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傳奇】純愛版(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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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4-18

作者:楚無過
字數:11501
2020/04/18

第十六章


  劇團攏共四十多號人,日常演出陣容大致三十出頭,刨去琴師,主要演員也
就二十人左右。今天基本聚了個齊——待會兒,就是《花為媒新編》的首演。劇
本嘛,如你所料,出自母親之手。用她的話來說即「沒事兒瞎搗鼓出來的」。這
年頭也就幾個屈指可數的省級評劇院偶有新作問世,頻率是兩三年一部——「咱
也只能在邊邊角角上動動手嘍」。

  關於此事,去年寒假裡母親很認真地跟我討論過。話題因何而起想不起來,
只記得她的嗓音如同碗裡的嫋嫋熱氣,倦懶得沒有一絲重量。據她說,當下評劇
發展面臨的主要問題有二:第一,劇本與時代脫節,更不要說反映平民百姓的生
活了,吸引不了年輕觀眾也是理所當然;第二,青年人才奇缺,演員平均年齡四
十歲靠上,極端情況下老頭還要扮小生。沒錯,當時她就把鄭向東拎了出來。我
覺得有點滑稽,差點沒憋住笑。母親就瞪了我一眼。於是我作愁眉苦臉狀,問那
咋辦。

  「咋辦咋辦,碗裡湯圓別剩下就成。」母親笑笑,眼神卻刀片般擲地有聲。

  發愣間,腰上給人搡了一把,一個清麗的嗓音從背後響起:「喲,林林來了
呀,還以為又是打哪兒來的小戲迷呢。」雖然沒往劇團跑過幾次,但幾個熟臉我
還識得——說句不好聽的,當今平海戲曲界碩果僅存的時代精英有一多半都窩在
這兒了。來人姓李,名字裡帶個「霞」,大概長我五六歲。她倒算不上精英,卻
是貨真價實的年輕演員,聽說去年剛給平海盧氏當兒媳。至於是母親牽線搭橋,
還是業務往來的意外收穫(劇團的舞美道具不少都在盧氏手工坊訂做),就不得
而知了。我趕緊讓道——手裡還攥著母親的毛巾——與此同時笑了笑。

  「放假了?」霞姐小巧玲瓏,杏眼桃腮,此刻著一件粉紅短褂,今天的張五
可多半非她莫屬。我確實放假了,便點了點頭。「那敢情好,」她把小臉轉向人
群深處,唱道,「同志們,開飯啦!」就這一剎那,倆提著龐然大物的小哥尾音
似地魚貫而入,簡直嚇我一大蹦。

  人聲嘈雜中,母親向門口走來。我瞥了眼牆上的鐘,十一點不到。

  「哎,」李秀霞在我肋骨上搗了一下——她老也太不客氣了:「林林也嚐嚐
咱們的工作餐?看你媽平常都吃啥好的。」

  我衝她搖了搖頭,繼而衝母親搖了搖頭。我說:「沒這口福啊,一會兒還有
事兒。」我確實是這麼說的。於是霞姐切了一聲,說一準有大餐等著。

  母親自然沒聽見,所以兩秒後她幾乎把李秀霞的邀請重複了一遍。我只好再
次搖了搖頭,說要去小禮莊。母親撇撇嘴,接過我手裡的毛巾,面向李秀霞:
「咋樣?咱這兒子也不傻,啊?」

  為表贊同,霞姐又在我肋骨上搗了一下:「何止不傻,還油嘴滑舌呢,剛還
說自個兒沒口福。」

  毫無辦法,在母親目光掃來的一瞬間,我幾乎要汗如雨下。

  打地下室出來時,正好碰見鄭向東。母親讓他快吃飯,他擺擺手,嘴裡嘟囔
些啥我也沒聽懂。張嶺話更接近於晉語,和平海本地話差距不小,語速一快我就
懵逼。於是我問:「咋?」

