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母親】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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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

P>    文章:我和我的母親,又名寄印傳奇

    作者:氣功大師

    25/4/6 發表於

    字數:6264

    十

    開學前幾天我見到了父親。因為剩餘刑期不滿一年,沒有轉執行,繼續收押

    在看守所。當然,看守所也好,監獄也罷,對年幼的我而言沒有別,無非就是

    深牢大獄、荒郊野外、醒目的紅標語以及長得望不到頭的圍牆。父親貌似又瘦了

    些,也許是毛髮收拾得乾淨,整個人看起來倒是精神抖擻。一見我們,他先笑了

    起來,可不等嘴角的弧度張開,熱淚打著轉就往下滾。隔著玻璃我也瞧得見父親

    那通紅的眼眶和不斷抽搐的嘴角。而亮晶晶的臉頰閃耀著稀釋光陰的淚痕,和他

    身後牆上莊嚴肅穆的剪貼大字一起,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之中。時至今日,每當

    提到「父親」這個詞,首先浮現在我眼前的就是上述形象。這讓我想到羅中立那

    幅著名的《父親》他有一個溝壑縱橫的父親,我有一個淚光盈盈的父親。

    興許是我們的再三叮囑起了作用,又興許是狹長侷促的會見室釋放出一種逼

    仄的威嚴,奶奶死死捂著嘴,硬是沒哭出聲。爺爺拄著個柺棍,渾身直打擺子。

    我趕忙上去扶著,生怕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母親遠遠站在後面,不聲不響,像個

    局外人。倆老人拿著話筒,一把鼻涕一把淚,也沒說出什麼像樣的話。等時間浪

    費得差不多了,奶奶把話筒遞給了我。我顫抖著叫了聲「爸」,發現自己也成了

    淚人。父親似乎沒啥要給我說的,叫了幾聲「林林」,抹了兩把淚,讓我把話筒

    給母親。母親卻沒有接,她轉身走了出去。就那一瞬間,父親嚎啕大哭起來,把

    身下的桌子錘得咚咚作響。身後的兩個獄警趕忙採取行動,這才遏制住了該犯人

    的囂張氣焰。結果就是會見就此結束,反正時間也所剩無幾。臨走,父親叮囑我

    要照顧好母親,別惹她生氣。被押離會見室時,他還一步一頭,嘴裡也不知道

    嘟囔著什麼。此情此景讓奶奶再也按耐不住,鬼哭狼嚎的戲碼終究沒能避免。

    一路沉默無語。等陳老師一走,奶奶就抱怨起來,說母親不近人情,「和平

    再有錯,那也是你丈夫」。爺爺也不知是不是支撐不住,「咚」地一聲就跪到了

    地上,說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求」母親千萬要「原諒和平」。母親和我一起

    手忙腳亂地把他老人家攙了起來,撇過臉,卻不說話。許久她才嘆了口氣,輕輕

    吐了一句:「你們這都是幹啥啊。」時值正午,烈日當頭,夏末的暑氣參雜著一

    絲不易覺察的微涼。我一抬頭就瞥見了母親那兩汪晶瑩欲滴的眼眸,瓦藍瓦藍的,

    沒有半縷殘雲。

    ※※※※※※※※※※※※※※※※※※※※

    說來也怪,對我而言,初三生活除了忙碌,所剩無多。依稀記得一個週末的

    午後,我們在雜草都有半人高的操場上踢出來幾條一尺來長的大鯽魚。表面光鮮,

    另一面卻被蛆蟲蠅蟻叮咬得面目全非。可操場上怎麼會有魚呢?或許有時候,記

    憶也不可靠吧。然而,那長期被雨水浸泡而起皺的地表在烈日暴曬下崩開的條條

    裂紋,那依舊茁壯茂盛、根莖卻在偷偷泛黃的野草,卻都又歷歷在目。還有我們

    翻開鯽魚時嗡嗡而起的黑色蠅群,總是攜著讓人頭皮發麻的躁動時不時地溜出我

    的腦海。

    教室裡的魚腥味似乎成了常態。僅僅一個暑假,乾癟的少女們都挺起了胸膛。

    我總是不經意地發覺各種褲縫間殘留的褐色汙跡。它們包裹著稚嫩的臀部,隱秘

    又讓人噁心。當時大街小巷都刷著紅桃K的廣告,有個傻逼煞有介事地告訴我們:

    「知道女的為啥要補血嗎?她們每個月都要流好幾桶,你說浪費不浪費?」

    開學後母親帶高一,倒是清閒了許多。偶爾我也會找母親蹭飯吃,被小舅媽

    逮住兩次後,就再也不去了。我無法想象她當著眾親戚的面,擰著我的耳朵說:

