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第一百零五回(+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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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

P>   零五:優伶奉承貪生一念,小婢密語春思幾分

    卻說第二日,馮紫英起來,雲兒伺候著洗漱,用過早點,他便整冠束帶,喚

    家人常隨跟了,離了雲兒處,去詹事府點卯。

    一時讀了日常稟帖,又見了幾個小吏,便叫下頭「取了昔日里罪餘的嬪妃家

    書來檢閱,要查案子」,到了午間,見是個縫兒,便要出門去順天府勾當。才到

    門上,可巧見是敬事房採辦內宮文墨用度的小蘇拉太監來取對牌,想起一事,叫

    住那小蘇拉太監,只問道:「現如今瞧著你們內裡辦差,越來越不經心了,頭

    在園子外看到你們送到五爺園子裡的內用書卷,都不用書格,只用個箱籠摞著,

    這成什麼體統?可有另具形錄名冊?頭大內也要備著原本,弄混弄丟了,你們

    幾個剝了皮也擔罪不起。好好一座紫禁城,給你們這群沒體統的奴才,弄得東拉

    一件西拉一件的。等爺空了,定要好好了五爺和軍機,整治你們一番。」

    這小蘇拉太監是伺候慣這些朝臣門奴的,俯仰之間,已是揣摩其意。原來其

    時天下文字筆墨皆有朝廷管制,一為管束人心、二為愚蒙子民、三為昌化聖教。

    如有一等淫詞豔賦、春宮圖鑑、風月古記、小本傳奇,乃至教養女兒家古怪淫行、

    別樣妖嬈、嬌風奴德的傳世書籍,本就為士大夫所不齒,更是斷斷不可流於外間。

    偏偏那大內太監雖不能人道,卻最能揣摩其人性情,知道憑是那天子宗室、親

    王阿哥、六部執宰、公侯大臣,明面上越是正經人家,其越有不肖子偏最好此

    道。更有那一等士大夫,最愛府中妻妾性奴,用盡了風月小意頭來伺候,卻偏偏

    道貌岸然、自持端正說不出口的,如此便更愛用此等書卷,教養宮中府上女兒奴

    婢。更不要說一些王侯子孫,不過是承著祖上功業,手不能提肩不能擔,除了

    「風月雲雨」一概不知故此大內歷來有慣例,收藏此類書卷,分門別類,造

    冊入庫,謄寫抄本,卻也不好明說,不過是睜眼說瞎話,只當是「收天下文卷」

    「查驗典籍」的名頭入庫罷了。除了供奉天子內宮用途,太監們也夾三帶四的,

    給些侯門望族送去抄本當是孝敬。只是如今,偏有個和親王五阿哥弘晝,卻是個

    荒唐不羈的,竟絲毫也不忌諱,三天兩頭下條子,明目張膽的就叫內務府呈貢此

    類書卷入大觀園中,給他的性奴「小」薛氏寶釵檢閱分發,竟是一副擺明了

    「本王就是要調教女奴」的模樣兒。內務府咋舌之下,自然更只有小心巴結,四

    方羅只這小蘇拉太監思著:這等事情,無論如何好說不好聽,這當官的

    個個好色,卻個個都說自己不好色,才是規矩;這馮大人如今問起,想來也是府

    上有所需要,藉著由頭點撥自己順著這個話題說話罷了。

    這起子太監本就是宮油子,一時又有了意,立刻轉了巴結笑容道:「大

    人,大人只管放心,敬事房管的內用書卷,都是有冊子的便是貢到五爺園子

    裡,也是人抄錄了的印刻本,一本刻五本,原本造冊入庫不得擅啟,是大內的

    老規矩了。奴才豈敢疏忽」說著,從靴筒裡取出一個小冊子裡,開啟唸到:

