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裡的罌粟花【第七章(9)】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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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0

作者:銀鉤鐵畫
字數:14351
2020/05/09更新7.9 上,中,下

  等我和夏雪平趕到的時候,現場附近還在冒著濃煙。

  而在七星山背面的盤山路上,停著一輛玻璃全碎的黑色麵包車,車上到處是
已經結成冰的血液,以及機槍掃射過的痕跡……

  坐在車裡戴著眼鏡的康維麟,被打掉了半邊腦袋……

  車子附近,還躺著八具穿著軍大衣戴著棉帽計程車兵的屍體,已經不能稱之為
屍體了,那隻不過是一攤模糊的血肉,甚至在道路旁,還有因為被機槍子彈打得
七零八落的斷指和斷臂……

  而在黑色麵包車的後面不遠處,還停著一輛大貨車和一輛轎車,上面也佈滿
了彈孔和血跡,貨車上的司機和轎車裡的一男一女、一女童,也同時被滅了口…


  看到這一副景象的我,立刻感覺食道里發燙,嗓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頂著,
隨後胃裡所有東西一翻,我便再也忍不住,扶著道路旁的防護欄杆,把剛剛吃的
那些珍饈佳餚,絲毫不保留地敬了土地山神……

  「秋巖,沒事吧?」夏雪平半摟住我,然後拍了拍我的後背。這血腥的一幕
,對她心裡的觸動應該並不比我差,尤其是在看到那轎車裡被滅口的一家三口,
那畫面,與姥姥和舅舅全家當年被滅口的畫面何其相似;

  她還是壓抑了自己的情緒,跑到我的身邊來關心著我。

  我對她搖了搖頭。

  嶽凌音正在大老遠跟部隊的人交談,她一回頭,便看到了我和夏雪平,於是
立刻從自己的車子上拿了溫水壺走了過來。夏雪平根本來不及說什麼,接過嶽凌
音手裡的水壺,然後用壺蓋給我倒了一杯溫水:「漱漱口吧。」

  清空胃裡所有東西的我,全身無力地靠坐在護欄上。我並不是因為看到那血
腥的畫面而感覺噁心,比起那滿地鮮血與彈孔;更讓我覺得不舒服的,是在我這
邊能查到的關於「天網」的所有東西,全都斷了。並且,還搭上了八個戰士與四
個無辜的路人的性命。

  我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功敗垂成的感覺,而漱過口之後,嗓子腫那種令人心律
不齊、手腳冰涼的苦澀感,也被瞬間放大了:

  「我也問問你,何秋巖,你這小混蛋跟我在一起之後,你又為我做過什麼?


  你又為我做過什麼……

  為我做過什麼……

  做過什麼……

  ——夏雪平剛才在車上的這句本來就讓我難過的拷問,在此刻反覆迴盪在我
的耳邊,並且,在我此時的腦海中出現了兩個小人兒,一個憤怒無比,一個面帶
譏嘲,兩個小人兒拿著那句拷問幻化而成的兩把錘子,無休止地痛擂著我的靈魂


  「法醫還沒到嗎?」夏雪平對嶽凌音問道。

  「」公司「鑑定中心的人正在路上,還得等一會兒……」嶽凌音灰心地把自
己的頭髮攏到耳後,垂頭喪氣地說道,「都大意了……我也大意了,軍方的人也
大意了——我應該派幾個情報局的人協助一下才對,而且為了保密,我也沒跟軍
隊的人說清楚這個」犯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也不知道這個證人的性質,所
以就派了這麼些人,一輛麵包車……本來也是考慮低調謹慎,結果還是出了這事
情……」涉及到開展調查所必需的關鍵證人死了,捎帶著損失了八名戰士,其中
一個還是連長級別的軍官,如果上面追究下來,嶽凌音便是首要的難辭其咎。

