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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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

P>       O身上的鞭痕幾乎在一個月之後才完全消失。在皮膚破裂的地方留下了一條條細小的白痕,就像那種陳舊的傷痕,無論何時何地她忘記了這些傷痕的來歷,勒內和斯蒂芬先生的態度就會透過它們來提醒她。
  勒內手裡當然有O住處的鑰匙,他還沒想到過給斯蒂芬先生也配一把,這也許是因為時至今日斯蒂芬先生還沒有表示出想造訪O的住宅的想法。但是,他那個晚上送她回家這件事使勒內突然意識到,這個門只有他和O才能開啟,斯蒂芬先生也許會認為,這是勒內故意為他設定的一個障礙、一道屏障,或是一個限制。
  然而,如果他一方面把O交給他,另一方面,卻沒有同時給予他無論何時隨心所欲在O的家裡出入自由的權利,那是很荒唐的。於是,他配了另一把鑰匙交給斯蒂芬先生,而且在斯蒂芬先生收下之後才告訴了O.她根本不能想象自己會提出抗議,連作夢也不會的。
  而且她很快發現,當她等待著斯蒂芬先生的到來時,內心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平靜,她等待了很長時間,猜測著他會不會出人意料地午夜造訪;還猜測他會不會當勒內不在家時趁虛而入;猜測他會不會是一個人來;也猜測他究竟會不會來,她沒敢把這些想法告訴勒內。
  一天早晨,那個清掃婦正好沒來,O比平時起得早些,在十點鐘時,她已打扮停當。正當她準備出門時,忽然聽到鑰匙開鎖的聲音,她飛快地跑到門邊,嘴裡叫著勒內的名字(因為有好幾次勒內的確曾以這種方式在這個時候到來,她根本沒有想到除了他還會有誰)。是斯蒂芬先生,他笑了,對她說∶“對呀,我們為甚麼不叫上勒內呢?”
  但是勒內被辦公室的一件公事約會拖住了,要到一個小時之後才能來。
  O的心狂跳著(她奇怪這是為甚麼),看著斯蒂芬先生把外衣掛好,他讓她坐在床上,用雙手捧起她的臉,稍稍加力迫使她嘴唇微啟,然後吻了她。她幾乎被吻得喘不過氣來,如果不是他用手抓著她,她早就摔倒了。他抓住她,使她直起了身子。
  她不明白,為甚麼自己的喉嚨會被一種焦慮和極度痛苦的感覺堵住,因為說到底,斯蒂芬先生能夠對她做出的一切事情她都經歷過了,還有甚麼可怕的呢?
  他吩咐她把衣服全部脫光,她開始順從地脫著衣服,他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
  她不是已經相當習慣於把自己的裸體暴露在他的凝視之下了嗎?就像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沉默,習慣於等待他作出決定,決定下一步他將從她身上得到哪一種快樂。
  如果她讓自己在想象中回到以前的時間和地點,回到在這個房間裡除了在勒內面前她還沒有在任何人面前裸露過自己的身體這上事實上去,她就不得不承認,她一直在欺騙自己,那令她感到焦慮不安的基本原因始終如一∶她自己的自我意識。
  唯一的區別在於,此時此刻她的自我意識顯得格外清晰,這是因為這次她既不是身處某個特殊的地點,在那裡她除了服從別無選擇;也不是在夜晚,在那時她可以讓自己進入一個夢境,或者進入一個與白天聯絡在一起的秘密的所在,就像羅西城堡中某個已經與她的生命和勒內聯絡在一起的秘密的所在一樣。五月天的亮麗把她的秘密變成公開的了∶從今以後,夜間的現實和白天的現實將合二而一,從今以後——O在想∶這一時刻終於來到了。
  毫無疑問,這就是那種奇特的安全感與恐怖感摻合在一起的感覺的來源。她深深感到,這就是那種使得自己對之完全臣服的東西。從今以後,將不再有間歇,不再有結束,也不再有赦免了。
  由於他正是那個她長期等待和期望著的人,他一經出現,就已成為她的主人。