  「咋啥咋?」

  「小鄭說他咋?」

  「呸,膽子不小!」母親在我背上來了一巴掌:「小鄭是你叫的?沒一點禮
貌!」簡直跟狗血電視劇裡演的一樣。

  話音未落,小鄭就嗖地打身後竄了出來。他抱了捆大繩,笑著說:「沒事兒,
沒事兒,親切。」這次他用的是平海話。

  理所當然,我背上又捱了兩巴掌,毛孔裡憋著的汗水也總算洶湧而出。

  這會兒舞臺上已鋪好地毯,擺好桌椅板凳,連瓜果點心都一樣沒落,看佈置
該是李家大堂沒跑。小鄭和一位琴師變戲法似地從幕布後推出一堵大紅背景牆,
簡陋得有點誇張,以至於其材質是布是紙我也無意深究了。而據母親說,在當下
戲曲表演中,這已是中上等道具。「沒有辦法啊。」她輕嘆口氣。是的,沒有辦
法。像現在的紅星劇場,雖被鳳舞劇團承包下來,但也不得不搞一搞其他劇團、
其他戲種,包括相聲甚至話劇、歌友會在內的「補充性演出」。「生存第一嘛,
總得慢慢來。」奶奶這樣說。儘管在她老人家看來,除評劇和部分相聲以外的所
有藝術娛樂形式都應當予以取締。臨出門,鄭向東竟叫住了我。他說:「咋,這
就走?不看戲了?」

  搞不好為什麼,我老覺得他的語氣異常憤慨。於是陽光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時,
我對母親說:「剛我小舅媽來電話,有重大事項協商。」

  「哎呦,啥重大事項?」

  「說是諮詢點法律問題,誰知道。」

  「那你可得做好基本功,別給人瞎扯。」母親挽上我胳膊,笑意已瀰漫至熾
熱的空氣中。

  「不會是要跟我小舅離婚吧?」我笑了笑。

  為何來這麼一句得問老天爺。

  「說啥呢你,」母親停下腳步,皺了皺眉:「胡說八道,瞎說個啥勁?」她
是真生氣了,兩眼直冒火,魚尾紋都跳了出來。理所當然,我立馬變得灰頭土臉,
連夾腳拖的蹭地聲也隱了去。即便新生兒般的文化綜合大樓近在眼前,即便幾乎
能嗅到官僚資本的鐵腥味,即便我伸了伸手,還是沒能從喉嚨裡摳出一個字來。

  「這兩天就往裡邊兒搬。」好半會兒,還是母親先開口。

  「嗯。」

  「嗯啥嗯,德行!」她擠了擠我。

  出於可笑的自尊,我並不打算立即做出回應。不想母親竟把臉湊了過來,那
麼近,髮絲呵得我心裡直髮癢。我只好把臉扭過另一側。她就笑了起來,輕巧得
如同春燕的尾巴。直到站在老商業街路口,母親才搗搗我,猶帶笑意:「哎,咋
過來的?」我指了指不遠處鎖在法國梧桐上的破單車。

  「駕照也不考,電瓶車不專門給你充電了?」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我看你啊,越長越頑皮。瞧你這褲衩,啊,拖鞋,真是不消
說你。」等我跨上單車,母親又說:「今兒個可別喝酒,不然就別回家了。」我
笑笑說好。她卻雙臂抱胸,長嘆口氣:「你是長大了,媽看也看不住你嘍。」

  昨晚上母親也是這麼說的。我到家時十點出頭,剛進門,她就站了起來:
「不催你,你就不知道回來,也不看看幾點了。」

  於是我看看手機,告訴了她。

  「咋,喝酒了?還不承認!」不等我換好鞋,母親已來到玄關口。

  「啤酒。」

  「煩死人。」她皺皺眉,揚手欲打我。

  可父親並不這麼看,他說:「煩啥煩,那怕啥。」

  奶奶則是火上澆油:「不學好,可得教訓教訓他!」都這時辰了,她老人家
還沒歇息去,真是讓人大吃一驚。

  然而等我在沙發上坐下,剛才的驚訝立馬煙消雲散——平海臺在重播那個
《文化來鴻》,此刻端坐在熒屏上的可不就是母親?奶奶看得那叫一個聚精會神,
都沒捨得瞟我一眼。父親就著啤酒在磕一小碟花生米。他倒是瞅了我好幾眼,甚
至有邀我同磕的意思。可惜張張嘴就沒了下文。母親嘛,進廚房泡茶,儘管我連
連說用不著。

  就這麼仰臉閉目聽了一會兒,奶奶突然說:「這女主持,哎,和平,這不是
那誰嘛?」

  我下意識地漏了點光。映入眼簾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精緻女人,很瘦,很白—
—魚肚白。周身卻又浮著一抹光,像夏天巨大的白色雲層翻滾而過時底部溢位的
那抹鉛灰色。她戴著個大耳環,過於奪目。老實說,從造型上看,跟沙師弟失足
時期佩戴的那款倒是十分相似。奇怪的是那個上午我一點也沒注意到這個人。可
惜父親並沒有及時作出反應,一時只有咀嚼花生米的聲音。在我猶豫著要不要補
充發問時,他老總算開口了——在此之前先順了口啤酒:「李雪梅啊。」我以為
他會再說點什麼,然而沒有。奶奶也沒了言語。