  「怎麼會這樣……」夏雪平也憂心忡忡起來。

  「暫時從現場推斷,」嶽凌音蓋緊暖水壺的蓋子,無奈地從口中撥出一股白
氣,「應該是襲擊他們的那些人,偽裝成附近的公路警,在這裡設立了一個關卡
,等到把他們攔下之後,立刻進行襲擊,然後又把後面那兩輛車上的人滅了口,
接著把假警車推到公路下面,丟了燃燒彈燒燬,再坐上從反方向過來接應的車子
逃走。只是我現在……唉,腦子有點亂,我也搞不清楚究竟到底哪裡不對。遇害
的那個連長我認識,他是個有經驗的軍人了,按道理,如果是假扮的警察他應該
能看得出來……唉,想當」事後諸葛亮「都是件困難事,真要命!」

  「那這事兒有可能洩露給別人嗎?」夏雪平對嶽凌音問道。

  嶽凌音搖了搖頭,又仔細想了想,對夏雪平說道:「你把這這個康醫生的情
況報給我之後,我只跟67軍一三四師的師長肖鍾鈺聯絡過,就連明子超我都沒
提;而肖鍾鈺這個人,我保證她絕對可靠——因為她的小丈夫,曾經是檢察院的
一個檢察官,結婚之後不久,卻因為九年前的一個貪汙案,被人報復殺害,還把
他生殖器割了,塞到屍體的嘴巴里,而且對方還留下了署名為」天網「恐嚇信,
所以這個肖師長跟」天網「也算是有血海深仇的……她雖然是個女軍官,但也是
偵察兵出身,這種事情交給她辦,也應該是滴水不漏的;而且根據我的觀察歸納
,跟」天網「有關的事情,全出在警、檢、法、情、安五個系統之中,幾乎不涉
及軍隊,所以我覺得軍方應該不會出問題的。」嶽凌音想了想,又對夏雪平問道
,「這件事除了我和秋巖之外,你跟別人提過麼?」

  「我當然也是守口如瓶,調查課的人都不知道這件事。」

  「那他呢?秋巖有可能跟別人提過嗎?」嶽凌音對夏雪平衝我揚了揚下巴,
而此刻的我,確實有點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吐空了肚子以後,情緒也落入了谷
底。

  「秋巖更不會跟誰說出口了,他昨天告訴我這些的時候,他還說市局的人都
不知道他去了監獄,請求你幫著把這個康給保出來,更不會有人知道了。」

  「那就只有可能是監獄那邊出了問題了……現在子超和茗初正在動用他們的
人調查大西監獄,估計明早之前就會有訊息吧?」

  事後的調查證明,確實是監獄方面出了問題。當然,也有我的一點疏忽:那
就是我忽略了,我在康維麟之前,他剛進監獄沒多久就遭了幾個喜歡找茬的獄霸
的一頓毒打,那一通打打得康維麟的肝臟稍微受到了一些損傷。儘管按照當時的
情況,康維麟已經是個準死刑犯了,可出於人權和人道主義方面的因素,監獄方
面還是給他安排了醫生檢查身體,並進行了醫治。而在我以市警察局重案一組的
名義要求監獄把康維麟安排到單間保護起來之後,對於他的醫治和身體檢查也沒
有停止,畢竟他不是真正的被關禁閉。根據獄警的證詞,康維麟自從進監獄以後
,跟他交流最多的那個,也只有那名獄醫了。

  「桓醫生,這一段時間,真的謝謝你了……」

  「大家都是醫生,救死扶傷,不是應該的嗎?瞧你這麼客氣,又把話說得像
離別似的……康教授,人活一世,不到最後一刻,就還是得帶著點希望活著,不
是嗎?」

  「哈哈,桓醫生,這次我真的要離開了。」

  「離開?你該不是準備輕生吧?那我可得報告監獄局方面,把你好好看著!


  「我怎麼會是想輕生?我還沒活夠呢……唉,桓小姐,你我相見恨晚,但是
有些話我現在真的不能跟你說。反正我會好好活著的,要不是你鼓勵我,我或許
真的會在這種地方堅持不住。總之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了。」

  「那好吧,又這麼客氣……別的別多想了,你先好好休息吧。」

  隨後,康維麟和那八名官兵就出事了。

  而那位姓桓的監獄護理醫師,在當天晚上便也不知所蹤了,後來情報局的人
查到他的住處,卻發現那裡早就人去屋空。

  百密一疏……真是百密一疏啊!

