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狐白】(完)(人妖戀,純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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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4-27

  扯著乾枯的嗓子,我想要叫他的名字,但是發現自己的雙腿幾乎凍僵,望著眼前的茫茫大雪愣了好一會兒,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還是沒能見到他的身影,大雪裡也沒有任何有人經過的痕跡。

  絕望感如這漫天大雪將我籠罩,而這一次,不再有他的懷抱能安撫我驚懼的心。

  我催動法力暖和自己的身子,扶著雪松艱難地從大雪中站起來。

  如果我是人類的話,昨晚就應該在這裡凍死了,畢竟人類就是這麼脆弱的一種生物。

  接連不斷的噩夢讓我恐懼不已。我抬頭仰望遠處的橘子村,卻突然發現,橘子村後邊那一片火紅的橘子林,不知為何消失不見了。

  往些年,橘子都是讓阿瑜來採摘的,今年為何...

  是阿瑜已經回去了,還是因為我們沒回來,所以村民提前收了橘子?

  我心中忐忑,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去村裡看看。

  我僵硬的雙腿還未完全恢復,路上的雪又深又厚,哪怕我是狐妖,也只能一個腳印深一個腳印淺地踩過去。

  雪還在下,漫天飄落的大雪冷眼看著狼狽不堪的我。我拖著僵硬的雙腿,喘著白汽,艱難地在這大雪中行走著,一不小心踢到什麼東西摔倒在這大雪之中。

  那一刻,我真的好想哭。

  姜瑜,姜瑜,你這混蛋。讓我開心的是你,讓我驚喜的是你,讓我委屈哭泣的還是你...

  什麼時候,我已經變得這樣情緒化...都是因為你...

  我狼狽地從雪中爬起來,卻突然發現,大雪底下好像埋著什麼東西。

  是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具已經僵硬了的男性屍體。

  我刨開大雪,用顫抖的手給那具屍體翻了身:這張臉我認識,是橘子村的村民大叔。當初在給我們收拾屋子的時候,大叔很是熱心。

  他死於背後的箭傷,已經僵硬了的臉表情上滿是驚恐。

  一種徹骨的陰寒從我的背後升起。

  姜瑜,姜瑜,村子,村子...

  原本阻塞的經脈被急速流轉的法力衝破。我發了瘋一般,踩著這厚重的白雪快速前行。

  好不容易來到村子的入口,映入我眼中的,是雪也掩蓋不住的黑色的建築殘骸,還有東倒西歪、村民的屍體。

  火紅色的橘子被隨意地堆放在田地裡,田地中央還有一個已經熄滅了的粗糙的火堆,火堆旁滿是被隨意丟棄的碗和酒罐——那平口酒碗,是許多村民和村長老人用來喝酒取暖的碗。

  許多村民屍體的手上還緊緊握著菜刀、鐮刀或者鋤頭,鮮血將周圍的白雪都變成了粉紅色。

  記憶中溫馨的小村子,此刻已經化為了人間煉獄,曾被惡鬼所享用。

  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邁動著沉重的雙腿,僵硬地在這片人間煉獄中行走著:這裡好多的面孔都曾經對我笑過,叫過我“姑娘”;而現在,那些已經僵硬的面孔因為驚懼和憤怒而變形扭曲,身體上已經鋪滿了雪花。

  我僵硬地往前走著,然後看到了一具乾瘦的屍體:那身形我認得,是村長老人的。

  他倒在地上,身前有一大道刀傷,乾枯的手上還緊緊握著帶著鮮血的鐮刀。

  怎麼會這樣...如果姜瑜他看到這一幕的話...

  ...

  在村長老人的前方,我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形。

  他仰面倒在大雪中,胸膛處有一處觸目驚心的貫穿傷,紫紅色的鮮血凝固在他的衣服和周圍的大雪中。

  他年輕的臉已經凍成了青色,一雙大眼睛還仰望著天空,彷彿心有不甘。

  那一刻,我只感覺一陣暈眩,彷彿天都要塌下來了。

  “啊啊...”

