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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
！他老婆前天去磨面，又打壞了大隊的鋼磨。大秋天的，弄得人們磨不成面；還得使用那原始的石磨。這不是正巧應上那&lsqu;打擊反革命破壞活動&rsqu;的&lsqu;一打&rsqu;了麼？&rdqu;<:p></:p>
&ldqu;他老婆膽敢打壞集體的鋼磨？&rdqu;陸文景因為吃驚不自禁提高了聲音。這時，順子爺爺鬧生日那天，吳天才攻擊大躍進、攻擊割資本義尾巴的情景就出現在眼前了。<:p></:p>
&ldqu;今天晚上你發言踴躍些，我給你檔案中塞一條！&rdqu;<:p></:p>
&ldqu;眼前還真有反革命&rdqu;這位遵從真誠善良、信仰美好道德原則的姑娘彷彿突然醒悟過來似的，深為自己過去的單純和愚蠢而羞愧。同時她又為長紅能不顧原則，向她洩露機密而感動。長紅說我們已到這個份兒上，這便是連為一體了。<:p></:p>
當文化室的鑼鼓聲響起的時候，一對情侶才鬆開對方的手。陸文景幾乎是又蹦又跳地跑到文化室的。想想美好願望的實現簡直是指日可待，她充滿激情，充滿歡樂。<:p></:p>
<:p> </:p>
※ ※ ※<:p></:p>
<:p> </:p>
晚上，陸文景早早兒就來到了吳莊革命委員會的大辦公室。只見屋內燈火通明，兩根一米長的日光燈管嗡嗡地響著。早被通訊員吳順子揩亮的桌凳亦已擺放整肅。吳長紅、吳天保們正往正牆上貼著的馬恩列斯毛的頭像上方釘紅布橫幅。革委任吳長方正不停地向後退，站遠了看那橫幅到底是東高還是西低。陸文景悄沒聲兒溜進去，搬了凳子站上去，踮了腳後跟就參予在貼橫幅的男人中。<:p></:p>
&ldqu;把、一、打、三、反、運、動、進、行、到、底&rdqu;，吳長方屈了他那右手手指一五一十地數著，說，&ldqu;共十一個字，&lsqu;運&rsqu;字應居當中&rdqu;。於是，站在凳子上的人們便舉了雙臂，將那紅布橫幅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地挪移。陸文景眼快，突然發現兩個黃色的&lsqu;一打&rsqu;下面正巧對著馬克思的畫像，兩個白色的&lsqu;三反&rsqu;下面恰巧對著恩格斯的畫像，急忙從凳子上跳下來，制止大家說：&ldqu;不行，不行&rdqu;。然後便慌哩慌張朝著革委任闡述了不行的理由。眾人聽了，打一愣怔，便把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到吳長方臉上。<:p></:p>
&ldqu;文景講得有道理。&rdqu;吳長方望著陸文景變顏變色的嚴肅樣子，會心一笑。指揮大家下來，商討該怎樣貼。西牆上是錦旗，東牆上是獎狀。根據大家的一致意見，就把那橫幅釘到了東牆上。暫時覆蓋了獎狀。吳長方嘴裡還念念有辭道：&ldqu;取個東風壓倒西風的寓意&rdqu;。<:p></:p>
吳長紅見文景得到二哥的肯定，趁眾人不注意，把個大拇指豎到了文景鼻尖。這時的陸文景既激動又溫暖，早就幸福得一塌糊塗了。見大家揩拭踩過的凳子，她也揩拭；見有人拾撿落到地上的圖釘，她也拾撿。可是這些動作卻一件也沒往她心裡去。耳朵裡只是響著革委任的聲音&ldqu;文景講得有道理&rdqu;。那聲音是那樣地慈祥和動聽。還有那微微一笑，那是發自心底的讚許。這種極度渴望得到什麼，而終於如願以償的極度喜悅、極度興奮的心情，沒有當過紅衛兵、沒有見過偉大領袖毛席的人，絕對無法理解。陸文景想跳想喊、想抱住戀人吳長紅親吻。但她略感眩暈的大腦還在盡職地工作，提醒她這兒畢竟不是她狂歡的場。不知為什麼，她的激動和幸福中竟然參雜了無名的委屈，鼻子一酸，眼圈兒一紅，帶笑的臉上就爬上了晶瑩的淚珠。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她急忙躲出去，匆匆到廁所裡穩定自己的情緒。<:p></:p>