  而我當時還不知道,幾乎就在康維麟被殺的同時,練勇毅也死了,兩天後才
被人發現他在家中「上吊自殺」——實際上他是被人先勒死後偽造成自殺的,畢
竟一個自殺的人,在死前是不會把自己的肋骨弄斷、指骨掰折,但至於是誰下的
手,卻根本無從查起。

  我舉起拳頭憤恨地朝著防護欄猛砸了兩下,而第二下,就因為正中護欄鐵片
上的邊稜,結果給我手上戴著的那隻皮革手套徹底劃破,右手五根手指的長指節
也全都劃開了一道口子,幸好有皮革手套和裡面的棉裡子擋著,手上被割破的地
方並不深。

  「你這是幹嘛呀!我的小混蛋,你急什麼?」夏雪平見了,馬上回到車旁,
開啟裡面的儲物抽屜,找出一盒創可貼來,又匆匆回到我身邊,幫我摘了手套,
把傷口貼上創可貼,嘴裡還很揪心地埋怨著我:「你跟自己發什麼火?你是想心
疼死我嗎……」

  「小朋友,你還好麼?」嶽凌音也對我問道。

  我很勉強地才點點頭。

  嶽凌音也點頭回應,並拍拍我的肩膀:「煮熟的鴨子會飛,捂好的玉石會碎
,這兩種邪門的事情,是做情報工作跟當警察都會遇到的。彆氣餒,反正什麼事
情都是從零開始的。把你叫過來,主要是讓你辨認一下康維麟的屍體——因為考
慮到這件事情的性質和保密程度,所以不能涉及外人;恰好你認識他、你是我們
內部人員,所以就把你叫來了,而不是故意想給你上眼藥。」此刻的嶽凌音不再
像平日那樣大大咧咧,此刻的她對我說話的時候很和藹但也很威嚴;不過看得出
來,康維麟和那幾位士兵突如其來的喪命,也讓她頭疼不已,所以她倒是也沒對
我安慰太多,只是說道:「什麼都別多想了,作為一個二十歲剛出頭的孩子,你
做的已經夠不錯的了。晚上回家之後,好好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暫時就忘
了這件事情吧,畢竟明天的任務才是重中之重。」

  我對嶽凌音點了點頭,有氣無力地說道:「請嶽處長放心,我不會耽誤明天
的任務的。」

  「這就好,我相信你。」嶽凌音笑了笑,「突然不管我叫」大嬸「了,我可
真不習慣!別在這坐著了,這大冷天的,這不鏽鋼護欄多凍屁股?」接著,嶽凌
音跟夏雪平一起鬨著我,讓我先上了車,接著又把夏雪平拽到一邊:

  「你倆剛才來的時候,在車上吵架了吧?」

  「……你怎麼看出來的?」夏雪平驚訝地看著嶽凌音。

  「別忘了,我專門去美國念過心理學碩士,就這點事情,我還能看不出來?
」嶽凌音說道,並誠摯地抓住夏雪平的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們倆能產生現
在的關係,是都太在乎彼此所產生的結果,但有的時候因為太在乎,所以就會把
自己活得太沉重,但同時,反而會讓對方覺得被輕慢了。這樣一來,就會吵架。


  夏雪平看著嶽凌音傾聽著她這些簡直神機妙算的剖析,卻沒說話。

  嶽凌音又看了車裡了的我一眼,然後對夏雪平說道:「我其實很擔心他現在
的狀態,你看他現在這副頹喪的模樣,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晚上回去之後,再
好好撫慰撫慰他吧……唉,這裡的事情就先別管了,與這個康維麟有關的其他的
資料,我已經派人在查了,如果警察廳和情報局追究的話,有什麼罪過我都扛著
,跟你和小朋友都沒有關係了;但是,明天的任務可真心大意不得,雖說現在還
不知道那個日本鬼子要來幹嘛,但咱們這幾個人,誰都不能出岔子。」