    「歷來送到五爺園子裡的書卷,共六十五種,兩四十二卷有《太真舊事》、

    《嬋娟野語》、《羅衫弄玉》等各三卷、《羞經》、《落珍珠》、《嬋娟錄》

    等小本各三卷」

    馮紫英本不過是出門時偶然想起,聽著太監饒舌,一邊跨出門,一邊揮揮手

    笑罵道:「混賬,難道還一卷卷念來?六十五種你爺我聽到什麼時辰去?頭送

    一本名冊到我這裡,我要清點的」

    那太監就腿兒陪走幾步笑道:「是,是,裡頭還有幾本孤本的抄本,送過來

    大人一併查驗,算是個抽查檢驗呢大人若發覺錯了,只管打折了奴才的腿

    」

    馮紫英也是好笑,又啐罵兩聲,拋下那太監,出漏街,看看天色尚早,便叫

    了一頂小馱轎,去順天府裡見府臺魯務治,只說是要見見昔日里囚的那個「小顏

    生」。那魯務治連聲恭維之餘,也知道是王府秘聞,不好打擾,自然由得馮紫英

    去。

    說起來,這小顏生亦是個可憐的,他本是京中梨園名班「壽熙班」的小旦,

    雖是優伶,也是公侯名門進進出出,素常有些臉面的人物。陰差陽錯被馮紫英誤

    捕,還供出柳湘蓮來,惹出和親王行宮大觀園裡一場潑天大案;那尤三姐被處置、

    柳湘蓮私逃乃至最後情妃秦氏可卿自縊天香樓上,說起來都因此而起。雖然於他

    本是個「誤捕」,但是畢竟說到頭,他也的確是個「賊」,偷過大觀園裡古董,

    馮紫英以賊名兒拿了他,也不算冤了去。那順天府魯務治卻也聰明油滑,不肯輕

    判也不重罰,只稀裡糊塗罰他個獄中苦役。這小顏生亦曾央求原本壽熙班的班、

    並幾個昔日里的恩客上下打點,素年積的金銀梯己在順天府裡使了個乾淨,卻也

    不過是換來獄中些許善待,並出不得大牢去。在獄中七、八個月,他是個優伶出

    生,又生得俊俏,自然少不得脅迫之間,供獄中營兵姦汙淫樂、消遣男風。他也

    算是昔日里京中名伶,交識得不少京城裡男女粉頭,更不得已間,替幾個獄卒、

    師爺、牢頭拉拉皮條,哄騙些個幼年的男女小伶童來順天府大牢裡「出活」。說

    起來,那昔年風光時節,這小顏生也自認是個雅緻伶人,不過是偶爾給王公貴族

    們玩玩身子罷了,如今才是汙穢不堪、日夜煎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裡頭的

    悲苦形容不盡。

    這壽熙班雖是戲班,王公貴族裡跑得勤快、六部里人事通達,本來也算是京

    城梨園行裡的一霸,有頭有臉的班子,常衙門都不來招惹。漫說放賬借貸、強

    沽幼伶、欺行霸市、逼奸女童,就是倒賣賊贓、關說官司甚或掮賣爵祿也是常有

    的。這一干戲子,攀龍附鳳得意之時,自以為也算是「人上人」了,酒樓茶館裡

    每每耀武揚威、說盡天朝文武大事、戲談王侯閨中秘聞,踢天弄井、吹牛拍馬,

    一時也是別有一番風光。奈何壽熙班得罪當今五阿哥和親王之事,京城上下無人

    不知,縱使弘晝自持身份尊貴未曾荼毒,又有哪個衙門、哪部府寺、哪方貴人、

    哪家公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為了個戲班子,冒風險惹這位天字第一號荒唐王

    爺不高興?一時樹倒猢猻散,飛鳥各投林,平日裡奉承的那些「恩客」個個好似

    路人。如今班子早就沒了,昔日繁華散盡,一眾略有顏色的伶人都各自投人去了,

    柳湘蓮下落不明,那壽熙班班更是南遁兩廣另謀生路,算起來,只這個倒黴蛋

    小顏生死不死、活不活的困在順天府獄中。到了此刻,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真正天家貴胄,點滴是非恩怨,也不是他們這等身份的人招惹得起的。他獄中每

    每也只能自嘆,這所謂:貴人一俯仰,黎庶幾年忙;王侯一交錯,貴人皆荒唐;