  於是我問:「李雪梅誰啊?」

  又是花生米。我打賭父親瞟了我一眼,好像這才發現他兒子竟然會說話,真
是打天上掉下個寶貝。他說:「李雪梅啊,你忘了,以前新聞聯播啥的都是她主
播,陳建生老婆,前電視臺一把手,現在——」

  聽這麼一說,我眼前似乎真的浮現出一幅男女性端坐鏡頭前只有嘴唇上下翻
動的畫面。這讓我睜開了眼。母親端了一碗茶出來。

  「現在嘛——」父親以四十五度角仰望著天花板:「好像退了,在婦聯還是
在哪兒?政協?是不是在政協?」他面向母親。

  後者小心翼翼地把茶放下,拍拍我肩膀說當心燙,爾後捋捋頭髮:「我哪兒
知道,應該是吧。」

  「看來市裡邊兒真是對評劇,啊,傳統文化,上了心哩,這李雪梅都請出山
了。」父親翹起二郎腿,點上一顆煙。他甚至把煙盒往我這邊推了推。

  母親不滿地砸下嘴,雙手牢牢地搭在我肩上——這就是昨晚的母親。始終站
在我身後,紋絲不動。

  白面書生跳出來時,沉默半晌的奶奶撇過臉來:「還不是秀琴認識的人多。」

  「狗屁,牛秀琴算個屁啊,」父親猛抽口煙,差點打沙發上蹦起來:「她就
是個芝麻粒兒,哪來那麼大能耐?」說完他看看母親,又看看我,最後才轉向了
奶奶。後者卻不瞧他,正襟危坐,嘴裡也不知咕噥些啥。一時陳建軍的聲音變得
分外古怪,像是在對著稿子念悼詞。法令紋的每次蠕動都讓人備受煎熬。

  關於牛秀琴,我希望母親能說點什麼,但她只是捶捶我,說:「喝茶。」倒
是奶奶探過身來,在我大腿上來了一巴掌,嘴唇翁動的同時眼卻瞟著父親:「那
啥理療儀就是你秀琴老姨送的,這電視裡可都放過,名牌!」她老什麼意思我搞
不懂,我只知道是時候讓緊繃多時的膀胱放鬆下了。

  打衛生間出來,陳建軍還沒搞完。神使鬼差地,一句話就從我嘴裡冒了出來:
「老重德是誰?」

  彷彿耳朵出了問題,客廳裡的仨人沒有任何反應。等我再度落座,父親才說:
「老重德嘛,縣公安局的,後來區改設市,他是個副局長吧。」我喝口茶,說哦。
他老反倒意猶未盡:「他也就沾了抗美援朝的光,那時是個機槍手。聽你爺爺說,
老重德天生帶著股二勁兒,機槍沒油他就撒泡尿接著打,嘖嘖,這就成了典型。
媽個屄的,那麼多能人就個二逑成了典型!」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順著父親嘆了口氣。

  母親拍拍我,說她先睡,「明兒個還有重要演出」。我點點頭。她又叮囑我
記著把茶喝完。我說行。

  「行行行,」她也嘆口氣,幽幽地,「你是長大了,媽也看不住你啊。」

       ********************

  從老商業街到小禮莊幾乎要穿過半個平海。小舅媽卻不在家。事實上沒一個
人在家。整個院子空空蕩蕩,虞美人開得越發嬌豔。我只好大汗淋漓地竄進了小
飯店。三三兩兩的食客驚訝地抬起了他們或大快朵頤或小心翼翼的腦袋。我喊了
聲小舅,他便從廚房探出個頭。「呦!」他說,完了揮揮長勺,「熱?」這不廢
話麼。我打冰箱裡操了瓶碳酸飲料。

