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什麼時候停】(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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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5-23

  這就是她的父親。

  那個把她置身在漩渦中,任她哭喊呼救,直到奄奄一息,也不回頭看一眼的父親。

  他輕嗤,男人匆匆走過,沒有留意他蔑視的神情。

  黃偉不認識女兒的新班主任,不說過去他從來沒有去參加過家長會,即便去給她辦走讀時,也是第一次見她以前的班主任。

  兩個男人都為了同一個人而來,但先來的那個已經把事情都處理好了。

  燒烤店的那兩個女人報警,說她尋釁滋事,但好在她聰明,在聽見那些辱罵她的話之後,還能保持冷靜,開啟手機錄音。

  她沒事,不用賠償,也不用拘留,只是被打得很慘。

  想起她被幾人打得鼻青臉腫,手上、臉上紅痕橫列的模樣,一個人跌坐在人群中間,忍著屈辱的眼淚但仍然掙扎著爬起來,孤立無援的模樣,所有人當著看客,沒有人上去幫她,她痛苦又無力反抗的模樣,他驚覺自己竟對她心生憐憫。

  煙盡了,他回頭看那個男人往裡走時的背影,不禁好奇他看到那張連他都心疼的臉蛋時,會是什麼反應。

  黃偉不知道女兒現在是什麼情況,心焦得很,一心只想快點找到她。

  派出所裡除了觀察室是玻璃做的,其他的辦公室都是水泥牆。

  一名穿著制服的年輕民警在他前面領路,他不知道黃佳琪在哪裡,焦灼再焦灼,只能一路問著民警:“警察同志,我女兒她有沒有事啊?她、她不會打架的啊,她那麼乖……”

  “不可能的,她連和別人吵架都不會,怎麼可能打架,一定是搞錯了……”

  他仍然還沒從在睡夢中接到派出所打來電話,告知他——他的乖乖女兒打架被抓的迷茫和不可置信的狀態中走出來。

  那位帶路的,應該是輔警,被他問得煩了,隨口道:“這些你等會見到她,不就知道了?現在的小姑娘都叛逆著呢,哦,你說她乖,她就乖了?你看不見、管不著她的時候,不照樣打架惹事嗎?”

  黃偉欲反駁:“不會……”

  “喏,到了。”

  他哪裡敢相信,一個小時前還躺在他懷裡睡得安穩的人,此刻渾身上下的傷口觸目驚心。

  從額頭淌下的血已經幹了,結塊了,原本這些血糊得她連左眼也睜不開。

  遠看,她就坐在觀察室裡那張冷冰冰的椅子上,頭髮被撕扯得亂蓬蓬的,襯衫被扯開、爛掉,大片晃眼的白肉上不僅有他今晚留下的吻痕,還有像被菸頭燙得翻起的肉,她正要把那件被撕掉像快破布一樣的開衫展開,用來蔽體。

  她一抬手,黃偉就看見了,顫抖的手上還有一條又粗又長的紅痕,像是被什麼東西碾過。

  連鞋子、襪子也被弄掉了一隻,白淨的腳滴著血,腳背上都是皮開肉綻的傷口。

  本來她還睡在他懷裡的,那麼安靜,那麼乖,那麼可愛,讓他沒有辦法不疼愛。

  本來她還在他的懷裡的!

  可是現在,她像一隻小得脆弱的破布娃娃,眼睛也沒有亮光,空洞無神地看著地上的瓷磚,讓他沒辦法知道她在想什麼,像隨時要離他而去,任他怎樣追趕也無法靠近。

  “別擋門口啊!”有人催促。

  可是他卻像被釘在了原地,一動也不動。

  黃佳琪聽見門口的聲音,眨了眨被血塊黏住的眼睛,抬頭望去。

  那雙和他一模一樣的眼睛裡沒了一點點生氣,像是已經死去,連一絲生命力也不再有。她總是對他笑的,笑得那麼漂亮、靈動,讓他覺得她會一直這麼愛笑,永遠這麼快樂,好像自己從來不管她,她也能長得這麼好。

  可是如今她用這樣的眼神看他,讓他如墜冰窖。

  他惶恐、害怕。

  他深知他在害怕什麼,卻一直不敢把它剖出來,彷彿一把這種恐懼講明出來,上天就會把它印證。

  他知道的,他害怕她死去。

  她的眼睛現在不亮了,像是被額角、眼角的血痂染得黑沉沉的,黑得不像活人,像死不瞑目前來索命的鬼魅。

  24、發瘋

  黃佳琪整個人向後靠著,頭抵在牆壁上,就這麼看著他,看得他心底發怵,不願面對似的,腳步後退,退出觀察室,驚恐得不敢再和她對視。

  不。

  不,一定是還沒睡醒。

  他寧願自己還沒睡醒,一切都是夢。

  “哎,去哪?”

