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裡的罌粟花【第三章(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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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7-27

遠和丘康健哈哈大笑。

“我的天,這什麼煙啊!”我皺著眉頭對徐遠大叫道。

“美國貨,駱駝牌。勁兒大著呢!”徐遠笑著說道,“知道老佟頭給你煙抽

過,他平時抽的都是新馬泰進口的,口味輕的很,焦油量能跟我這比麼?”

“算了算了,我還是不抽了……”

“你小子可以,”丘康健對我說道,“都咳嗽成那樣了,還能把著車門不放。

我都等著你開啟車門之後,我直接踩一腳油門就走。”

“那我也能開車自己回醫院去……”我不服氣地對丘康健說道。

“疲勞駕駛,這可犯法,是要被拘留的!”徐遠摸了摸我的額頭,接著又

問道:“再說了,你車呢?你小子有車麼?”

——我這才想起來,夏雪平幫我從局裡借的車還停在段家的後門呢!

“我……”我有些瞠目結舌。

“行啦!早就讓局裡同事給你開回來了,別擔心,”徐遠從嘴裡吐出一股煙

圈說道,“局裡的東西,我都比我自個家裡東西還寶貝呢,一輛車的事情,

我能給漏咯?”

我長吁了一口氣,想了想,又對徐遠問道:“說起來,段捷……段亦澄的屍

體呢?”

“已經放在咱們局裡自己的太平間裡了。過兩天就準備拉到殯葬廠火化,

然後準備問問他那閨女,看看她想怎麼處理再說吧。”徐遠對我說道。

“那段亦菲呢?”

“她?唉……她自然是悲痛欲絕唄,但是隨後也挺配合地接受了我們的調查

和訊問。從她的供詞,再加上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段亦菲這個丫頭

跟封小明的死、跟盧紘的死,以及跟策劃謀殺雪平這件事,其實都沒什麼

太大關係,所以她已經被量才副局長送回療養院了。”徐遠放下煙,另一

手摸了摸腦門齜了齜牙,“看在那姑娘雙腿殘疾,又是先天性心臟病的份

兒上,我沒讓經偵處的人凍結段亦澄的財產,先暫時沒收了一些不動產、

關閉段亦澄的私募基金——這姑娘不容易啊,沒了雙腿、只能靠著碼字賺錢,

我不想斷了她的活路。不過,她現在這個療養院怕是住不了多長時間了,

那療養院實在是太貴了,就算是吃段亦澄給她留下的老本,那照著她以前

的生活標準,那些錢花不了多久,她就得去乞討。”

我想著段亦菲的身世和際遇,也不禁有點覺得可惜。

“局長,送我去青松療養院吧。”我對徐遠說道,“我想見見她。”

徐遠和丘康健一併看了看我,然後徐遠點了點頭。

沉量才睡在青松療養院的一樓大堂沙發上,旁邊有三個便衣警員守著,派

頭大的很。徐遠看著沉量才酣睡的樣子沒有打擾他,自己和丘康健到樓外

散步。

程功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站在前臺,時不時望瞭望睡在沙發上的沉量才,

卻絲毫手足無措;當他看著我跟著徐遠的車來的療養院,又跟在徐遠的身

後進入的大堂,整個人都傻眼了。

“何老弟,你這是……”

“抱歉了,程先生。”我對程功說道,“我不是什麼客戶,我也不是什麼情報

站長的孫子,我是F市警察局重案一組的警員。騙了你這麼久,對不起了。”

程功愁眉緊鎖,點了點頭:“算了……何老……我還是叫你‘何警官’吧。你這次

過來,又有什麼見教?”

“見教不敢。我想見見段亦菲。”

“在老地方,你自己上去吧。”程功說完,又回到了前臺,再也沒睬我。

我上了電梯,走到了熟悉的樓層,走到了熟悉的落地窗前;

段亦菲坐在熟悉的電子輪椅上,用著熟悉的姿勢捧著一本書,從熟悉的位置

望著窗外熟悉的景象;而蔡夢君,坐在熟悉的椅子上,以一種熟悉的語氣和

聲音,給段亦菲讀著書。

一切以一種熟悉的方式開始,又將以一種熟悉的方式結束。我忍著大腿上的

傷,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兩個人。

“你還來幹什麼?”蔡夢君抬起頭,敵視著我。

“我是來找她的。”我的語氣裡也沒有任何情緒。

“你還敢來?……我們不歡迎你!”蔡夢君低下了頭,捏著手裡的書,對我冷言

相向。

段亦菲一直沒回過頭看我,也沒有看蔡夢君,只是默默地盯著窗外的景象。

“我是來找她問話的,別忘了,我是個警察。”我說道。

“喲,警察!很威風是吧!告訴你,亦菲該說的已經都說了,你還來……”蔡夢

君正對我咬牙切齒地說著,段亦菲終於開了口:“夢夢,讓他問。你先回避一

下吧。等他結束了,你帶我出去走走;好久沒逛街了,我想去逛逛街。”

蔡夢君想了想,站起了身,從我身邊用肩頭撞了我的胸口一下,繃著臉走開了。

——我也活該這樣。我欠她的。

段亦菲轉過頭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你都看到了?”