參會的人三三兩兩地進入會場。有的人帶著火藥子照明。文景被揩拭過的面龐還帶著淚光。但是，當她再度出現在會議室的燈光下時，卻已神采奕奕，完全是一幅王牌在手、穩操勝券的公的形象了。<:p></:p>
紅梅花和一群追求進步的女青年們湧進來了。她們嘀嘀咕咕地咬著耳朵。不時地把晶亮而狡黠的眸子朝文景的方向飛拋忽閃。陸文景馬上就明白她們在議論什麼了。<:p></:p>
今天下午，宣傳隊隊員們在戲臺上彩排，臺下的觀眾除了吳莊的父老鄉親，還有三位帶城市味兒的陌生人（兩男一女）。其中一位戴鴨舌帽的後生和那位穿銀灰色短風衣的女子，不停地朝臺上指點。文景周身一熱，便知道這三位是衝她而來的了。起先，她有些緊張、身上總冒汗。可是，當她想起長紅那&ldqu;打扮不打扮你還不是吳莊的第一&rdqu;的話時，一顆心就平穩了。因此，她的表演有激情有韻味、既投入又到位；而且，她還注意了節目的安排張弛有度，緩急起伏，有節奏感。尤其當她獨唱那首&ldqu;抬頭望見北斗星&rdqu;時，她的情感、她的追求、她的理想、以至她整個的精神世界，完全與角色融為一體了：<:p></:p>
困難時想你有力量<:p></:p>
迷路時想你方向明<:p></:p>
她一雙虔敬的大眼遙望著深不可測的高空，彷彿白晝的天幕上真有北斗在雲層裡閃現。她感覺那不是唱別人譜寫的樂曲，簡直是唱自己。自己的期盼、渴望，自己的困惑和心聲。同時還有自己將要親歷的披肝瀝膽、赤誠奉獻。那不是用喉舌在歌唱，是用整顆心靈。靈魂在繞著絲絃飛翔！當她的歌聲與樂器的和鳴嘎然而止時，臺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直到她緩緩抬起謝幕的頭來，那三位帶城市風度的觀眾還在鼓掌。觀眾們扭頭看後面陌生的三位，見他（她）們鼓掌，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出於禮貌，她不得不再一次頻頻地點頭，以謝觀眾的厚愛。可憐春玲，平日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兒，一見她這轟動場面，輪到她獨唱那&ldqu;太陽出來照四方&rdqu;時，倒縮頭縮尾幾乎冷了場<:p></:p>
文景知道紅梅花們議論的就是觀眾中那特殊的三位與她的關係。紙中包不住火、雪中埋不住炭。看來她將要進城的訊息是再也瞞不住了。既然木已成舟，瞞不住又有什麼關係呢？<:p></:p>
眾人齊聲背誦席語錄的聲音灌滿了陸文景的耳朵。陸文景這才急忙收拾起激動興奮的表情，咳一聲清清嗓子，大聲地跟著大家背誦：<:p></:p>
<b>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p></:p></b>
由於文景這脆生生的女高音的加入、由於有這文藝骨幹的引領，使原來那沉悶的唸經式的呢喃變成了高昂的帶著階級感情的朗誦。革委任吳長方精神為之一振，瞳仁亮亮地又朝陸文景望了一眼。是平日望團委書記趙春玲的那種眼神！欣賞的眼神！鼓勵的眼神！但是，對於得到這種獎賞的陸文景與趙春玲相比，那種感覺就不能相提並論、同日而語了。在這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世界上任何人都不會象陸文景那麼把這種眼神看得如此珍貴、如此神聖！因為&ldqu;小紅太陽&rdqu;的每一個眼神都是這位村姑所需要的光照、都是她人生天平上的砝碼！<:p></:p>
春玲這天晚上為什麼沒有出現呢？這讓陸文景多少有些失望。如果在春玲在場的情況下，她也能獲得如此讚賞的眼神，那這眼神的價值就更顯得至高無上了。<:p></:p>
不知不覺會議的程式已經進入&ldqu;讓反革命破壞分子吳天才交待犯罪事實&rdqu;了。幾個年輕人架著吳天才的胳膊，呼一下就把他撂到了辦公室中央。吳天才的身子向前一個踉蹌，幾乎跌倒。辦公室頃刻便肅穆無聲，連空氣也凝固了一般。<:p></:p>
看到這場面，陸文景不禁有些心跳。<:p></:p>
