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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
傍晚，莉安一到家，屁股還沒坐穩，牆上的電話鈴就揪著耳朵叮鈴鈴叫起來。她想也沒想，走過去，接了。
這是間帶傢俱的小公寓。莉安的一張單人床幾乎佔據了中央左右的空間，床頭邊兒擠著一個矮床頭櫃，床尾一尺外就是貼著牆站的廉價衣櫃。兩個方頭方腦的旅遊箱疊落著，塞在床邊和窗戶之間。一束金黃的菊花收在玻璃杯裡，沒處擺了，就擱在旅遊箱子上。
即使大白天，床頭櫃上的一盞小檯燈也昏昏黃黃地亮著，窗戶的頁簾始終關著窗外就是人來人往的水泥地過道，再往外兩步遠，就是公寓公用的游泳池了。莉安不想有人一走一過時就把她屋裡的一切盡收眼底。
此刻，她站在靠著小廚房的門邊，她的身影被檯燈放大，黑黝黝地投在床腳後的牆壁上。&ldqu;哈嘍。&rdqu;她衝著話筒喊。公寓樓緊挨著一條吵鬧的街道。窗外仍舊是車來車往的古隆隆響聲，醫療救護車的鳴笛由遠而近。莉安只好用手掩住空出來的左耳，仔細聽電話。
&ldqu;莉安，我是湯姆莉安，別掛，我有話跟你說。&rdqu;電話裡是男人低沉焦灼的聲音。
她曾經是多麼迷戀那個久違的聲音，即使現在，他的聲音也幾乎讓她所有的牴觸土崩瓦解。她心裡糾結著壓迫著的也幾乎麻木了的那個塊壘忽然有些鬆動，有了知覺。她忽然想放聲大哭。 但莉安拼命含住眼裡試圖滾落的淚珠。她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ldqu;你還好嗎？我才聽說寶寶也好嗎？&rdqu;男人問到寶寶時，語氣格外生疏彆扭。她聽到寶寶兩字，心又猛地一抽。
&ldqu;我好，寶寶也好。不過你沒必要操任何心寶寶的事情跟你完全無關。他是我的， 我一個人的。&rdqu;莉安聲音挑高了，一字一頓地說。
湯姆一時無語。她想象得出，他西裝革履，風流倜儻，此刻說不定躲在那間插著星條旗的市政廳辦公室裡，關著門，偷偷給她打電話。他所在的德州跟她有兩個小時的時差，此刻應該已是傍晚了，他早該下班家了。
&ldqu;湯姆，你沒有能力做任何事。你知道的。&rdqu;她又低聲補一句。
&ldqu;我總歸有責任。那晚真的是我不好。我很內疚。我很對不起你。&rdqu;他的聲音象墜著鉛往下沉，往日風度全無。
那一晚他忽然明白眼前他喜歡著的這個風情野性的女孩子原來一直暗戀自己。他跟她在募捐晚會上談笑風生，然後把她領到他的辦公室，說給她看樣藝術收藏。
他開門帶她進來。她先是吃驚，好奇地四下張望，然後踩著輕盈的舞步飄到辦公桌前。她那天穿著水粉色長裙，蜂腰豐胸，嬌豔欲滴。她稍稍欠身，瞟一眼他桌子上的照片，然後挺起胸，仰頭面對他，散漫無心地說：&ldqu;好吧，大人，讓我來看看你的寶貝吧。&rdqu;
他一言不發，低頭，兩眼死死盯著她，一步步走近。他的目光先落在她的臉上，然後鎖在她的胸脯上。他的瞳孔象兩座正開始爆發著的火山穴，燃燒著的岩漿噴湧而出。他邊走，邊開始剝除身上的衣服。他覺得他自由了，沉淪了，他的身體終於破殼而出了。
&ldqu;你就是我的寶貝，你知道的。&rdqu; 他的聲音低沉而陌生。
莉安的臉霎那間變得通紅。她一下子不知所措。她本能地扭開臉，躲開他目光裡竄出的火焰，身體往桌邊靠去。
&ldqu;不。&rdqu;她慌亂地囁嚅道。
他已經一把捉住了她，扭頭，找著，試圖吻她。
這個夜晚，他再也由不得她了。
就那一晚，他們之間的一切全然改觀。原本高高在上的他可望不可即她只是個任性貪玩甚至渾渾噩噩的女孩子，他們似乎屬於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永遠也沒有交集的可能，而他雖然愛她， 可他沒有愛她的權利，而而他卻就此欠下她一輩子的債。她要是想的話，她可以就此讓他身敗名裂。一想到這兒，他就渾身冷汗。可是他很幸運，她似乎真的愛他。她只是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他再沒有了她的訊息。直到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好奇地跟人問起她，才知道她來到了加州，找了份工作，而且，就要生孩子了。他聽到這兒，一下子就想到那一晚，身體裡的血液陡地往下沉，彷彿面臨千尺深淵，搖搖欲墜。
&ldqu;可是，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為什麼留下它？&rdqu;他無比糾結地問，用它來指她的寶寶。它好像是枚他自己大意丟下的定時炸彈， 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爆炸，炸得他血肉橫飛，片只不留。 想到這兒，他的脊背又猛一陣寒風掠過，冷得刺骨穿心。他的整個身心似乎都順著電線，遙遙地一縷縷地被她吸走， 攥在手心，只留下他不堪一擊的空蕩蕩的虛殼。
他也想說她是多麼愚蠢，她還是個未婚的女孩子啊， 為什麼要背個孩子的包袱， 還要不要嫁人，要不要青春和未來。只是，他此刻來惦記她的未來，是多麼具有諷刺性。他嚥下這些蒼白無用的話。
&ldqu;不是它，湯姆。是他。是個男孩兒。&rdqu;莉安冷冷地說。
&ldqu;一個男孩。&rdqu;他機械地重複著， 心底又溫馨又冰冷。他想到他的家，他的妻子沒錯，他已經成家，已經有個五歲的滿頭捲髮滿地跑的男孩兒。他的心幾乎痙攣著，好像天使和魔鬼一起控制了他。
&ldqu;我說了，寶寶跟你無關。他永遠不會知道你的。我不是你的問題，寶寶也不是你的問題。我們的緣分早就盡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這樣很好，湯姆。&rdqu;莉安鎮靜地說。
她變了，她不再是那個迷人的沒頭沒腦的瘋丫頭了，她聽起來那麼成熟，甚至堅強，根本就沒有意圖來糾纏和要挾他。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似乎鬆了一口氣，卻又不堪自咎而更加痛苦不堪。
&ldqu;那麼，你現在怎麼打算的呢？&rdqu;他問道。&ldqu;我完全可以幫助你，不管什麼，假如你需要的話。&rdqu;
&ldqu;我想租個大一點兒的房子，給寶寶自己留個房間。其他的，就沒什麼了。噢，對了，別誤會，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我自己會安排好一切。&rdqu;她仍舊平靜地說。
&ldqu;你肯定嗎？&rdqu;話一說口，他就覺得自己愚蠢。
&ldqu;當然肯定。&rdqu;莉安說。她稍停，又說：&ldqu;湯姆以後，照顧你自己的家吧。請不要再跟我聯絡了。&rdq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