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柳鳴蟬】(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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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0-10

牽線搭橋引薦卓承宇給她認識的。

那時她傻不愣登的毫無心計,一點兒也沒察覺到這個女生背後的居心叵測。

現下麼——譚珍嫻看著面前眼帶期盼的小姑娘,心裡有冷諷也有無奈,若她今日不提這要求,她倒會有意無意地阻止他倆相見,畢竟那不是個好東西。

既然她兩世都這麼執著,那她就順水推舟做個人情,“好啊,我叫人找他來。”

卓家與譚家只隔一條街,卓承宇來得很快。

“珍嫻,你可沒事了?”

譚珍嫻見到他還是難掩心緒,她努力壓下心中陡然而起的酸楚和痛恨。

前日里太過激動,她還沒來得及好好打量他,這小子今年剛滿廿歲,一臉玩世不恭的痞帥樣,還稚氣未脫,最討女孩子歡心,只他眼裡已藏有鷹視狼顧之相,陰隼之氣漸露。

其實卓家後來被他奪權,在他手中也算是發揚光大,他成長為一代梟雄,名傳天下,可為人陰狠殘酷,薄情寡性,尤其是女人,皆視為棋子,且隨時棄如敝履,實在冷血。

她心中百感交集,忘不了他最後對她說,“淫賤毒婦,死不足惜,我饒你自生自滅已是寬容!”

卓承宇心中一驚,怎又是這般怨恨的眼神,可只一瞬,譚珍嫻便隱了去,“謝謝承宇哥哥關心,我已好全了。”

譚珍嫻乜斜了尹慕秋一眼,果不其然,小女生正在那裡惺惺作態,眼底的歡喜卻藏都藏不住,“介紹一下,我的好朋友,尹慕秋,慕秋,這就是承宇哥哥。”

“你好。”尹慕秋低迴,含羞帶怯的,看著文靜乖巧得很。

卓承宇一心蹊蹺於譚珍嫻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沒怎搭理,慕秋看著有些失望。

譚珍嫻只得先招呼大家坐下,“承宇哥哥,慕秋想考民大,你可否給些建議?”

卓承宇挑眉,反問她,“你不想?”

“我?我自然也是想的,這不才找你來商議嗎?”譚珍嫻打著哈哈避開他探究的視線。

“承宇哥哥,民大哪個系最好呀?”尹慕秋插進話來。

卓承宇不得不應付道,“我們學校設文、理、法商、工,師範五個學院,下設廿六個學系,女生建議報師範或者國文系,都是極相稱的。”

“那你在哪個系呀?”

“我麼?我讀商科。”

……

尹慕秋拉著他絮絮叨叨,譚珍嫻的思緒卻飄遠了。

韶成廿三至卅三年間,正是這個國家最動盪的十年。

國內的統治政權由於高層間不斷的派系爭鬥從內部徹底分裂成兩黨,南黨執政,而此時倍受爭議的反叛北黨也打著勵精圖治,救國救民的旗號在關外豢養自己的勢力,蠢蠢欲動,隨時準備反絞。

藏在國泰民安的浮華虛影下的,是早已發膿潰爛的腐朽政治體系。

廿八年,內戰爆發,殘酷的消耗戰一打就是五年,歷史源遠流長的文明古國被自己的子民親手毀得滿目瘡痍,民不聊生,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

一直持續到卅三年,南黨敗北,全線潰散,北黨當權,而卓承宇的大哥曾官拜南黨機關總部參謀長一職,是以卓家上下皆為南黨擁躉,兵敗的訊息傳來,卓承宇第一時間便將資財轉移至國外,隨後舉家遷移卻獨棄譚珍嫻一人,令她心灰意冷,自裁而亡。

……她決定了,她就要去這個革大。

這是北黨核心政權的發酵之所,裡面的老師學生,未來都是建功立業的棟樑之才,她佔了這洞曉未來的先機,還不挑一條最有利自己和家人的路子?