  我踉踉蹌蹌地跑過去,“撲騰”一下跪在地上,抱起他已經僵硬的身體,話還未說出口,熱淚已經止不住地淌下來。

  “啊啊啊!!....”

  阿瑜,阿瑜...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啊啊!!!

  我緊緊抱著他冰冷的身軀,彷彿有一種徹骨的陰寒自我的心底升起,將我凍得不住地發抖。

  我還等著你,再給姐姐梳頭...

  好冷啊,阿瑜;姐姐好冷。

  我跪在地上,甚至都哭不出聲來,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不斷地顫抖。

  天地,彷彿都在這一刻變成了漆黑的顏色。

  “喂!你這女人,找死嗎!”

  “這裡還有活口?”

  聽到周圍嘈雜的聲音,但是我甚至都已經不想抬起頭來,只是緊緊地抱著懷裡已經凍僵了的他,妄圖再給他一些溫暖。

  那些人已經罵罵咧咧地圍了上來。其中一個人一把抓起我的頭髮,把我的臉揪起來。

  “嚯,這眼睛。”

  領頭的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又抬頭往往周圍的盜匪,哈哈大笑:“心死,差不多也就這個表情了吧!”

  周圍發出了鬨笑的聲音。

  “這人是你誰,弟弟?”

  他把他滿是橫肉的臉湊過來,冷笑道:“他可給我們造成了不少麻煩。有兩個弟兄已經進土裡了,還有兩個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說不定再也起不來了,都是他乾的。”

  “我看,現在你就去陪他好了!”

  他舉起了手上的大刀。我只是緊緊抱著他,甚至都不想反抗。

  就這樣,或許...

  “等一下,老大!等一下!”

  一個盜匪突然從人群中躥了出來,仔細端詳了一下我的臉,興奮地說:“老大,她可不是一般人啊!”

  “她可是‘湖魅坊’的人!我是見過她唱戲的!”

  “哦?湖魅坊?你說的是真的?”

  盜匪首領多看了我兩眼,威脅道:“那你給兄弟們唱兩句,不然現在我就宰了你!”

  “快點!”

  他拽著我的頭髮,一把把我拽到地上。

  我漸漸地回過神來,雙手撐在冰冷的雪地上,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

  在一眾盜匪的眼前,我低著頭,緩步走到最前面——我曾經給這裡的村民表演過的那片空地,在那裡轉過身來。

  聽到湖魅坊的名頭,幾乎所有的盜匪都從村民的房子裡出來,饒有興趣地望著我。

  我抬頭仰望著這片大雪,望見雪花自黑暗的天空中紛紛揚落下,只覺得這大雪太冷,太無情。

  “忙處拋人閒處住。百計思量,沒個為歡處。”

  “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只有情難訴。”

  “玉茗堂前朝復暮,紅燭迎人,俊得江山助。”

  “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在這片大雪中,在這片人間煉獄中,我用沙啞乾枯的喉嚨,顫抖的聲線,再次唱起了這再熟悉不過的開場。

  隨著戲劇的開場,原本充斥著鬨笑聲的強盜群也很快安靜了下來。

  雪無聲地下,嚴寒彷彿已經凍結了我的眼淚。我閉上雙眼,感受著雪花落在肌膚上徹骨的寒冷,傳唱著從破碎的心延伸而出的顫抖的戲腔。

  我曾從不在意臺下的聽眾是誰,我曾以為人與飛禽走獸一般無二,我曾以為自己已經見慣了生離死別。但是現在,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看到曾經善良的村民已經化為了大雪中無人收的屍骸,而惡鬼還在臺下獰笑。唱著這我已經唱過千遍的《牡丹亭》,我的心裡,只有深不見底的絕望,和從絕望深淵中升起的熊熊怒火。

