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傳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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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0-16

解)。毫無辦法,

    大夥只能操上凳子、涼蓆,把團團燥熱和苦悶一股腦掛到晾衣繩上去。羞愧地說,

    打小我喜歡粘著母親,只要玩累了,一身臭汗也要往她身上貼。於是在母親臂彎

    裡,在把璀璨星空生生切開的晾衣繩下,我聽了一個又一個故事。吃狼肉是最經

    典的一個。從母親嘴裡出來,一切都繪聲繪色,以至於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我老

    把知青獵狼和武松打虎混為一談。有些東西註定永生難忘吧,比如母親顎下不斷

    跳躍著的青色脈絡,比如透過身體淌進我耳朵裡的共振——它使那個溫婉的聲音

    嗡嗡作響,使我不得不抬頭死盯著那修長瑩白的脖頸,儼然忘卻周遭夜色中無孔

    不入的抱怨。

    「喂完了?」姥爺猛然從我手裡拽過涼帽,轉身揮了揮手。我這才發現父親

    打養豬場方向走了過來。陽光歡快地舞蹈,使這個身著白襯衫餵豬的人盡顯一種

    中年人特有的疲態。

    「嘮啥呢?」父親皺著眉,滿臉堆笑。連咳兩聲後,他才把菸屁股彈到了身

    側的麥田裡。麥芒剛露個頭,憋著一汪青澀的火花。風拂過時它們就搖頭擺尾,

    讓人看了尿急。「走吧,還不回去?」。

    「別給人點嘍」。

    「哪能啊?」父親撓撓大背頭,長吁口氣,「老母豬還是站不起來」。

    「還那頭?藥都吃了?」。

    「哪頓也沒落下啊。」父親笑了笑,又拍拍我,「啥時候走?」。

    「看看唄,六號七號都行。」我是真拿不準。

    「年限也夠了。」姥爺嘆口氣,突然咦了一聲,嘴角也跟著揚了揚,「以前

    咱家和平最高,現在林林都超你小半頭了」。

    「那可不,」父親看看我,又轉向姥爺,兩手摸著襯衣下奇蹟般隆起的肚皮,

    「俺倆都是飛竄,只是這小子豎著長,咱是橫著長」。

    父親的笑白花花的,眼角的褶子也變得鋥亮,像是用矬子打磨了一夜。太陽

    瞬間明亮了些許。我擦把汗,想說點什麼,卻怎麼也張不開嘴。好在這時手機響

    了,有一剎那我以為是陳瑤,結果是母親。她說:「晃到啥時候呢,親戚們都來

    了,讓你姥爺快點回來」。

    於是我們就往回走。大大小小的塘子金光閃閃,宛若盛著烈焰的玻璃器皿。

    這裡本來有四個魚塘,父親又挖了仨,攏共六七畝。五個垂釣塘,兩個養殖塘,

    都是普通淡水魚,外加些老鱉、黃鱔、泥鰍。前兩年也放過湘雲鯽、湘雲鯉啥的,

    結果沒幾天就死光光。為此父親專門找人算了一卦,說是「南魚北犯」,「不可

    硬來,否則會傷及家庭」。半仙這類屁話我自然不信,不過有一點他還真說對了

    ——高考前那段時間家裡確實氣氛怪異,很明顯父母吵過幾架,但我一齣現,所

    有人都又神色如常。問奶奶,她說小孩管逑多,私下裡又給我科普「打是親罵是

    愛,哪有夫妻不吵架」。

    奶奶這八卦得有點過分,但我忙著衝刺,也無意深究。世界盃結束後的某個

    下午,我拎著一大書包的雜七雜八進了門,發現母親獨自坐在客廳裡。記得那天

    她梳了個大麻花辮,老長,在木椅靠背上戳出一隻尾巴。夕陽紅彤彤的,打窗戶

    灌進來,像潑了一碗血。我大汗淋漓,叫了聲媽。她沒反應。我又叫了一聲,她

    才側過臉來,卻很快俯到了桌面上。當時我尿急,也沒多想。打廁所出來,母親

    還趴著。我頓時一個激靈,快步走過去,輕拍了下她的肩膀。母親嗯了一聲。我

    問咋了。她還是「嗯」。我只好在對面坐下,猶豫片刻後,攥住了她的一隻手。

    指標滴滴答答。也不知過了多久,母親抬起頭來,衝我笑了笑。她兩眼滴血般通

    紅,我不由一凜。母親很快扶住額頭,說別看,害紅眼呢。我說咋了嘛。她說沒

    事,就是太累。我有些急,吼著問到底咋了。母親板起臉,拍了拍桌子,說真軸

    呢你,都說了沒事,看你書去。我不依不饒。於是母親說高考結束後告訴我。很

    奇怪,當她以某種語氣說話時,所有人只能服從。

    然而高考後的狂喜和焦灼把一切都衝到了腦後,直到成績下來的那天晚上我

    才想起這茬。當時一家人吃燒烤回來,父親在前,我和母親在後。天熱得有點誇

    張,我目所能及的所有男性都光著脊樑,連母親都把長裙裙襬挽到了一側。滿大

    街響徹著《生命之杯》,儘管那年所有足球都叫飛火流星。像天熱就要流汗一樣

    自然,我問母親那天咋回事。她反問我哪天。我說那天。她笑笑:「就普通流感

    啊,早好了。」就是這樣。

    夫妻關係這種事我大概永遠搞不懂。但說不好為什麼,我時常會想起那個夏

    夜母親輕盈的笑。它就如同平河大堤上悄然滑過的一縷風,若有若無,卻又利刃

    剔骨般沁涼。忘誰說的了,女人神秘,女人的笑更神秘。這多半是屁話——任何

    試圖總結人生哲理的行為必將淪為放屁,但用在其時的母親身上多少還是適宜的。

    所以啊,引箴言講警句也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比如陳瑤就是女人,但她就算笑

    起來也兇巴巴的,毫無神秘感可言。小舅媽則是另一種情況,她的笑總讓人感覺

    很暖和。正如此刻,她沿著蜿蜒小路向我們走來,老遠就笑靨如花。當然,即便

    烈日當頭,我也並未因此流下更多的汗。小舅媽停下來,衝我們招招手,又向前

    走了兩步。我以為她會再走兩步,然而沒有——她停穩當了,喊:「來人了,快

    回來!」。

    不等我靠近,小舅媽就直眨眼:「林林真高哇。」挽上我胳膊時,她還在說:

    「光瞅著高,沒想到都這麼高啦。」打上高中起,她見我的頭三句便離不開身高。

    我笑著問小舅媽剛去哪兒了。她橫我一眼,甩了甩長馬尾:「忙呢唄,以為跟你

    一樣有閒工夫瞎逛?」姥爺咳嗽了一聲。她立馬伸了伸舌頭,一時間把我挽得更

    緊了。小舅媽還在二中教書,或許住的遠了,這兩年很少到家裡來。當然,印象

    而已,除了寒暑假我也沒在平海呆過幾天。此人曾聲稱考上重點就送我什麼什麼

    禮物,結果高考後那個暑假我數次殺到小禮莊她都不在家。直到臨開學,她才託

    姥爺給我捎來一把紅棉民謠。琴倒是不錯,至今尚在服役期。也多虧了這把琴,

    我才得以在機電系的電音論壇遇到了陳瑤。
  [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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