  屋裡有位警察叫住他。

  他下意識地不敢面對,魔怔了一般,不顧一切掉頭就走,彷彿走出這裡,看不見她了無生氣的臉,就可以把這一切當作是在做噩夢,只要走出這裡,夢就醒了,女兒還躺在他的懷抱裡安睡,醒來還會對著他笑。

  屋裡的那位警察叫張廷,看出他不對勁,立刻出門追趕。

  張廷在走廊上拉住他:“站住!你女兒還在裡面,你要去哪?”

  “我、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我該死!我該死!”

  他喉間發澀,好像有千斤重的石頭壓碎了心臟,挺拔魁梧的男人當著派出所那麼多人的面哭得泣不成聲,眼睛紅腫。

  從她完好到破碎的速度之快,帶給他的衝擊之大,他不能接受,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已經難以復原,就像自己心裡的那塊肉一樣,被切割得血肉模糊,如何拼湊修復,裂口仍然還在。

  他最珍貴、世上僅此一件的寶物,已經碎掉了。

  眾人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同情地安慰著這位難過、自責的男人,即便他們其中有些人不知道他剛剛到底經歷了什麼。

  張廷不知如何作態,但他自己也有一個剛上初中的女兒,自然能感同身受一位父親,在面對女兒如此遭遇的情況下,情緒失控到這樣的地步。

  現在已經快晚上十二點,派出所裡的人多數是值夜班的警務人員,張廷遣散眾人,拍了拍黃偉的肩膀,嘆了口氣:“走吧,去看看她。”

  又回到那間觀察室,黃佳琪已經閉上了眼,不知是睡著了,還是不想睜眼。

  黃偉走近了才發現她的左右臉上都有紅彤彤的指痕,在白嫩的臉上格外顯眼,又紅又腫,可見給她這兩巴掌的人使的力之大。

  他又想哭了,這怎麼能叫他不心疼,他的心也不是鐵做的。

  手顫抖著要撫摸她,但又怕她痛,只好忍耐。

  粗糙的褲子碰到她的腳,蹭到了傷口,她皺了皺眉。

  黃偉有種衝動,想要伸手把她皺起的眉心揉開,好似這樣就能讓她不再痛苦。

  但他始終沒有這樣。

  因為他看見她的睫毛顫了一顫,他知道——她能感知到他在她面前,她沒睡,但仍然沒有睜眼,只是不想看見他。

  她一定也在怨爸爸吧,怪他怎麼沒有保護好她,怪他讓她這麼痛,怪他怎麼沒有快點來。

  黃偉別過臉去,哽咽著問張廷:“可不可以給她上個藥?”

  張廷嘆了口氣:“來派出所之前,就已經去過醫院了,她不讓醫生碰,身上傷口這麼多,我們也不敢動她。”

  黃偉知道警察也有自己的顧慮,可是他已經沒了理智:“她說不上就不上?!這麼重的傷,不治怎麼行?你們派出所能負責嗎?!能嗎!”

  說著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瘋狗一般,上前用力掐住張廷的衣領,質問道:“她要是被打死了,你們能負責嗎?!她要是死了,我怎麼辦?!啊!我怎麼辦……”

  聲勢漸漸低了下去,他痛哭起來。

  他沒辦法想象要是她死去,要是她從此離開他,自己該怎麼辦。

  “幹什麼!幹什麼!放手!你這是要襲警啊!”

  幾位民警一邊大聲呵斥,一邊上前拉開他。

  黃佳琪一睜眼就看到黃偉被幾個男人壓在地上,但他周身的戾氣不減,像頭狼一樣,即便眼眶是紅的,即便眼淚還在流,但眼睛裡閃著嗜血的冷光,彷彿只要桎梏一鬆開,他就會露出獠牙,衝上去撕咬。

  張廷沒被他傷到,起身,示意鬆開他。

  “她醒了。”

  25、結婚

  他掙開壓在他身上的幾人,急忙爬過來,跪在她面前,眼睛裡逼人的煞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心疼、珍視,和急切,他輕輕牽起她被重物碾壓過的手,握在唇邊,語無倫次地問:“怎麼樣?痛不痛?是不是很痛啊?琪琪……告訴爸爸,哪裡痛?我們去醫院吧……”

  “爸爸求你了,去醫院吧……”

  她柔軟的手撫上他的臉,虛弱地對他笑了笑。

  一直以來都有個說法,薄唇的人都無情寡義,可他的嘴唇又不薄,相反很厚,可為什麼還是這麼假情假意呢?