  「熱就對了,快三十度呢今兒個。」

  幹完手裡的化合物之前,我不打算再搭理他。小舅卻晃出來,問我吃點啥。
我問小舅媽呢。他說:「回孃家了!」是的,他是這麼說的。於是我當下就噴出
了一道效果可觀的可口可樂之泉。當然,事實證明是我想多了。小舅媽並非要諮
詢離婚事宜,而是想知道現在購買農村宅基地靠譜不。理論上當然不靠譜,至於
司法實踐上,我說我得研究研究。是的——研究研究——我是這麼說的。我已做
好準備迎接一切冷嘲熱諷。但小舅說:「你可得好好研究研究,小舅的下半輩子
就在你手裡頭嘍。」

  吃完涼粉,應小舅之託,我還要往魚塘送飯。敢情這才是誆我到小禮莊來的
真正目的。父親的肉刀削,姥爺的海帶湯,其他若干人等花裡胡哨的各種面,以
及幾瓶啤酒和香菸——害我跑了兩三趟。

  曾幾何時,釣魚也變成了時髦的怪癖,何況是在人工塘裡。據父親說,搞垂
釣塘關鍵在於把握好難度,讓客人體會到某種微妙而幸福的成就感。他說的對,
這會兒姥爺就徜徉在這種成就感中銷魂蝕骨,難以自拔。直至我奉上午餐,他才
丟開自制魚竿,允許我暫時代為掌控。他老在釣蝦。他老指指水桶,說晚上留下
來吃飯。他老玩上癮了。

  梧桐很老很高很大。有樹蔭,不太熱,但也算不上涼快。於是我問姥爺咋不
去看戲。他愣了下,然後直搖頭,說唱了一輩子,離是離不開了,但也不能跟太
近,何況是自己閨女呢。「暈眼啊。」他呼嚕一聲後,從海碗裡抬起頭來。我無
話可說,只好點了顆煙。很快姥爺就奪回了操控權,難為他老一大把年紀了還要
狼吞虎嚥。我掂瓶啤酒,決定像個返鄉農民工那樣到自家田間地頭轉悠轉悠。

  父親坐在漁屋前的老榆樹下。同我一樣,他也在喝一瓶啤酒。一旁的紅漆木
桌上,幾乎陳列著前電氣化時代的所有娛樂方式:撲克、象棋、《水滸傳》和一
本暴露著女性大腿的銅版健康雜誌。該雜誌會虛構出一些卑微的人名,然後以憐
憫而色情的口吻儘可能地詳述他們在性生活上遭遇的種種困難。這之後它會提出
解決之道,往往是些生活小常識,籍此你的人生會迎來重大轉機。據我所知,它
曾幫助很多青少年成功地實現了手淫,這其中就包括我。羞愧的說,此時此刻,
我腦海裡沒來由地就跳出零零年夏夜父親的哭泣,還有母親的嘆息。

  所以一看見它,我就尷尬的笑了。父親也笑,問我六號走不。我說看看。他
又邀請我釣魚。我說沒意思。「啥有意思?!」他拍拍桌子,嘴唇翁動著,卻沒
了聲音。我不知作何反應。好在眼前的腦袋一番搖擺後又仰了起來——父親以一
種故作幽默的口吻說:「給你佈置個任務,咋樣?」

  「咋樣」兩個字並沒有說出來,但他就是這麼個意思。

  「好啊。」我說。

  「餵豬去。」他丟出一串鑰匙。

  我撿起,剛走兩步,父親就哈哈大笑起來。是的,貨真價實的哈哈大笑,白
背心下的肚皮都在飛速顫抖。

  「你還真去啊!」他說。「喂得過來麼你!」他又說。父親拍著大腿,眼淚
都流了出來。於是他擦掉眼淚,說:「豬——還是我去喂,你——到山牆下揪點
銀杏葉,你奶奶都嘮叨兩天了。」

  經再三確認,我總算在西側山牆外找到了那幾株父親「悉心栽培以便藥用」
的銀杏樹。拇指粗,孱弱得像個甲亢病人。在小心翼翼地摘掉其一半葉子後,我
終於狠狠心來了個風捲殘雲。於是它們索性淹沒在牆根越發兇猛的藤蔓間,消失
了一般。出於某種愧疚,我衝著銀杏樹撒了一泡尿。我覺得這將有助於它們茁壯
成長,再不濟也好快些容光煥發。提上褲衩,我環顧四野,神使鬼差地,就沿著
小路走到了盡頭。拐過牆角的同時,我係上了手中的塑膠袋。理所當然,那泡屎
還在,只是與兩天前相比它變得愈加乾硬。在物理學上,這是個十分有趣的過程。