“珍嫻?珍嫻!”卓承宇推了兩眼放空的譚珍嫻一把,她回過神來,兩個人盯著她望,“看我幹嘛?你倆商量好了?我沒意見,就報民大。”譚珍嫻很真誠地點點頭。

落在卓承宇眼裡卻是一臉可愛的迷糊勁,他嘴角漾笑,輕輕颳了她鼻頭一下,“傻丫頭,等你做我學妹。”


(四)籌謀


要去革大上學,譚珍嫻需得籌謀一番。

譚其棟這關就不好過,父親思想保守古板,斷不可能贊同她做出如此激進的選擇。

尤其還要避過卓承宇、尹慕秋等人的窺伺。

她想起昨日下午卓承宇冷不丁地問她,“珍嫻,你那日究竟發了什麼夢?”

他這個人實在狡猾機敏得很,稍有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她反常的態度想必是已激起他的疑心了,雖說譚珍嫻不信他真能猜到她會重生,可他卻極有可能壞她計劃。

譚珍嫻走在路上都在想,怎麼才能順利躲開所有人的耳目去報名呢?

午後剛落過一陣雷雨,此時房簷上還有淅淅瀝瀝的水珠結串而下,長了青苔的石板路有些膩滑,她穿著繡花系絆的布鞋走得心不在焉。

身後有清脆的腳踏車鈴聲一路鋃鋃而來,她下意識地閃避,卻仍被車軲轆挑起的泥漿染了裙沿。

車上的人並無察覺,響著鈴鐺,火急火燎地踩著鐙子揚長而去,身上的白色襯衫被灌入的風吹得鼓鼓囊囊。

“冒失!”她怒視那一襲白色快速地消失在巷尾,忿忿低頭用手絹擦拭沾上裙襬的泥漬。

下午的圖書館裡沒什麼人,她特為來借的書卻被告知已借走了,圖書管理員指指某個角落。

她望過去,只見一位身著白色襯衣的年輕人正坐在圖書館的一隅靜靜翻閱書籍,陽光從高高的格柵窗外照進來,在他的周身籠罩了一層金邊,朦朧而耀眼,渾然如畫。

她本想上前詢問,卻不知怎的就遲遲邁不出步子了。

“我還是在這裡等罷。”她坐在旁邊的一排長桌前,隨意地借了一本書開始翻閱起來。

時間分秒而過,終於男人起身朝外走來,她已是偷覷了多次,見他起身,也匆忙跟過去。

誰知他竟要辦理外借的手續,她和管理員不禁面面相覷,年輕男人看出他倆的窘意,不由出聲詢問,“有什麼不妥嗎?”

“這位小姐在這裡等了一下午,就是想借這本書呢,原本我想你既然在館內看,怕是不會借閱,誰知……”管理員對著譚珍嫻很是抱歉。

她倒也不甚在意,“無妨,我下次再來。”

年輕人卻定定地盯著她嬌媚得熠熠生姿的臉龐遲遲移不開目光,她對異性這種狂熱而又稍顯無禮的眼神早已免疫,微微垂頭,從他身旁繞過,誰知還未出大門,身後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這位小姐,請留步。”

她回頭,是剛才那個男人。

“這本書,先給你看。”他不由分說將書塞到她手中,乾淨而溫暖的指尖輕輕觸到她溫潤玉滑的手,怔忡間,他已跑遠。

“這是用你名字借的,我怎麼還你?”她回過神追了幾步揚聲急問。

“我叫鄭龍昇,是城外新來的工程隊的,你看完到宿舍區找我便是。”年輕人回頭朝她燦然一笑,跨上腳踏車,風風火火而去。

這背影……原來是他?

她聯想起下午那一幕,撇撇嘴,心底的感激之情煙消雲散,也罷,就當他是為下午的無禮舉動賠罪好了。

書是很快就看完了,可她卻猶豫怎麼去還,在房內來回地踱著步。

“小姐?”小滿輕輕叩門進屋,等著她的吩咐。

“找個家丁幫我跑趟腿,把這書拿去還給工程隊一位叫鄭龍昇的先生。”

“是。”小滿接過去,正欲離開,又被叫住了。

“算了……”她轉念一想,“還是我自己去罷!”