吳天才倔強地梗了脖子，高昂了頭望著正牆上的領袖像，不出聲兒。<:p></:p>
持會議的吳長方掏出包煙，給身旁的老李遞了一支。旁邊幾個支委見頭兒們抽菸，便也捲了小葉子旱菸，就著火藥子點燃。吳長紅面前攤著個記錄本兒，手握著鋼筆，眼巴巴望著吳天才，時刻準備記錄他的反革命言行。一會兒，女娃們先咳開了嗽，接著就傳染了不吸菸的男娃們。咳嗽聲如同火藥子和旱菸相混的煙霧，此起彼伏，彌滿了整個革委辦公室。<:p></:p>
陸文景感到氣悶，轉身開啟一扇窗戶。<:p></:p>
&ldqu;吳天才你覺得自己沒一點兒過錯？&rdqu;工作隊的老李問。<:p></:p>
吳天才好象沒聽見似的，緊閉了雙唇。毫無表情。<:p></:p>
&ldqu;死硬頑抗不會有好下場的！&rdqu;吳長方說。同時他的目光朝周圍的黨團員積極分子們掃了一圈兒。<:p></:p>
&ldqu;吳天才老實交待！&rdqu;吳天保用他那吆喝牲口的大嗓門帶頭呼起了口號。<:p></:p>
&ldqu;吳天才老實交待！&rdqu;大夥兒便跟著喊起來。<:p></:p>
老李示意大家不要喊口號。說要擺事實，講道理。這時，吳天才突然接了老李的話茬兒，說：&ldqu;既然沒有不說話的權利，那我就說上幾句。老李剛才說要擺事實，講道理。毛席也教導我們要實事求是。怎麼還沒有擺事實就把我定成了反革命破壞分子了呢？&rdqu;<:p></:p>
聽到這裡，吳長紅的吩咐便在耳邊響起。陸文景的腦子便加速運轉起來，打一遍腹稿，又推翻掉；再打一遍腹稿，再推翻掉。她不知是該先講打鋼磨的事，還是先提吳天才那反動言論，怎樣講才更有說服的力量，批判的力量。其實，不管怎麼說，這兩條都是致命的。陸文景心跳得厲害，她的真實情況是既想說又不敢說。<:p></:p>
在她猶豫之際，已有人搶了頭功：<:p></:p>
&ldqu;秋忙時節，你老婆打了集體的鋼磨，這是不是反革命破壞活動？&rdqu;首先向吳天才質疑的竟然是他的副手、第一小隊的副隊長吳二狗。那天支委擴大會上，正是他與吳天才結成死黨，不同意多交愛國糧的。後來，因為拗不過吳長方的革命道理，他又拂袖而去，大罵世界革命。今天，想不到他突然轉變了立場，來個反戈一擊。這讓吳長方和老李非常興奮，兩人對望一下，又向吳二狗投去熱辣辣的激勵的目光。<:p></:p>
&ldqu;老實交待！你是怎樣指使你老婆砸壞鋼磨的？&rdqu;吳二狗繼續逼問。<:p></:p>
&ldqu;家裡男女勞力都在大場上勞動，晚上得空兒才能剝些玉茭。新玉茭還沒有乾透，這情況大家都知道。&rdqu;吳天才逮住這說話的機會，就慢條斯理講述開來。&ldqu;我嫌鐵錐子捅玉茭慢，就制了個類似洗衣服的搓一樣的工具。與搓不同的是在木上釘的都是二寸長的鐵釘。把一寸五分釘進了木，另外五分留在外邊。橫三行豎四行就成。這樣先用錐子捅上幾行，再在搓上搓，剝得很快。我還準備向一小隊的員們推廣呢 &rdqu;<:p></:p>
參會的人們聽得新奇，便都竊竊私議：&ldqu;這辦法不錯，咱去也照著做一個。&rdqu;&ldqu;吳天才就是心眼兒多，怪不得一小隊的糧食打得多。&rdqu;<:p></:p>
&ldqu;安靜！安靜！&rdqu;吳長方拍著桌子，制止大家的議論。<:p></:p>
&ldqu;誰叫你介紹經驗了？我在問你怎樣砸壞了鋼磨？&rdqu;吳二狗斷然打斷了吳天才的講述。<:p></:p>
&ldqu;搓上有顆生鏽的鐵釘，斷在玉茭顆粒裡了。我老婆晚上篩玉茭又沒看仔細。嘩嘩就倒在了口袋裡，她第二天背了口袋去磨，那截兒鐵釘就掛破了鋼磨的篩籮。&rdqu;<:p></:p>
&ldqu;那你的玉茭磨完了沒有呢？&rdqu;吳二狗吐著菸圈兒，揶揄地追問。<:p></:p>
&ldqu;磨了一半就出事了！只能對付著喝幾天玉米糊糊了。我已經記下了咱大隊的鋼磨型號，打發我兒子到省城買篩籮去了。&rdqu;<: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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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他老婆膽敢打壞集體的鋼磨？&rdqu;陸文景因為吃驚不自禁提高了聲音。這時，順子爺爺鬧生日那天，吳天才攻擊大躍進、攻擊割資本義尾巴的情景就出現在眼前了。<:p></:p>