  斯蒂芬先生是一個遠比勒內更為苛求、也更為有主見的主人,不論O是多麼地愛勒內,他又是多麼愛她,在他們之間總有著某種平等的關係(或許只是在年齡上的平等),這種關係消除了她對他馴順服從的感覺,使她意識不到她對他的從屬地位。
  每當他需要她的時候,恰恰也是她需要他的時候,僅僅因為他有求於她,在她就足夠了。但是似乎是由於他的情緒感染了她,是他在與斯蒂芬先生有關的一切事物上對他的崇拜和敬意感染了她,她毫不猶豫地服從了斯蒂芬先生的命令,並且由於他下達的這些命令而對他懷著感激之情。
  不論他跟她講話時,是用法語還是英語,也不論他稱呼她時,是用那個熟稔的“你”字還是用較少個人關係的“您”字,她始終稱他為“斯蒂芬先生”而從未用過其他叫法,就像一個陌生人或僕人那樣。她對自己說,假如她敢於斗膽提出來的話,使用“主人”這個詞其實更合適一些,而他提到她時最好使用“奴隸”
  一詞。她又告誡自己,這一切都非常好,因為勒內會很高興地看到她成為斯蒂芬先生的奴隸。
  這時,她已經把自己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床腳,又重新穿上她的高跟鞋,然後她面對著斯蒂芬先生,低垂下眼簾,她在等待著。斯蒂芬先生正倚窗佇立,明亮的陽光透過有點點花紋的細棉布窗簾傾瀉進來,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臀部和大腿。
  她從不特意在打扮自己的方面追求任何特別的效果,但她忽然間意識到自己應當多灑些香水,她還發現自己忘了塗乳暈,幸運的是她穿著高跟鞋,因為腳指甲上的寇丹已經開始剝落了,這時她才突然醒悟到,自己在這深深的沉默之中,在這明亮的陽光之下,等待著甚麼。
  她在等待著斯蒂芬先生對她發出一個訊號,或許在等待著他,命令她跪在他面前,為他解開釦子、撫摸他,但是這一切並沒有發生,因為這只不過是她一個人在胡思亂想,她頓時感到臉上熱辣辣的。她一邊感到自己臉紅了,一邊在想:自己這時臉紅該顯得多麼愚蠢啊!一個妓女還會感到羞澀和害臊。
  正在這時,斯蒂芬先生讓O在她的梳妝檯前坐下來,他有些話要對她說。確切地說,這算不上是一張梳妝檯,而只不過是嵌在牆上的一個比較低矮的架子,上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臉刷、眉刷和小瓶子。在那面查理二世復辟時期的合頁鏡子裡,O可以看到自己坐在椅子上的整個身影。
  斯蒂芬先生說話時在她身後踱來踱去,他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反映在鏡子裡,在O的影子後面,但他的影子看上去似乎距離很遠,因為鏡子的水銀已有些斑駁,顏色發暗。
  O分開雙手,雙膝也分開著。為了便於回答斯蒂芬先生的問題,她產生出一種抓住那個晃來晃去的身影讓他停下來的衝動。斯蒂芬先生講話時用的是一種簡潔的英語,他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地問著,對最後那幾個問題,O作夢也想不到他會問出口,儘管她早有精神準備,知道了甚麼樣的問題都可能問到。
  談話剛剛開始不一會兒,他突然住了口,走過來把O在那張椅子上擺得更深更靠後些,讓她把左腿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另一條腿微微蜷起來。O沐浴在明亮的光線中,在自己和斯蒂芬先生的視線中呈現出一副完美無缺的開放姿勢,就像一個無形的情人剛剛從她身邊離去,把她留在那微微開啟的狀態之中。
  斯蒂芬先生又重新拾起他的話題,用一種法官式的果斷語氣和懺悔師式的技巧不斷地發問,O在他說話時並不看他,只是低著頭一一回答他的問題。自從她從羅西回來以後,除了勒內和他本人之外她有沒有屬於過任何其他人?沒有。她想沒想過屬於任何她遇到的人?沒有。她有沒有在夜裡獨自一個時愛撫過自己?