    「這林林啊,離開他媽怕是沒法活了,羞不羞啊。」這樣一來,我恐怕真的沒法

    活了。

    邴婕卻姍姍來遲,詢問王偉超,他也不知情。直到開學一週後,她才又出現

    在課間的陽臺上。白襯衫,火紅的揹帶褲,高高翹起的馬尾,閃亮輕盈,一切如

    故。只是柔弱的眉宇間會不經意地浮現出一絲陰霾,在一縷清風拂過後又消失得

    無影無蹤。我遠遠地看著,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

    再次見到陸永平已是九月中旬。由於初次探監不懂規矩,奶奶給拾掇了整整

    兩大編織袋的雜七雜八其中包括兩個南瓜,都原封不動地拉了來。這次爺

    爺說什麼也要喊上陸永平,「甭管有沒有熟人,拉上他總不會錯」。我當然不願

    意去。母親本來也不去,但終歸架不住倆老人的死纏爛打。奶奶依舊不吸取教訓,

    只要能想到的,她都要給捎過去。連一貫笑眯眯的陸永平都皺起了眉頭。臨行,

    陸永平按下喇叭,問道:「小林你真不去?」說著他眨了眨眼。瞬間一陣惶恐的

    巨浪從我體內呼嘯而過,幾乎條件反射地,我望向母親。她正和奶奶說著什麼,

    碎花小翻領託著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秀髮盤在腦後,發跡線下散著一簇微卷碎

    發在一抹飽滿日光的鋪陳下,是那麼嬌柔可愛。二話不說,我立馬躥上了車。

    這次會見雙方都剋制了許多。最起碼,奶奶已能吐出完整字句了。她老人家

    心情很好,甚至要讓父母單獨講幾句。這簡直有點像國產電視劇裡的情節,搞得

    我一愣一愣的。然而不等過神,可憐的我就被奶奶一把拽了出去。

    陸永平呆在走廊裡,斜倚著長凳,正和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海侃著。遠遠就

    能看見他上下滾動的喉結、暴凸的青筋以及頻頻射向陽光下粉塵的點點唾沫。見

    我們過來,陸永平立馬招呼爺爺奶奶坐下,介紹說這是什麼什麼科長,這次可多

    虧了他。倆老人趕忙又起身,一陣感激涕零。胖子大手一揮,說都自己人,根本

    不是事兒。我僵硬地坐著,也不知該不該站起來,只覺得凳子硌得屁股疼。那是

    八九十年代遍佈黨政機關、企事業單位的長凳,褐色的油漆早已脫落,露出千瘡

    孔的條紋狀裸木,撲鼻一股腐朽的氣息。或許還有消毒水的味道,我也說不好。

    總之一陣無聊賴的摳摳挖挖後,一條肥白大青蟲鑽了出來。腦袋黏糊糊地卡在

    我的指甲縫裡,身子還在兀自扭動。至今我記得它那獨一無二的褐色體液像

    極了人血我把它拿給奶奶看,卻被一巴掌掃到了地上。

    家路上,爺爺突然一拍大腿。大家忙問怎麼了,他老人家含混不清,口水

    都耷拉下來:「看這記性,咱都見過和平了,永平可還沒見呢!」陸永平呵呵笑

    著:「有規章,近親才能會見。」奶奶說:「咋,自己親兄還不算近親?再說

    有X科長在,這點小事兒還辦不成?」陸永平又是哈哈兩聲:「也是,下次看看

    吧。」車裡的燥熱氣流讓我有些心神不寧。下意識地,我通過後視鏡掃了母親一

    眼,不想她也看了過來。我趕忙低下頭,揉了揉鼻子,卻嗅到一股混著草料的腥

    臊味。

    ※※※※※※※※※※※※※※※※※※※※

    九八年抗洪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三件事:第一,長者提到胸口的褲腰帶;

    第二,那頭幸運的、被廣大官兵精心呵護的豬;以及第三,前前後後搞了三次的

    賑災募捐。其他年級不知道,初三學生每人至少塊,三次就是3。為此不

    少家長到學校抗議:為啥是我們給別人捐款,而不是相反?也有同村村民來找母

    親,起初母親只是微笑應付,找教務處協商,後來迫不得已就把問題反映到了教

    委。在各方壓力下,第三次募捐宣告流產。

    記得就是募捐流產後不久,一場姍姍來遲的冰雹裹挾著夏天不甘示弱的暴戾

    突襲了這個東部小城。腳踏車棚塌了大半,籃球架也橫七豎八地躺了一操場,遍

    布積水的校園讓人想起末日降臨前的多瑪城。即便門窗緊閉,還是有不少雨水

    擠了進來。我們把桌子併到一起,點起了蠟燭。一種難言的喜悅著窗外的電閃

    雷鳴在燭光間興奮地舞蹈。這是一種年輕式的愚蠢,一種難能可貴的孩子氣,好

    在晚自習放學前喪心病狂的大雨總算放緩了一些。老師抓住機會,宣佈立馬放學。

    走廊裡擠滿了學生家長,校園裡的水已經淹到了膝蓋。唯一的光源就是手電

    筒,當然,還有不時劃過夜空的閃電。我站在嘈雜的人群裡,看著水面上來穿

    梭的各色光暈,恍若置身於科幻電影之中。正發愣肩膀給人拍了一下,我頭,

    是母親。她遞來一把傘,示意我跟著走。那天母親穿了套灰白色的棉布運動衣,

    腳上蹬著雙白膠鞋,在灰濛濛的夜色裡閃耀著清亮的光。她像條水蛇,遊蕩過擁

    擠的人流。我雙手抱臂,亦步亦趨,渾身卻直打哆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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