“一切都看到了。”我對段亦菲說道。

“看的過癮麼?”段亦菲用著一種極其挑釁的眼神瞪著我。

我努力沉默著。

“何秋巖,你真是給了我好大的生日禮物!”

“呵呵,你'哥'也不吝嗇麼,”我指了指我的大腿說道,“這槍就是他打的。

我身上還有幾處傷呢,你要看麼?漂亮得很!還有夏雪平,她現在還在醫院

裡躺著呢,依舊生死未卜!”



“哼!她死了才好呢!夏雪平若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小說也就不用費心

力繼續寫下去了,我也不用再聽那些自以為可以決定我寫什麼的、靠賣盜版文

字生活的二道販子們,在貼吧上對我的劇情走向肆意品頭論足,乾脆直接他媽的完結了算逑!”



“你他媽咒死誰呢!”我捏著拳頭對她罵道,聽著她的話我真是想抽她一嘴巴!

“去你媽的!跟我'哥'比,你們倆這算個屁!他都已經被你打死了!夏雪平卻

好歹還在醫院呢!你夠本了何秋巖!你他媽還想怎樣? ”段亦菲雙眼裡含著

淚,死死地盯著我。

“他活該。”我語氣陰森地說道。

“操你媽逼的!”段亦菲對我罵了一句。

我沒有還嘴,而是閉上了眼睛,走到了剛才蔡夢君做過的那張椅子旁邊坐了

下來。

還嘴無意義,我來見她,也不是為了跟她來罵街的,而且說實話,對於在她生

日這一天,我殺了段亦澄這件事我很遺憾;但是不好意思,段亦澄要在這一天

殺掉我目前生命中最珍貴的人。或許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不是你殺了我,

就是我殺了你,或許這個世界的本質,本身就是冤冤相報。

我看了看段亦菲手裡的書,那是一本莎翁戲劇本,《裘力斯?凱撒》。



“Friends, Romans, countrymen, lend me your ears(朋友們,羅馬的公民們,請把你們的耳朵借給我); ”看著這本書,我情不自禁地開始背誦起劇中馬克?安東尼那最有名的獨白,“I

e to bury Caesar, not to praise him.(我過來是為了埋葬凱撒,而不是來讚揚他的。)”然後我對段亦菲說

道:“當人們做了惡事,死後免不了遭人唾罵;可是他們所做的善事,往往隨

著他們的屍骨一齊入土;So let it be with Caesar.(所以,讓凱撒也這樣

吧。)”



“嗬,你對這段的英文版倒是很熟麼。”段亦菲半揶揄半讚賞道。

“呵呵,”我苦笑道,“初中時候喜歡過我們班的英語課代表,那時候總會找一

些比較深奧的英語長段背誦,希望她能由此對我產生注意。結果人家對我一點

感覺沒有,而且後來才發現時至今日,現在也沒有人會這樣說英文了。”

“你今天來,可不是為了跟我討論莎士比亞的吧?”

我想了想,對她說道;“我是來你聽你講故事的。給我講講你和段捷……哦不,對

不起我還沒習慣你父親的真名,段亦澄……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吧。”

“哼!少假惺惺的!你是來鞭屍的麼?就像夢夢說的那樣,該說的,我在審訊室

裡已經都說了,你還想怎麼樣?”段亦菲憤怒且疑惑地看著我。

我沉了一口氣,對她說道:“我不相信你把所有的話,都告訴了那些警察。比起

他們,我覺得我至少主動地瞭解過你,而且還了解到了你和他之間的隱私情感。

呼……雖然我討厭段亦澄,雖然我親手斃了他,但說實話,我很能理解你和他之間

的事情。”

“呵呵,就因為你在我們家的密室裡偷窺過我和他做愛,就覺得自己理解我了?”

段亦菲嘲弄地看著我,“糊弄誰呢!你來問我和他之間關於肉體的那些事,是他

媽的有其他原因的吧?你是想在他死了,用逼問我倆之間的事情和我倆之間的關

系來侮辱我,是不是?——錄音,照個照片,然後發到網上去,告訴網友'紅劍閣

主'是個私生子、還他媽是個跟自己父親亂倫的淫娃?你是想讓我被網上那些屌

絲人渣罵死,對吧?還是說,你是想強迫我跟你上床?——你想跟我上床麼?看過

我的身子以後著迷了吧?你該不會在那個房間裡跟夢夢做著的時候,也幻想我跟

你們倆一起玩雙飛吧?在我的陰道里還留著你最討厭的人的精液,然後你想趁著

我陰道里還沒幹,就把你那根東西趁熱插進來,是不是?這種行為會讓你覺得很

有面子是不是!”段亦菲越說越憤,後對我罵道:“什麼他媽的想了解我的故事?