  他還不知道,她用這次捱打,又一次看清了他。

  黃佳琪本來還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從來沒有招惹過、結仇過的陌生女人為什麼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惡意,為什麼這個女人會知道家裡的這些醃臢事,也不知道這些事和她又有什麼關係,以至於在自己就要離店時實在忍耐不住用不堪入耳的詞彙辱罵她。

  但後來,她就知道了。

  那個女人在打她的過程中,說出了真相:半年前,她的父親——黃偉,談了一個女朋友,叫杜婷婷,是這個女人的妹妹,本來快要結婚了,卻在街坊口中得知,他有個十七歲的女兒,可杜婷婷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這是騙婚。

  黃佳琪在聽清這些話之後,再也沒有反抗。

  她的力氣怎麼可能敵得過一個常年幹活,手勁這麼大的女人,如果不還手,就只有被打的份,她呆愣在原地,任她們打,任她們罵。

  她才知道,原來在她不在家的時候,在她在學校上學的時候,他還有別人。

  原來他和安莉也沒有結婚,他想結婚的物件是別人。

  他這麼絕情,安莉甚至為他生了一個兒子,他也不願意和她結婚。

  黃佳琪突然有些同情安莉,怎麼會為了這樣一個不乾淨又貪吃的男人生育呢?

  這太不值得了。

  他好精明啊,她現在才覺得自己的聰明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他左瞞右瞞,把那麼多女人玩弄在掌中,遊刃有餘,包括他的女兒。

  她怨恨他,為什麼讓她被人欺負霸凌,為什麼不保護好她,為什麼讓她被別人侵犯,為什麼要讓事情走到這步田地,為什麼不肯愛她?

  她明明這麼聽話了,為什麼還是得不到他的愛?

  好啊,他現在知道假惺惺地表現出多愛她了,多心疼她了。

  多虛偽的嘴臉!

  一切都只不過是他為了留住她,不希望自己老而無依的粉飾,他留戀她年輕身體的表演,還有最重要的——她是那個女人的替代,她最像她,世界上只有她最像她,他留不住她,幡然醒悟過來,還有她。

  她早就做好了,他會在床上喊出那個名字的準備。

  說來說去、歸根結底,他這麼做的原因也不過就是“他不愛她”這麼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愛她,又怎麼會為了她費心去學怎麼照顧人呢,如今的這些舉動都是他在別的女人身上試驗出來的吧。

  她自我安慰道,幸好、幸好她不愛他,幸好她總有一天會離開他。

  幸好離不開對方的人,不是她。

  後來,她又嘲笑自己,可是打斷骨頭,也連著筋,他是她親生父親,怎麼可能離得開?

  渺茫啊,渺茫。

  她大可以走到天南地北,大可以不顧別人如何罵她不孝,大可以和他老死不相往來,也可以讓他一輩子也找不到她,一輩子也見不到她,可是,她怎麼能讓自己成為他那樣的人呢?

  她可以不愛這個男人,可他是爸爸啊,她不能不愛爸爸,她多想爸爸也愛她。

  就算他多不喜歡她這個女兒,最不喜歡她這個女兒,即便他現在這樣對她,都是別有所圖,她也最愛爸爸。

  她只是想要一個愛她的爸爸。

  如果她能有一個不叫黃偉的父親該多好。

  黃佳琪第一次體會到報復的快感,也第一次痛恨自作聰明的愚蠢。

  手指也有些細小的傷口,他的下巴上都是硬硬的鬍渣,摸上去時,那些硬茬扎進肉裡,細微的痛往心裡鑽。

  十指連心就是如此。

  看著他泛紅的眼睛,她心道:真是好演技啊,都快讓她信以為真了。

  她止住眼裡翻湧上來的淚水,吸了吸鼻子,笑著說:“好。爸爸會治好我的,對嗎?”

  早就治不好了,她得病的日期不是現在,兩年前那個狂風大作的夜晚,她就生病了,如今舊疾復發,哪裡能說治好就治好。

  [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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