她出了城,七拐十八彎才找到工程部的宿舍。

鄭龍昇出來的時候便看見她拿著手絹不停地擦拭從額上細密滲出的薄汗。

他頓了頓,迎了過去。

“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應該我去找你,害你跑這麼遠的路。”他站定在她面前,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將插在腰帶上的蒲扇遞過去。

“無礙的。”她笑笑,“書還給你。”

他今天依然穿著白襯衫和卡其布的工裝褲,工地高溫,襯衫被絲絲縷縷的汗打溼,薄薄的布料浸成了透明,緊緊貼在胸前,她個子嬌小,將好到他胸口,抬眼便可看到他幾近於裸露的胸膛。

這是獨屬於年輕男人乾淨而清冽的氣質,很動人,她臉有些紅了。

不由低下頭,將垂下的髮絲綰在耳後,“我先走了,謝謝你。”

“我送你。”鄭龍昇舉起蒲扇,站在她的身側幫她擋住強烈的日頭,與她並肩。

她沒有拒絕,兩人在田間壟道默默踏步而行。

“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他率先打破沉默。

“珍嫻,譚珍嫻。”

“沒想到你這樣的小丫頭也會看這種書,思想很進步啊。”

“小丫頭?”她被這稱呼逗笑了,“你多大?”

“二十有三了。”

她想起自己才十八,那在他眼裡確實還算小丫頭,“你呢?你又為何借這本書看?”她反過來問。

鄭龍昇卻神秘起來,左右看看,壓低聲線輕輕說,“告訴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因為我想報革大,想參加北黨。”

譚珍嫻心裡一咯噔,還有這麼巧的事?“你報名了嗎?”

“還沒。”

“我也想報考那所學校。”

“哦?”鄭龍昇一挑眉。

“只是……家裡有點反對。”

鄭龍昇想了想,“倒是也能理解,北地苦寒,再加上目前國內局勢未明,你一個小姑娘跑這麼遠,家人斷不放心。”

“可是我並不打算妥協,北黨不就是倡議民主,解放思想嗎?新時代的女性是可以有自己的主見的,對不對?”她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鄭龍昇,彷彿在等一個承諾。

“當然。”他看著她撲閃撲閃的眼睛,如一泓碧泉般吸引人,毫不猶豫地就給出肯定的答案。

“那你願意幫我報名嗎?”

鄭龍昇一愣,沒想到她鋪墊了半天竟提出這麼個要求。

譚珍嫻以為他在為難,不由有些失望,“哦,你不便就算了。”

“……倒也不是,我只是驚訝於你的大膽,你這是打算跟家人先斬後奏?”

“人生難有幾回搏嘛!”

他被她故作豪氣的姿態逗笑了,“也罷,我幫你。”

“真的?太好了!”她沒想到竟有這麼湊巧的好事。

解決了心病,她露出難得的雀躍之情,連帶著步伐也輕快了許多,前面已是遮天蔽日的林蔭道,她蹦躂著先行闖入了那份涼爽中,鄭龍昇看著她青春洋溢的背影,竟暗暗開始懊惱時光的流逝。

她揹著手往前踏步,陽光被樹叢切割得四分五裂,投射在地面上,形成各色各樣的幾何圖案,便用腳去踩那些光影,奈何光影卻又調皮地轉移到她的腳面上來,她便再去踩,樂此不疲。

這是譚珍嫻好久不曾做過的幼稚舉動,在這副皮囊的掩護下,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做個少女。

鄭龍昇微笑地注視著她的俏皮身姿,明明還是個小丫頭,卻總喜歡裝深沉。

夏日林間總是有很多蟲鳴鳥叫,其中最吸引人注意的,莫不是蟬聲。

“很多人都討厭蟬,覺得它很呱噪,你呢?”她被陣陣蟬鳴吸引,仰起頭在斑駁的枝椏間尋找那小小的生靈。

“不會,古人是很喜愛蟬的,把蟬視為高潔的象徵,並詠頌之,藉此來寄託理想抱負。”

“哦——”她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回到家之後,譚珍嫻便去找了譚其棟。

“爹爹,我想跟你商議一下考學的事。”

譚其棟正在書軒裡練字,聞言也沒抬頭,“怎的?承宇不是已經幫你報了民大?”