  沒有。她有沒有愛撫過任何女朋友,或者被對方愛撫過?沒有(這個“沒有”回答得有些猶豫)。她有沒有對任何女朋友產生過慾望?是的,有一個傑克琳,但是用“朋友”這個詞似乎有點過分。說熟人可能更恰當,用“同室”也行,這是在高階寄宿學校裡有教養的女學生們喜歡用的稱呼方式。
  接下去,斯蒂芬先生問她有沒有傑克琳的照片,他扶她站起來,讓她去把那些照片找出來。正在這時勒內衝進了起居室,因為急匆匆地爬上四層樓而氣喘噓噓。他看到O正站在一張大桌子前邊,那上面擺滿了傑克琳的照片,黑白相間地像夜晚的水潭,斯蒂芬先生半坐在桌子上,正在仔細看著O一張接一張遞給他的照片,然後逐一放回桌上。
  他用一隻手握著O的下部,勒內進來時,斯蒂芬先生跟他打了個招呼,但一直沒放開她,而且她感到他的手指正更深地探進了她的身體。自從勒內來了以後,他就不再對她說話,而是轉而對勒內講話了,她想她知道這是為甚麼∶由於勒內的在場,斯蒂芬先生和勒內之間關於她的協議就重新生效了。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她就被擱在一旁了,因為她只是這個協議的引子或者說是物件,他們不必再詢問她,她也不必要再回答問題。在這以後,有關她應當做甚麼,甚至她應當是甚麼的決定,全都與她無關。
  時間已近中午,陽光直射在桌子上,把照片的邊曬得捲了起來。O想把照片從陽光的直射下挪開,把它們展平,免得毀掉這些照片,但是她的手指發顫,因為此時斯蒂芬先生的手指在她體內的動作已經快弄得她忍不住要呻吟起來,她最終還是沒有能夠忍住呻吟。
  接著,斯蒂芬先生動作粗暴地把她推倒在桌上的那些照片當中,就讓她那樣雙腿攤開懸在桌旁,他走開了,她的腳沾不到地板,她的一隻高跟鞋從腳上滑下去,無聲地掉在白色的地毯上。她的臉沐浴在耀眼的陽光裡,她閉上眼睛。
  後來,又過了很久,她記得在這段時間裡聽到了斯蒂芬先生和勒內談話的隻言片語,此時,她已經不再為她所聽到的那類對話而感到震驚了,就好像那是與她無關的事情,又好像是她過去已經經歷過的事情。
  其實,她確實已經歷過類似的情形,自從勒內頭一次把她帶到斯蒂芬先生那裡開始,他們一直用這樣的方式討論和她有關的事,但是在頭一次見面時,斯蒂芬先生還不認識她,因此大部分時間是勒內在說話。從那次見面到如今,斯蒂芬先生已經做到使她屈從於他的一切奇思異想,已經按照他自己的趣味重新塑造了她,已經要求並從她身上得到了最駭人聽聞的一切,並且使這些動作變得像家常便飯一樣。除了他已經得到的,她已經不能再多給他任何東西了。至少她是這樣想的。
  斯蒂芬先生正在講著甚麼事情,而他在她面前一向是相當沉默的。他和勒內又在談論著他們在一起時常常談起的話題,那就是以她為題目的話題∶討論怎樣最大限度地利用她的問題,討論如何分享他們在各自對她的特殊使用過程中所瞭解到的東西。斯蒂芬先生欣然承認,當O的身體上佈滿鞭痕時,她往往會顯得更加楚楚動人,具體是哪種鞭子留下的痕跡倒無所謂,只要這些鞭痕在一看之下就令她不可能隱瞞,並且能夠立即明白無誤地揭露出關於她的一切。
  明白這一點是一回事,看到它實現的證據則是另一回事,看到這個證據被不斷地重新展現出來又是一回事。斯蒂芬先生說,在希望她被鞭打這一點上,勒內是完全正確的,他們決定不必過多考慮從她的哭喊和眼淚中所能得到的快樂,而應當按照總是能夠在她的身上看到鞭痕這一需要,不時地鞭打她。
  O仍舊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她的腹內仍在燃燒,聽著他們的談話,她忽然產生了這樣一種感覺,好像斯蒂芬先生變成了她的替身,正在替她說著話,好像他以某種方式進入她的身體,因而能夠感覺到她的焦慮、痛苦和羞恥,同時又有一種秘密的自豪感和刻骨銘心的快樂,尤其是當她獨自一人處在陌生人群之中的時候。
  在那些路上的行人過客中間,在公共汽車上,在攝影棚同那些模特兒和技師們在一起時,她對她自己說,對於所有這些現在和她獃在一起的人們來說,如果他們遇到了某種突然變故,不得不躺在地下,不得不叫來大夫,即使當他們已經喪失知覺或者無意中使自己的身體暴露出來的時候,還是可以保持他們的隱私;但是她卻不能∶她的秘密不是用沉默能夠保持得住的,也不是僅靠她自己就能夠保持住的。
  她根本不可能在心血來潮的時候稍稍放縱一下自己,因為真相立即就會暴露無遺,這正是斯蒂芬先生一開始提出的那些問題的真實含意。她不再能夠去參加許多下層的一般活動,比如打網球或者游泳。
  這類禁令使她感到欣慰,一種物質上的欣慰,就像女修道院的鐵柵在物質上阻止了過修道生活的姑娘們的相互接觸,阻止了她們逃走一樣。也是為了相同原因,她要是不想冒遭到傑克琳藐視的危險,又怎能不冒著必須向她全部或部分地解釋真相的危險呢?
