前在老院,奶奶就常年供奉著太上老君,成 天煙霧繚繞的,連堂屋天花板都燻得一團黑。按母親的說法,跟日本鬼子剛放過 炮一樣。後來住進了小區,癮再大她老也得忍著,「甭管咋地,可不能讓日本鬼 子再放炮了」,說這話時,母親笑笑,低頭抿了口熱水。於是水汽就邁過秀氣的 鼻尖,爬上了光潔飽滿的額頭。「別瞎操心,你奶奶啊,情況好著呢,待會兒到 醫院瞅瞅你就知道了。」母親又笑了笑。我越過她的肩頭,在擁擠喧囂的小店裡 環視一週,嘴唇嚅了嚅,終究是沒有發出聲音。

  奶奶是左股骨粗隆間骨折,股骨頸也伴隨著中度骨裂,前者移位太厲害,只 能置換了人工關節,後者則釘上了七八顆空心釘。老實說,撇開感情因素,此類 手術還真有點邪典的意思,僅憑想象已讓人渾身發癢。「這好好的,咋就摔著了?」 這麼說著,我擺擺手,讓服務員把面上給了母親。

  「媽不餓,你先吃。」面給推了過來。

  「你先唄。」我又給推了回去。

  「讓你吃你就吃,」母親皺皺眉:「跟你媽瞎客氣啥。」

  我只好操雙筷子開始吃。

  「咋摔著了?這誰知道,你奶奶自個兒都說不清楚。來點辣子?」

  我點點頭,於是瞬間碗裡就多了一勺紅顏料。

  「天冷,暖和緩和,」她丟下勺子,搓搓手,凝眉淺笑:「你奶奶啊——說 起來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摔了也不吭聲,媽到家做好飯,喊人出來,只聽聲不 見動。這一聲又一聲的,進屋瞅了瞅,你奶奶說腿疼,說晚飯不出去了,就在床 上吃。飯端過來了,結果她在床上坐不起來,我一看不對勁,她這才說了實話。」

  我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好埋頭吃得更加起勁。

  「慢點吃,」母親輕嘆口氣:「老小孩老小孩,這人一老跟小孩也沒分別, 你姥爺還不一樣?」

  「我姥爺咋了?」我艱難地在麵條間擠出了幾個字。

  「你姥爺見天要吃倆炸泥鰍,不然睡不著覺。」她撇撇嘴,蔥白小手捧著一 次性水杯靈活地轉了轉。渾濁油膩的燈光下,那筍芽般手指晶瑩奪目。

  週五下午翹了半節行訴課,到平海時已近六點。天灰濛濛的,陰著小雨。母 親一身黑色羽絨服,在長途客運站外候著,哪怕只露著一雙眼,我也大老遠就認 出了她。問咋不上大廳裡等,她說裡面空氣太差,完了就嫌我穿得薄——「也不 瞅瞅啥季節,凍不死你才怪!」接下來,不顧我的反對,母親開著畢加索直奔老 南街。一碗刀削麵吃得人滿頭大汗,她的臉頰上也總算泛起了一抹紅暈。我問她 昨晚是不是一夜都沒闔眼,母親直搖頭,說可睡了好一會兒,「倒是你奶奶,折 騰了一宿」。我當然不信。顯而易見,父親那五大三粗笨手笨腳的,對奶奶的吃 喝拉撒即便有心那也無力。

  飯畢,母親又要了兩份大肉芹菜水餃,說是小舅媽一份,奶奶一份。

  「這大晚上的,她老人家吃得消嗎?」我不禁問。

  「有啥法子,」母親搖頭苦笑:「你奶奶欽點,這要不吃啊,醫院還有雞湯, 熱熱就成。」按母親的說法,在骨折這件事上,奶奶的小孩心性暴露無遺。當初 是在二院做的檢查,醫生建議有條件的話儘快轉到平陽,這髖骨骨折可不是小事。 母親四下託人,醫院和主治醫生都聯絡好了,結果奶奶死活不去,她老哭天喊地, 「就是死也要死在平海」。我完全能夠想象奶奶於疼痛和麻木中淌出的那兩行絕 望的清淚。但對超出理解範圍的東西,她老又表現得服服帖帖。比如是保守治療 還是手術,是內固定還是關節置換,是氣動鋼板空心釘還是不鏽鋼陶瓷。對所有 這些,奶奶毫無意見,絕無怨言,躺直了任人折騰。如你所見,這其中竟湧出幾 分悲壯,母親說著就紅了眼圈:「看你奶奶傻不傻。」

  那就說點不傻的,我從包裡拎出了個充氣泵。母親問啥玩意兒,我說醫用氣 墊啊。

  陳瑤原本要跟著回平海,可這陪護病人可不是兒戲,所以我拒絕了。不想今 天中午吃飯時,她直接抱了個盒子過來,讓我捎回去。我的驚訝不啻於眼下母親 的驚訝,簡直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當然,母親不會瞠目結舌,更不會說不出話,她拍拍充氣泵笑著說:「這就 是醫用氣墊啊,光聽醫生說,還心說要去找找看,陳瑤這就搞定了,這小妮子有 心了!」起身接水餃時,她又眨眼補充道:「還別說,人這腦袋瓜子啊,就是靈 光!」

【未完待續】

  [ 本章完 ]
【1】【2】【3】【4】


最新章節請訪問https://m.longtannovel.com

推薦閱讀:劍道姐姐,忍者媽媽,格鬥家小姨一滴都不許漏! (高H 調教)兒子媳婦老子樂斷奶小馬尹志平拉大車小龍女創世神的後宮逆推次元之旅星輝魔法少女獵香記豔兒媳的報復每天都想被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