  「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夏雪平點了點頭。

  在回去的一路上,我都在努力地保持著沉默,我企圖用沉默這種方式來遮掩
自己此刻的脆弱。或許我在康維麟這件事情上的確過於悲天憫人,甚至有些玻璃
心,因為他對「天網」的一些事情的所知本應該屬於一種意外收穫,而我沒有及
時掌握他所知道的東西,其實對我而言,也並沒損失什麼,但這畢竟是我在當警
察之後第一次&也是跟夏雪平確定了禁忌情侶關係後第一次,主動去進行的謀劃
和行動,我本想用這個,給夏雪平作出一份美味的蛋糕,卻不知道最後竟然還是
雞飛蛋打。

  我依舊望著窗外夜幕下的F市,哪怕是駕駛艙裡開了暖風,車玻璃框周圍那
一圈也逐漸起了寒霜。街道兩旁的樹木依舊銀裝素裹,但是每一棵樹全都在寒風
中難以自控地搖擺、腰斬,被這樣或那樣地任意摧殘;而隨著寒風愈加地凜冽,
那道路旁的雪堆上,也揚起了一縷縷散碎的雪花,會聚在一起,如赤裸著全身的
仙女身上纏繞的輕紗,亦如勾人魂魄的妖魅隨風飄動的長髮,可這些如紗如發的
雪花卻伴隨著那頑劣的狂風,飄散而起的時候總帶著陣陣呼嘯,恰似哀嚎,又似
譏嘲。

  我最愛的F市的冬天,竟頭一次惹得如此委屈,也如此傷心難過;但我軀殼
下的心靈,此時卻如同外面的氣溫一樣寒凜。

  此刻,那隻溫柔的右手,趁著紅燈的停歇,輕輕拉過我的左手,並就這樣用
手心捂著我的手背。

  「小混蛋,怎麼不說話呀?」夏雪平微笑地對我說道,她跟聽話地遵從著嶽
凌音剛剛的建議,似乎真的忘了康維麟剛剛那悽慘的死狀。

  我沒回應她,卻下意識地把手抽回了一點……

  我之所以會躲,並不是我現在討厭她、或者討厭她主動跟我親暱,我也並不
是在生她的氣;其實在剛才她接到嶽凌音的電話之前,我就已經想通了,她沒跟
我說關於自己怎麼認識周荻的實話,以她的性格和為人處世的方式,的的確確是
因為她太害怕我會胡思亂想,而杜絕這種情況的方式,對她而言就是根本不提最
初周荻對她做出的那些糾纏,雖說這樣是不對的,無論是出於母子關係還是情侶
關係,可站在她的角度來講,她似乎也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而在飯桌上她沒
跟趙嘉霖說出實話,也應該是害怕趙嘉霖會胡思亂想,儘管我還是很討厭趙嘉霖
,但我不得不承認,這女人對於愛情真是痴狂到比我都強烈的程度——在這點上
我還挺佩服她的,也正因為這樣,以夏雪平的角度來講,她真的不願意給別人帶
來任何的麻煩,至少她自己覺得如此。

  可至於我為什麼會躲她的主動牽手,我自己也說不清,或許此刻的我,就像
一隻躲在角落裡的、深知自己弱不禁風的動物幼崽,害怕世間投送過來的一切,
哪怕那是一隻想要來呵護自己的手。

  「幹嘛!」夏雪平見我將手往回抽離,直接果斷地伸過手來,一把將我的左
手搶回自己的手中,把我的手腕放在兩個座椅中間儲物槽上面的蓋墊上,並在自
己那溫熱的手中緊緊握住,放都放不開,得意地微笑著,又皺著眉眯著眼睛,開
玩笑地對我質問道:「怎麼?開始準備躲著我了是吧?嫌棄我這個」媽媽老婆「
啦?還想跑……」說著,她用自己的小手指故意在我的手心裡撓了撓癢癢,並眼
角帶著笑地對我不服道:「就算你還生我氣、就算你又開始恨我了,我也不會讓
你跑掉!」

  我深吸一口氣,轉過頭,茫然且酸心地看著她。

  她迅速地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集中在路況上,接著又轉頭看著我笑了笑:
「你老老實實說,你這小混蛋,該不會真的不想要我這個」媽媽老婆「了吧?」

  我搖了搖頭。

  「是因為我哄騙你、瞞著沒告訴你一些事情,所以你還在我的生氣麼?」自
己用了這麼大的勁兒來試圖逗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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