“我不想去民大。”

“哦?”譚其棟這才擱下筆正視女兒,“你不是口口聲聲要和承宇在一所學校,倆人鬧彆扭了?”

“才不是呢,民大沒有我喜歡的學科。”

“你何時對學習這麼感興趣了?”譚其棟難得見女兒這麼正經,倒覺好笑,“你不從小夙願便是嫁進卓家嗎?”

譚珍嫻現下聽到這打趣話只覺諷刺,她原先有多深情,就有多愚蠢。

後來卓承宇到底是沒娶她,他為了趨炎附勢娶了蘇曼青,她不甘心,跑去和他大哥卓君堯相親,死皮賴臉以他大嫂的名義嫁進去,非要和他糾纏。

四個字送給自己,咎由自取。

她從回憶中緩過神來,“爹爹,你覺得卓承宇為人如何?”

女兒問得慎重,倒把譚其棟弄得措手不及,私心裡,他對卓承宇這個年輕人是有看法的,總覺得他功利太重,且心計深沉,看著不像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可又架不住女兒喜歡,只能由著她。

他不知女兒其意,也不好說得過於直白,“爹爹總希望你能找個忠厚老實,對你好的。”

看吧!其實爹爹從頭到尾就不滿他,上輩子她就是太驕縱了,任性妄為,害了自己。

“那爹爹切莫再提什麼我要嫁進卓家的玩笑話,當時兩小無猜,不懂事,做不得數,我有自己的抱負,怎可能為個男人就拘著自己。”

“你這麼說我倒欣慰。”

譚其棟面上支應著,心裡卻犯嘀咕,不對呀,這妮子上個星期還吵著嚷著非卓家小子不嫁呢,怎就突然變卦了?他始終覺得女兒自從那次魘著後似乎有何處與以往不同了,可偏唯一知情的道珩和尚又圓了寂,他到現在都沒悟透那句話的含義。

問女兒,她總推說是噩夢。

“也罷,你倒是說說,你有何抱負?”譚其棟順她的意問道。

“我想去香江學服裝設計。”

“香江?竟要走這麼遠?服裝設計又是什麼?”譚其棟聽得一愣一愣。

“就是設計好看衣服啊,畫圖樣,打版,設計每年衣服流行的款式、花樣。”

譚家就是做絲綢布料生意的,譚其棟對這一行再熟悉不過,他連連擺手,“不成不成,這不就是裁縫嗎?你上這麼多年學,到頭來就做個裁縫?”

“爹爹!時裝設計可不是裁縫,是對衣服進行美學設計,可不比以前扯一匹布給裁縫鋪子畫樣縫製就成了,我去學學,將來還能幫襯家裡的生意。”

譚珍嫻能說出這等體己話,譚其棟簡直受寵若驚,平日裡別說幫襯了,她沒拆家都是好的。難道女兒真長大了?

可他還是頗有微詞,“你從哪兒看得這些稀奇古怪的訊息?那些洋人玩意都花裡胡哨的不成體統,你別被人騙了。”

譚珍嫻知道爹爹保守,但她更知道未來十年內的每一個趨勢,“怎會被騙,報紙上都有報道,法蘭西每年都會舉辦一個時裝週,釋出全球頂尖設計師最新的時裝款式,你信我,再過不到兩年,全國的製衣風格就會大變樣,外來服飾融入,我們若不改變,會被淘汰的。”

譚其棟見女兒說得煞有介事,倒還真是有些動搖,畢竟是商人,對市場敏感,女兒說的觀點,和他們業內幾家先進派的想法竟如出一轍,他簡直差異,“噝——你是怎的突然研究起生意來的?”

“哎呀~那我不是想幫襯家裡嘛,你就我一個女兒,總要幫你分擔家業的嘛——”譚珍嫻快糊弄不過去了,只得撒起嬌來。

譚其棟是女兒奴,夫人去世得早,就給他留了這麼一個掌上明珠,從來要星星不敢給月亮,女兒一撒嬌,他耳根子就發軟。

“可香江真的太遠了,就沒有近點的地方?”

“那只有香江辦了服裝設計學院,且還請了法蘭西服裝協會的老師過來教學,最是專業不過了。更何況,香江地理位置特殊,現在國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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