&ldqu;今天晚上你發言踴躍些，我給你檔案中塞一條！&rdqu;<:p></:p>
&ldqu;眼前還真有反革命&rdqu;這位遵從真誠善良、信仰美好道德原則的姑娘彷彿突然醒悟過來似的，深為自己過去的單純和愚蠢而羞愧。同時她又為長紅能不顧原則，向她洩露機密而感動。長紅說我們已到這個份兒上，這便是連為一體了。<:p></:p>
當文化室的鑼鼓聲響起的時候，一對情侶才鬆開對方的手。陸文景幾乎是又蹦又跳地跑到文化室的。想想美好願望的實現簡直是指日可待，她充滿激情，充滿歡樂。<: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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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陸文景早早兒就來到了吳莊革命委員會的大辦公室。只見屋內燈火通明，兩根一米長的日光燈管嗡嗡地響著。早被通訊員吳順子揩亮的桌凳亦已擺放整肅。吳長紅、吳天保們正往正牆上貼著的馬恩列斯毛的頭像上方釘紅布橫幅。革委任吳長方正不停地向後退，站遠了看那橫幅到底是東高還是西低。陸文景悄沒聲兒溜進去，搬了凳子站上去，踮了腳後跟就參予在貼橫幅的男人中。<:p></:p>
&ldqu;把、一、打、三、反、運、動、進、行、到、底&rdqu;，吳長方屈了他那右手手指一五一十地數著，說，&ldqu;共十一個字，&lsqu;運&rsqu;字應居當中&rdqu;。於是，站在凳子上的人們便舉了雙臂，將那紅布橫幅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地挪移。陸文景眼快，突然發現兩個黃色的&lsqu;一打&rsqu;下面正巧對著馬克思的畫像，兩個白色的&lsqu;三反&rsqu;下面恰巧對著恩格斯的畫像，急忙從凳子上跳下來，制止大家說：&ldqu;不行，不行&rdqu;。然後便慌哩慌張朝著革委任闡述了不行的理由。眾人聽了，打一愣怔，便把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到吳長方臉上。<:p></:p>
&ldqu;文景講得有道理。&rdqu;吳長方望著陸文景變顏變色的嚴肅樣子，會心一笑。指揮大家下來，商討該怎樣貼。西牆上是錦旗，東牆上是獎狀。根據大家的一致意見，就把那橫幅釘到了東牆上。暫時覆蓋了獎狀。吳長方嘴裡還念念有辭道：&ldqu;取個東風壓倒西風的寓意&rdqu;。<:p></:p>
吳長紅見文景得到二哥的肯定，趁眾人不注意，把個大拇指豎到了文景鼻尖。這時的陸文景既激動又溫暖，早就幸福得一塌糊塗了。見大家揩拭踩過的凳子，她也揩拭；見有人拾撿落到地上的圖釘，她也拾撿。可是這些動作卻一件也沒往她心裡去。耳朵裡只是響著革委任的聲音&ldqu;文景講得有道理&rdqu;。那聲音是那樣地慈祥和動聽。還有那微微一笑，那是發自心底的讚許。這種極度渴望得到什麼，而終於如願以償的極度喜悅、極度興奮的心情，沒有當過紅衛兵、沒有見過偉大領袖毛席的人，絕對無法理解。陸文景想跳想喊、想抱住戀人吳長紅親吻。但她略感眩暈的大腦還在盡職地工作，提醒她這兒畢竟不是她狂歡的場。不知為什麼，她的激動和幸福中竟然參雜了無名的委屈，鼻子一酸，眼圈兒一紅，帶笑的臉上就爬上了晶瑩的淚珠。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她急忙躲出去，匆匆到廁所裡穩定自己的情緒。<:p></:p>