  臺下的盜匪早已沉醉在我的唱詞和刻意製造的幻覺中。捉弄人心,本就是狐妖所長。

  我知道,他們看到的不是漫天大雪,不是簡陋的土臺和形單影隻的我,而是滿園春香,漫天飄落的紅色花瓣。

  而如此美景,將化身為他們脫不開的夢魘,讓他們葬身於現實這漫天大雪之中。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我眼瞼微垂,輕吟淺唱。

  雪花落到那些盜匪的面頰之上,化為徹骨的冷火,自他們的肌膚之上開始燃燒。

  此時,漫天大雪已經化為了白色的火海,透過皮肉直接灼燒著這些惡鬼的魂魄。

  一時間,慘叫聲、嘶嚎聲響徹漆黑的天空。

  我充耳不聞,只是孤獨地唱著自己與不屬於自己的詞。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外菸絲醉軟。春香啊,牡丹雖好,他春歸怎佔的先。”

  “吾生於宦族,長在名門。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誠為虛度青春,光陰如過隙。”

  “姐姐,你既淹通書史,可作詩以賞此柳枝乎?”

  “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小姐休忘了啊,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

  “秀才,你可去啊?”

  “姐姐,俺去了。”

  我閉上眼睛,不覺間,熱淚又落了滿面。

  周圍的慘叫聲已然消失不見,只剩下了漫天雪花飄落的孤寂。

  我睜開妖瞳,看到這些盜匪無一例外,已經全部僵倒在這大雪之中。透過他們驚恐的雙眼,我能看到,皮囊之下他們的七魂六魄已經被我的冷火燒得乾乾淨淨,一點不剩。

  他們將永世不得超生。

  阿瑜,還有大家,我為你們報仇了。

  我翹起蘭花指,眼瞼低垂,在這空曠的天地間婉轉淺唱。

  “幾曲屏山展,殘眉黛深淺。為甚衾兒裡不住的柔腸轉?這憔悴非關愛月眠遲倦,可為惜花,朝起庭院?”

  “忽忽花間起夢情,女兒心性未分明。無眠一夜燈明滅,分煞梅香喚不醒。”

  “梳洗了才勻面,照臺兒未收展。睡起無滋味,茶飯怎生咽?...”

  大仇已得報,當怒火褪去,我的心裡卻只剩了悲涼,正如這漆黑的天空,還有這漫天大雪。

  我用悲涼的聲音唱著悲苦的詞。融入戲中的感覺,竟是這般苦痛。

  淚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視線。但是,我終於隱約地看到,有好些“人”來到了這邊,圍到了我身邊——天空中飄著鵝毛大雪,恍惚中,我彷彿又回到了幾年前初次來到這座小山村時,第一次在這裡演出時的景象。

  他們是白色的,正如那時候,落到他們身上的雪花將他們染成的顏色。

  他說過,這裡的人都喜歡雪。

  但是,我卻沒有感覺到他。

  我強忍著心中的悲涼和痛苦,用顫抖的聲音繼續唱著詞。

  “昨日所夢,池亭儼然;只圖舊夢重來,其奈新愁一段。”

  “牡丹亭,芍藥瀾,怎生這般淒涼冷落,杳無人跡...”

  唱到這裡,我終於忍耐不住,跪在臺上失聲痛哭。

  “狐姐姐。”

  不知何時,他來到了我身邊,伸出手想要揩去我眼角的淚水。

  我用衣袖胡亂地擦乾眼角的淚水,看到姜瑜那張還帶著稚嫩的臉,還有那雙乾淨的大眼睛,話還未出口,熱淚又溼透了眼眶。

  姜瑜,還有鄉親們的魂靈都在這裡,都圍在我的身邊。

  “姑娘,謝謝你為我們報了仇,為這世間除了禍害。”

  慈祥的村長老人站在他的身邊,習慣性地捋著自己的鬍鬚。

  “姑娘,我們對不起你。”

  他蹲在我的面前,輕聲說:“狐姐姐,對不起。”

  “以後,狐姐姐也要好好吃飯,要好好照顧自己。”

  “啊啊...”