你不就是想殺了我爸爸,然後又來佔有我嗎?聽說你跟盧紘是朋友對吧?你跟他

那淫棍人渣不都是一樣的嗎!還裝什麼道貌岸然?沐猴而冠!”

她的確戳中了我的心思,但我那時確是出於一種應激反應。

可是,她誤會我了。

“我說的是真的,我就想了解一下,你和他過去。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

緣無故的恨——段亦澄對你的愛,與對夏雪平的恨,我都想徹底弄明白。”



“還是那句話:那你就自己去查!”段亦菲氣極,忍不住哭了,對我嚎叫道:“少

裝出一副很清楚一切的樣子:我跟爸爸之間的事情,你們這些外人有幾個能懂的?”

“我能懂。”我對她說道。

“放屁!你不懂!”段亦菲歇斯底里地喝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對她誠懇地說道:“……我真的能懂。”

說完,我堅定地注視著她的眼睛。

她也對著我的眼睛凝視了半天,然後她的情緒終於有所緩和。她伸手摸了摸眼淚,

我也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一包紙巾,抽出兩張面巾紙遞給了她。



“謝謝……”她不情願地哽咽道。

“沒事。”

段亦菲抽泣了一會兒,看著窗外如同下雨一般開始飄落的枯黃樹葉,嘆了口氣。

接著她轉過了輪椅,對我說道:

“跟我走吧,去我的房間。我給你看點東西。”

這是我第一次進到段亦菲的房間,我想,也將是最後一次。

房間裡的佈置,跟那天我最開始看到的她和段亦澄做愛的那間嬰兒房風格的情

趣臥室出奇的相似:同樣的牆紙、同樣的吊燈、同樣高大的泰迪熊,甚至在房

間角落裡有個同樣的瓷質木馬,只不過這個木馬沒有馬背上的一條瓷質短棍,

而且要比她家密室裡那一匹矮小得多。

“我累了,能扶我上床麼?”段亦菲對我問道。

我不假思索地走了過去,攙著她的胳膊幫她從輪椅上,慢慢移動到床上。她剛

要拖著假肢上床,我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先等下……你這樣舒服麼?”

她愣愣地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我挽起她的褲腿,然後幫她把假肢卸了,放在床頭櫃旁她伸手就可以夠得到的

地方。

“謝謝了。”段亦菲面無表情地說道,“以往若是沒有父親或者夢夢幫我拆卸,我

都是直接把它們帶上床的,習慣了。過去有一陣子家裡窮過,安裝不起空調,所

以夏天的時候兩條腿上常常全是痱子。”

我聽著她說的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她的床邊

“我算明白夢夢為什麼會喜歡你了,”段亦菲看著我,臉上帶著一絲不知是何含義

的笑說道,“哪怕是滿嘴胡言的你。”

“為什麼?”

“因為你的心夠細,還是個‘暖男’,‘中央空調’的那種。”

我慚愧地笑了笑:“呵呵,或許是吧。”

“其實我喜歡'暖男',父親其實也是個暖男。如果當年媽媽沒死,”段亦菲平靜地

說道,“或許我會跟夢夢搶;而我現在,如果手裡有把刀或者槍,我真的很想殺

了你。”

“你殺了我也無濟於事,段亦澄已經死了。”我也平靜地看著她,“而且就算是時

光回溯,在你說的那種設定裡,段亦澄如果還會對夏雪平不利,我還是一樣會擊

斃他。”

“你這人還真有意思,暖起來時候特別暖,暖得讓人覺得油膩;冷得時候特別冷,

冷得讓人渾身顫慄。”

“過獎了——我就當你是在誇我。”

段亦菲坐在床上閉了會兒眼睛,然後又緩緩睜開,對我說道:“你不是想聽故事

,對麼?想聽聽我是怎麼從段亦澄的'女兒'變成'妹妹'的,對麼?”

我點了點頭。

段亦菲指著自己床腳對著的書架說道:“你去把從上往下數第二層最左手邊那個

黑色羊皮筆記本拿來,還有旁邊的紙箱子,一併拿來吧——謝謝你們的徐局長和沈

副局,可以允許我把這些東西拿來。”

我按她說的照做了。

那本黑色的羊皮卷,是段亦澄的日記。

那個碩大的紙箱子裡,是我見到過的曾經擺在密室書房裡的那個跟段亦菲長得近

乎一模一樣的女人照片、捲起來的裸體肖像畫,還有一些其他的影集和雜物。

再加上段亦菲對我的娓娓敘述,塵封的往事逐漸浮現在了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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