參會的人三三兩兩地進入會場。有的人帶著火藥子照明。文景被揩拭過的面龐還帶著淚光。但是，當她再度出現在會議室的燈光下時，卻已神采奕奕，完全是一幅王牌在手、穩操勝券的公的形象了。<:p></:p>
紅梅花和一群追求進步的女青年們湧進來了。她們嘀嘀咕咕地咬著耳朵。不時地把晶亮而狡黠的眸子朝文景的方向飛拋忽閃。陸文景馬上就明白她們在議論什麼了。<:p></:p>
今天下午，宣傳隊隊員們在戲臺上彩排，臺下的觀眾除了吳莊的父老鄉親，還有三位帶城市味兒的陌生人（兩男一女）。其中一位戴鴨舌帽的後生和那位穿銀灰色短風衣的女子，不停地朝臺上指點。文景周身一熱，便知道這三位是衝她而來的了。起先，她有些緊張、身上總冒汗。可是，當她想起長紅那&ldqu;打扮不打扮你還不是吳莊的第一&rdqu;的話時，一顆心就平穩了。因此，她的表演有激情有韻味、既投入又到位；而且，她還注意了節目的安排張弛有度，緩急起伏，有節奏感。尤其當她獨唱那首&ldqu;抬頭望見北斗星&rdqu;時，她的情感、她的追求、她的理想、以至她整個的精神世界，完全與角色融為一體了：<: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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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雙虔敬的大眼遙望著深不可測的高空，彷彿白晝的天幕上真有北斗在雲層裡閃現。她感覺那不是唱別人譜寫的樂曲，簡直是唱自己。自己的期盼、渴望，自己的困惑和心聲。同時還有自己將要親歷的披肝瀝膽、赤誠奉獻。那不是用喉舌在歌唱，是用整顆心靈。靈魂在繞著絲絃飛翔！當她的歌聲與樂器的和鳴嘎然而止時，臺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直到她緩緩抬起謝幕的頭來，那三位帶城市風度的觀眾還在鼓掌。觀眾們扭頭看後面陌生的三位，見他（她）們鼓掌，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出於禮貌，她不得不再一次頻頻地點頭，以謝觀眾的厚愛。可憐春玲，平日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兒，一見她這轟動場面，輪到她獨唱那&ldqu;太陽出來照四方&rdqu;時，倒縮頭縮尾幾乎冷了場<:p></:p>
文景知道紅梅花們議論的就是觀眾中那特殊的三位與她的關係。紙中包不住火、雪中埋不住炭。看來她將要進城的訊息是再也瞞不住了。既然木已成舟，瞞不住又有什麼關係呢？<:p></:p>
眾人齊聲背誦席語錄的聲音灌滿了陸文景的耳朵。陸文景這才急忙收拾起激動興奮的表情，咳一聲清清嗓子，大聲地跟著大家背誦：<:p></:p>
<b>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p></:p></b>
由於文景這脆生生的女高音的加入、由於有這文藝骨幹的引領，使原來那沉悶的唸經式的呢喃變成了高昂的帶著階級感情的朗誦。革委任吳長方精神為之一振，瞳仁亮亮地又朝陸文景望了一眼。是平日望團委書記趙春玲的那種眼神！欣賞的眼神！鼓勵的眼神！但是，對於得到這種獎賞的陸文景與趙春玲相比，那種感覺就不能相提並論、同日而語了。在這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世界上任何人都不會象陸文景那麼把這種眼神看得如此珍貴、如此神聖！因為&ldqu;小紅太陽&rdqu;的每一個眼神都是這位村姑所需要的光照、都是她人生天平上的砝碼！<:p></:p>
春玲這天晚上為什麼沒有出現呢？這讓陸文景多少有些失望。如果在春玲在場的情況下，她也能獲得如此讚賞的眼神，那這眼神的價值就更顯得至高無上了。<:p></:p>
不知不覺會議的程式已經進入&ldqu;讓反革命破壞分子吳天才交待犯罪事實&rdqu;了。幾個年輕人架著吳天才的胳膊，呼一下就把他撂到了辦公室中央。吳天才的身子向前一個踉蹌，幾乎跌倒。辦公室頃刻便肅穆無聲，連空氣也凝固了一般。<:p></:p>