  我的雙手緊攢著冰冷的雪,哭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圍簇著我的村民的靈魂開始漸漸地消散。村長爺爺說:“姑娘,我們該走了。”

  “別走,別走...啊啊...求求你...”

  我哭喊著,雙手胡亂地往前抓著,想像以前一樣緊緊抓住他的手。但是,我的手卻穿透了他逐漸模糊的身軀,如竹籃打水,只能是一張空。

  他心疼不已,往前摟住了我,在我的耳邊輕聲說:“狐姐姐,不要哭壞了身子。”

  “以後,以後我們一定還能再相見。”

  “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他用已經虛化的雙手貼著我的臉頰,望著我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最喜歡狐姐姐了。”

  在我模糊的視線中,他隨在村長爺爺的之後,消散在這漫天大雪之中。

  “啊啊...阿瑜,阿瑜...你回來...”

  我跪在雪地中,絕望地仰望著這漆黑的天空,還有無邊無際的大雪。

  從此以後,這世上,又只剩了我一人。

  我是一個戲子,曾冷眼看待這紛亂的人世間,曾冷漠地唱著世間的悲歡離合。

  但自從那天以後,我再也未唱過戲,再未敢品味過世間的離合悲歡,甚至聽到別人唱戲咿咿呀呀的聲音,都會捂著耳朵逃開。

  從那天過後,世間再無“湖魅坊”,再無名角“湖白”,剩下的,只有如孤魂野鬼一般遊離在人世間的狐妖狐白。

  從那天以後,我再也不敢照鏡子,生怕透過自己的眼睛看到那個失魂落魄的自己。

  從那天以後,我時常半夜從噩夢中驚醒,一個人哭到不能自已。

  阿瑜走了,也帶走了半個我。

  我無依無靠,無家可回,渾渾噩噩地行於這紛亂的人世間許多年,不知前路在何方。

  又一年大雪,大雪在秦城的街道上鋪了厚厚的一層。

  我披上乞丐的偽裝,手上提著冷酒,一腳深一腳淺,晃晃悠悠地在大雪中走著。

  大雪中,行人極少。就算有行人,看到我這副邋遢的樣子,也唯恐避之不及。

  街邊有人在討論秦城裡新晉的劇團“橘園坊”,談到“橘園坊”的當家花旦“玉白”,言語中滿是欽佩之意。

  也有人談起那個已經消失了的“湖魅坊”,周圍人均扼腕嘆息。

  我給自己灌了一口冷酒,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一不小心,我好像撞到了某個人身上。

  “呃....誰啊...擋本大爺的路...”

  “本大爺?”

  他撐著油紙傘,低頭望著我,眼裡滿是笑意。

  “姐姐,你在說什麼呢?”

  我一愣,抬頭望著那張讓我魂牽夢縈的臉,不覺間,熱淚又盈滿了我的眼眶。

  “混...蛋...”

  我一頭撲進他的懷裡,緊緊地抱著他的腰不撒手。

  他把臉埋進我的髮絲裡,輕聲說著對不起。

  “光是對不起就行了嗎?”我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裡,悶聲說,“揹我回去。”

  “好,好。”

  他背對著我蹲下身來,我趴在他的後背上,在他的肩頭上暈暈乎乎地閉上了眼睛。

  在他寬闊的後背上,我把雙手垂在他的胸口處,手指勾著的酒葫蘆隨著他的步伐搖搖晃晃。

  我不是在做夢吧。我靠在他的肩頭上,在他耳邊輕聲呢喃著:真好啊,我好久沒做過這樣的好夢了...

  不是,不是夢。他揹著我在雪中走著,低聲說:我回來了,狐姐姐。

  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街邊的朱樓上,又傳來了戲班子的唱詞。

  一不小心,酒葫蘆從我的手指上滑落,無聲地落到雪地裡。

  他揹著我,就著遠遠的鑼鼓聲,輕聲哼唱著:但是相思莫相負...

  我迷迷糊糊地眯著眼睛,下意識地也跟著一起哼唱:

  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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