  陽光已經移開,不再照在她的臉上。她仍舊躺在那些照片上面,她的肩膀粘在照片光亮的表面上。這時,她感到自己的膝蓋碰到了斯蒂芬先生外衣的硬邊,她已回到她的身旁,他和勒內一個拉著她一隻手扶她站起身來。勒內為她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那隻高跟鞋,該是她穿起衣服來的時候了。
  後來他們在塞納河畔的聖雲飯店共時晚餐,當只有斯蒂芬先生一人和她在一起時,他又開始繼續詢問她。飯店的餐桌蓋著白色的桌布,安放在一個有遮陽蓬的陽臺上,四周環繞著水蠟樹籬,樹籬的下面是一個栽滿深紅色牡丹花的花床,牡丹正含苞待放。
  還沒等斯蒂芬先生對她做出任何暗示,O已經順從地先提起裙子,然後才在鐵椅子落座。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裸露的大腿才使那冰涼的鐵椅面變得溫暖了。坐在餐桌旁,可以聽到平臺另一端河水拍擊那條拴在木棧橋上的小船的聲音。
  斯蒂芬先生坐在她的對面,O把每句話都說得很慢,留意使說出來的一切都同實際情況完全相符。斯蒂芬先生想知道她為甚麼會喜歡傑克琳,哦!這太簡單了∶那是因為在O的眼裡,她太漂亮了,就像可憐的孩子們在聖誕節得到的一個大洋娃娃,他們會珍惜得連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她之所以至今還沒有對她流露出自己的愛慕之心,也沒有去勾引她,那僅僅是因為她的確不想這樣做。在此之前,她低垂的目光一直注視著牡丹花床,當她說到這裡時,抬起了眼簾,發現斯蒂芬先生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嘴唇。他真是在聽她講話嗎?也許他僅僅是聽而不聞,僅僅在看著她嘴唇的翕張?
  突然間她停下不講了,此時斯蒂芬先生的視線正好抬了起來,與她的視線碰在一起。這次她能從中讀出的意思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十分明顯,他也已經看出,她看透了他,現在輪到他變得蒼白起來。如果他確實是愛她的,他還能為她已經看破了他的真情而原諒她嗎?
  她既不能移開目光,也不能笑,更不能說話。即使這事關她的生死,她也不能有任何動作,不能逃走,她的腿絕不會聽她的指揮的。也許他除了讓她順從於自己的慾望之外,並不想從她身上得到任何東西,只不過他以下事實嗎——自從勒內把她交給他的那一天起,他越來越頻繁地邀請她,留下她,有時僅僅是為了讓她跟在他身旁,並不要求她做任何事情。
  他就那麼一動不動默默無語地坐在她的對面,鄰桌一些商人正在一邊喝咖啡一邊高談闊論,那咖啡又黑又香,那香味竟然飄散到他們的桌子上來了。兩位衣著考究、神態傲慢的美國人吃著半截飯又點起了香菸,礫石在侍者的腳下“咯吱咯吱”地響——其中一位走過來為斯蒂芬先生斟酒,酒杯裡已經空了四分之三,但是把好酒浪費在這尊雕像、這位夢遊者身上不是徒勞嗎?那侍者並沒有費心去注意到這一點。
  O欣喜地感覺到到,他那雙灰色眼睛裡發射出來的熱切目光從她的眼睛移向她的乳房、手臂,然後又重新回到了她的眼睛上面,她看到他的嘴唇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笑意,那種她不敢以微笑相報的笑意。這時,她突然聽到一個單音字,這簡直令她難以置信,她激動得連氣都透不過來了。
  “O……”斯蒂芬先生說。
  “是。”O回答時幾乎昏過去。
  “O,我現在要對你說的事已經和勒內討論過了,我們兩人已經對此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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