    天子一顰笑,王侯也堪傷卻也無可奈何。只盼過兩年風聲淡了,再求求魯府,

    個生路出去,離了此處南去,此生不再踏足京城了。

    便是今兒馮紫英,到了牢裡提見他。眼見這「小顏生」,昔日里也算是個俊

    俏粉頭,如今被囚了已大半年,形容憔悴、泥垢汙濁不成個體統,哪裡還有半分

    粉頭小生的模樣,七分厭惡之餘亦有三分嗟嘆,卻只端坐了,半日默然不言。那

    小顏生更不知這個活閻王來是禍是福,也只好怯生生跪著賠笑

    好半日,馮紫英倒似乎想透了什麼心思,想想這不過是籠中一鳥,也沒旁得

    值當的跟他廢話,只待著臉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官話,又道:「本官是看你

    還有三分可用之才,又是個優伶,給你條生路。如今天子身子欠安,京中戲班

    都遣散了,可巧,有個要緊的會作詩的大官他家裡要給夫人辦壽辰,還少一

    班內帷好戲,卻誇口說熟戲不聽,就要新奇的本官麾下有幾個不學好的小雜

    毛,說起有個傳奇本子,你可幾個昔日里梨園行的朋友,要好顏色的,來好好

    殷勤排來,趕明兒去伺候那門貴胄,伺候的好將功折罪,魯大人也有面子,

    抬抬手,說不定你能早些出去」。

    那小顏生此刻但能出獄,便是做牛做馬、做雞做鴨也是歡天喜地,何況只是

    排戲,本來便是輕車熟路;便哭得稀里嘩啦叩頭道謝,又要本子,又被馮紫英

    啐一臉罵道:「混賬!若有本子,還用你做什麼只有一個故事,叫什麼『楊

    妃凌香』。也是你們梨園行的古記了,只是你年輕,未必就演習過,頭你

    幾個昔日里懂戲的夫子一起斟酌,排出本子來就是了自然這戲風流,

    要有些風月意頭,怕犯了國家法度,外頭找人演了更怕有人說有傷風化如今

    你本來就是戴罪,只是試演,那大官本就是管著文字戲理的,給他瞧瞧,算是驗

    看,若演的好,就罷了,若大人們說還是不妥當的就只演一也就是了。」

    小顏生聽得糊塗,也覺著似乎這會演戲別有玄機,只此刻他但能出去便好,

    心裡琢磨也無非是哪家風雅王公,要看個風月戲碼,於他此刻,亦不算什麼。又

    聽著馮紫英口吻,似乎要自己認承原本有這麼本子,想來是這大人不肯擔干係,

    又不知道是奉承哪家公侯的,自然滿口子答應奉承:「《楊妃凌香》是聽過,自

    然是本行老戲。不過小的才疏學淺,不曾扮演,總歸還認識幾個俊俏的女孩子,

    才學戲,口音清亮、條子也順,再幾個老夫子來教習,一併叫來排演奉承,供

    大人娛樂」。那馮紫英知他滿口子胡說只是求生,便笑笑也不再說旁的,只

    說頭讓小廝送那傳奇指令碼草稿來,讓小顏生出去人排戲就是了,他也不肯再

    去見那魯府,只留了個話兒就是了,那魯務治自然更無異議,差公差釋了小顏生

    家,只命鄰里保甲好生看管也就是了。

    馮紫英忙完這頭,才又府,卻正好,有崇文門送來了兩車盛京貢來初春用

    的柳葉梅花炭餅來,叫詹事府分派諸王公阿哥,崇文門送到他府上便是親近賄賂

    的意思。他知道這定是「先給五王爺」的意思,見天色不早,思量再三,還是決

    定親自押著炭車,再來大觀園裡,只想藉機或可再見見弘晝,一則聽聽話頭,探

    探風色,憑有的沒的和弘晝再說說話,摸摸這子心思;二則也是機會,看

    看能不能就著「要個奴兒」的話由,再和王爺接接話頭;三則就是諸般都不妥,

    只怕也有機會再見見那晴雯一面也是好的。

    哪知那炭車沉重,只能用馬拉,憑怎麼也不好在京城裡一味鞭打吆喝催促快

    行,一路迤邐到了雀思門上,天色卻也漸漸紅日西沉宮女太監都是他素日里

    賄賂遍的,自然也通傳到二門上,晴雯也不曾出來,倒是怡紅院裡的小丫頭碧痕

    堪堪來了。這碧痕一身碧色掐粉棉襖、一條素色褶裙也是窈窕有致,卻過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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