看到這場面，陸文景不禁有些心跳。<:p></:p>
吳天才倔強地梗了脖子，高昂了頭望著正牆上的領袖像，不出聲兒。<:p></:p>
持會議的吳長方掏出包煙，給身旁的老李遞了一支。旁邊幾個支委見頭兒們抽菸，便也捲了小葉子旱菸，就著火藥子點燃。吳長紅面前攤著個記錄本兒，手握著鋼筆，眼巴巴望著吳天才，時刻準備記錄他的反革命言行。一會兒，女娃們先咳開了嗽，接著就傳染了不吸菸的男娃們。咳嗽聲如同火藥子和旱菸相混的煙霧，此起彼伏，彌滿了整個革委辦公室。<:p></:p>
陸文景感到氣悶，轉身開啟一扇窗戶。<:p></:p>
&ldqu;吳天才你覺得自己沒一點兒過錯？&rdqu;工作隊的老李問。<:p></:p>
吳天才好象沒聽見似的，緊閉了雙唇。毫無表情。<:p></:p>
&ldqu;死硬頑抗不會有好下場的！&rdqu;吳長方說。同時他的目光朝周圍的黨團員積極分子們掃了一圈兒。<:p></:p>
&ldqu;吳天才老實交待！&rdqu;吳天保用他那吆喝牲口的大嗓門帶頭呼起了口號。<:p></:p>
&ldqu;吳天才老實交待！&rdqu;大夥兒便跟著喊起來。<:p></:p>
老李示意大家不要喊口號。說要擺事實，講道理。這時，吳天才突然接了老李的話茬兒，說：&ldqu;既然沒有不說話的權利，那我就說上幾句。老李剛才說要擺事實，講道理。毛席也教導我們要實事求是。怎麼還沒有擺事實就把我定成了反革命破壞分子了呢？&rdqu;<:p></:p>
聽到這裡，吳長紅的吩咐便在耳邊響起。陸文景的腦子便加速運轉起來，打一遍腹稿，又推翻掉；再打一遍腹稿，再推翻掉。她不知是該先講打鋼磨的事，還是先提吳天才那反動言論，怎樣講才更有說服的力量，批判的力量。其實，不管怎麼說，這兩條都是致命的。陸文景心跳得厲害，她的真實情況是既想說又不敢說。<:p></:p>
在她猶豫之際，已有人搶了頭功：<:p></:p>
&ldqu;秋忙時節，你老婆打了集體的鋼磨，這是不是反革命破壞活動？&rdqu;首先向吳天才質疑的竟然是他的副手、第一小隊的副隊長吳二狗。那天支委擴大會上，正是他與吳天才結成死黨，不同意多交愛國糧的。後來，因為拗不過吳長方的革命道理，他又拂袖而去，大罵世界革命。今天，想不到他突然轉變了立場，來個反戈一擊。這讓吳長方和老李非常興奮，兩人對望一下，又向吳二狗投去熱辣辣的激勵的目光。<:p></:p>
&ldqu;老實交待！你是怎樣指使你老婆砸壞鋼磨的？&rdqu;吳二狗繼續逼問。<:p></:p>
&ldqu;家裡男女勞力都在大場上勞動，晚上得空兒才能剝些玉茭。新玉茭還沒有乾透，這情況大家都知道。&rdqu;吳天才逮住這說話的機會，就慢條斯理講述開來。&ldqu;我嫌鐵錐子捅玉茭慢，就制了個類似洗衣服的搓一樣的工具。與搓不同的是在木上釘的都是二寸長的鐵釘。把一寸五分釘進了木，另外五分留在外邊。橫三行豎四行就成。這樣先用錐子捅上幾行，再在搓上搓，剝得很快。我還準備向一小隊的員們推廣呢 &rdqu;<:p></:p>
參會的人們聽得新奇，便都竊竊私議：&ldqu;這辦法不錯，咱去也照著做一個。&rdqu;&ldqu;吳天才就是心眼兒多，怪不得一小隊的糧食打得多。&rdqu;<:p></:p>
&ldqu;安靜！安靜！&rdqu;吳長方拍著桌子，制止大家的議論。<:p></:p>
&ldqu;誰叫你介紹經驗了？我在問你怎樣砸壞了鋼磨？&rdqu;吳二狗斷然打斷了吳天才的講述。<:p></:p>
&ldqu;搓上有顆生鏽的鐵釘，斷在玉茭顆粒裡了。我老婆晚上篩玉茭又沒看仔細。嘩嘩就倒在了口袋裡，她第二天背了口袋去磨，那截兒鐵釘就掛破了鋼磨的篩籮。&rdqu;<:p></:p>
&ldqu;那你的玉茭磨完了沒有呢？&rdqu;吳二狗吐著菸圈兒，揶揄地追問。<: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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