  張鳳棠的尿——或許是某種pH值為7.5 的鹼性混合物——卻不見了。它消失
在鬆軟的土壤間,就像我親姨從未蹲過那兒一樣。這自然也符合物理規律,所以
我並不驚訝。圍著那泡暫且稱之為「尿」曾經存在過的地方,我轉了好幾圈。當
然,不是腳,是目光。除了一厥陳年老屎之外,別無所獲。更遠的地方,雜草洶
湧,綠得誇張。一切都正常得令人心曠神怡。

  我點顆煙,站在小樹林斑駁的陽光下,任大自然的涼風摸了個爽。後來,我
抬起頭,就看到了一隻黑色絲襪。我估計是的。它十分屄屌地攀著一截樹杈,高
高在上,舞動得令人心顫。我猛吸口煙。二十一世紀的天還是這麼藍。

       ********************

  老趙家媳婦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她不知何時換上了一件粉紅緊身短裙,
在包住肥臀和大腿的一部分時,釋放出了另一部分。簡單說就是屁股比穿牛仔馬
褲時顯得更圓了。她沒穿絲襪,所以腿就露了出來。不長,但很白。也不是特別
白,但總歸——根據其常年暴露在外的膚色,你想象不到它們會這麼白。你被震
驚一下,就意外地發現了白。

  就是這樣,有點不可思議。另基於人體力學,在行進中,臀大肌會隨著大腿
肌肉的擺動而擺動。於是略顯鬆弛的大腿在牽動著結實的小腿向前邁進時,渾圓
的肥臀就顛動不已。我不得不多瞧了兩眼。

  我覺得在高跟鞋催命般的擊打下,由不得你的眼往哪放。當然,一起顛動的
還有腰。

  可能裙子太緊,在繃出文胸揹帶時,多少也勾勒出了腰部的軟肉。她有點胖
——我是說比過去更豐滿了。至於豐滿了多少,我可說不準。總之走到電梯口時,
一個念頭突然打我腦子裡冒了出來:金錢如何使女人發胖。我想,對於這個話題,
奶奶肯定會興致勃勃。

  御家花園對面有片楊樹林。後來栽了些雜七雜八也不知道什麼樹,搞得花裡
胡哨的。年前又修了路,安了點健身器材——如你所料,非藍即黃,一夜之間扎
滿了祖國大江南北。甭管城市、農村還是城鄉結合部,哪哪都不能免俗。即便如
此,也沒能遏制住人們在這兒拉野屎的雅興。我騎著破車晃了兩圈,奶奶沒見著,
倒是被零零散散的黃白之物驚得魂飛魄散。一時半會兒怕也沒心思去猜哪個是跳
繩的二姑娘了。即便她真的在這兒,想必口味也過於超凡脫俗。

  於是我抹了把汗,順帶著瞟了眼明晃晃的天,這讓我意識到四點鐘的太陽與
兩點鐘的並無太大區別。

  打假山池調頭出來時,有人叫住了我。她說:「林林回來了啊。」

  我說:「回來了。」

  她說:「放幾天假?」

  我說:「馬上走。」

  「馬上走?」蔣嬸停止晃動她的粗腿,她甚至妄圖瞅準時機打健身器材上蹦
下來。然而老天爺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所以一陣躊躇後粗腿又開始晃動:「啥
叫馬上走?喲,你這就走呀?蒙誰呢。」與粗腿一起晃動的還有四條細腿,他們
在嬉笑著互相捶打的同時也沒忘了有樣學樣:「蒙誰呢,嘿嘿,蒙誰呢。」對小
孩我喜歡不來,只能假裝沒看見。蔣嬸卻咂咂嘴,把手蓋在其中一個的腦袋上,
強迫後者朝我扭過臉來——就像掀鍋蓋一樣輕鬆自然:「這你林林哥,不認識了?
大學生呢,你可得向他學習。」

  小孩並不打算向我學習,他甚至不願意瞧見我這副尊容,所以身子一扭,他
便泥鰍般打他媽兩腿間鑽了出去。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媽挺起小腹啊了一聲。
於是我就笑了。他媽也笑,臉都漲得通紅,一手抓住槓子的同時,另一手掙扎著
在他背上拍了兩下。她說:「鑽你媽屄啊鑽。」

  奶奶果然在家。當我拎著銀杏葉竄進門時,她老赫然坐在客廳裡。真的是
「坐」,進門正中擺個蒲團,奶奶兩腿大開,中間還夾著個竹籮筐。此古董並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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