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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5-21
作者：老馬失途
2023/05/21
第七章
也無風雨也無晴。
＊＊＊ ＊＊＊ ＊＊＊
經過這次的突發事件之後，接下來的氛圍始終都是沉默，沉默，依然沉默。
夜晚，我們各在大床的兩邊，我打破僵局問道：「馨姨，還記得回來之前我
說有件關於你的終生大事嗎？」
「嗯？」她迷惑不解，都已經和過去徹底斬斷了聯絡，還能有什麼大事呢？
我稍微湊近了些，讓氣氛有所緩和，繼而開口道：「馨姨，我送你一個女兒
好不好？」
「啊！」即使在黑夜中，我也能看到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瞪得溜圓。
「這……這個……會不會太快了……」馨姨驟然無比緊張地抓緊了被子。
「沒辦法，本來想晚一點再跟你商量的，但是事情突然變得很急。」
聽到我的話，被子底下的嬌軀不安地忸怩起來。
「可是……可是這種事情姨沒經驗，你得先讓姨提前準備準備……」
「沒關係，很簡單的，很快你就會習慣的。」
「那……那小宇來吧……」剛剛放鬆下來的馨姨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神情
的變化讓我心中一痛。
那是何等千瘡百孔、遍體鱗傷的眼神，彷彿被世界所拋棄，連對自己存在的
意義都失去了興趣。
我抱住她，企圖用安定的話語撫平她的傷疤。
「馨姨，告訴我好不好？你知道的，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
我的可依賴性成了她徹底放開自己的導火索，「嗚嗚……對不起，小宇……
對不起……」
究竟還有什麼事情能讓她感到絕望呢？哪怕此時此刻在我懷中都沒法令她心
安嗎？
馨姨抬頭，讓我看到她紅紅的眼睛，「小宇，對不起……」
「好端端的道什麼歉啊？」
「不……」她搖搖頭，抱住我，在我肩上悶悶地說道，「小宇，對不起，姨
其實……生不了孩子……」
溫熱的淚水落在脖子上，慢慢滑下的途中變得冰涼，讓我一個激靈。
將梨花帶雨的俏臉捧到跟前，我皺著眉頭，「你怎麼知道……誰告訴你的？
」
她低垂眼瞼，內裡是無盡的落寞，「秦醫生說的……就是姨老家的那個老中
醫。」
「他說的就準嗎？」
「他沒錯過……」
對於女人而言，失去成為母親的能力，幾乎等同於失去存在的意義，比男人
失去命根絕望得多，然而……
說白了不就是不孕不育嗎？在以前的農村，這個問題或許很難治，可現在2
1世紀都已經過去十幾年了，除了個別絕症，還真沒有治不好的病。
「你沒試過怎麼就知道自己不行？去醫院檢查過沒？要是真有問題還可以治
療，現在不同以前了，再不行還能做手術，最後還可以用試管嬰兒，辦法多著呢
……」
在她眼裡彷彿天塌一般的噩耗，在我看來不能說不值一提，只能說小事一樁
。
「馨姨，相信我，真的不難解決，明天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好不好？」
「嗯……」她平靜下來，問道，「那小宇你現在還要嗎？」
「要什麼？」
「就是……就是……你不是說想要個女兒……」
這時候，我還完全沒跟上她的思路，可她的下一句話讓我徹底明白過來，從
一開始，我們說的就不是同一件事。
「而且，萬一不是女兒……」
「怎麼可能不是女兒？我明明……」
兩眼對視，兩臉懵逼。
我終於發現了華點。
我哭笑不得地解釋道：「不是要馨姨你生孩子，我是真有個小女孩想讓你收
養她。」
天降女兒這件事實在讓她沒法立刻反應過來，「什麼？別人的？」她咬著嘴
唇神色複雜，眼神委屈，有種被背叛的傷心，就好像丈夫非但出去偷情，還明目
張膽地把情人和私生子領回家。
「如果是小宇的……」
「不是！你為什麼會有我是小孩父親這麼離譜的想法啊！」我伸手彈了馨姨
一個腦瓜崩，實在被她一向神奇的腦回路氣到生不起氣。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小宇你剛才那麼說，很容易讓姨這麼想……」
想到她第一反應是想和我生個女兒，我真的不知該作何感想。
一直以來，馨姨對我而言，首先是一個單純柔弱的女人，許多時候需要我去
護著；其次，是一位值得尊敬親近的長輩，一直以來對我頗為關照；最後，是阮
晴走後我迷茫世界中的一位同舟共濟、分享孤獨的朋友，她用她獨有的細膩和溫
柔減輕我的負罪感和不安。
我從未生出除了這些以外的念頭，但在理解了剛才她的想法之後，我開始有
些明白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值得託付和讓她心安。
「馨姨，我可是峰子的同學，和你還差著輩兒呢，你怎麼會想著和我……」
她對我傻到極點的百依百順讓我無法責怪嘲笑她一分一毫，於是我嘗試用輕鬆的
玩笑化解這份尷尬，「看來你以後還是別出門算了，實在太容易被人騙財騙色了
。」
「嚶——」不勝調侃的馨姨簡直沒臉見人，抓起被子把頭蒙起來，看架勢恨
不得把自己捂死，免得讓她再去回想剛才展露的荒唐想法，尤其還是對我這個小
輩。
「馨姨？馨姨？」我去扯她的被子，卻不知她哪來的力氣，死死抓著不鬆手
，後來終於因為氣悶有些脫力，我才得以成功。
看著她俏臉通紅、氣喘吁吁的不勝嬌羞的模樣，就算從未想到過那方面，這
一刻也不由地感到心底開始蠢蠢欲動，
我急忙止住這股歪風邪氣，繼續之前的話題問道：「馨姨，剛才我問你要不
要考慮收養一個女兒，你怎麼考慮的？」
「為什麼？她的父母呢？她跟你是什麼關係？」
「雖然我和她沒什麼關係，但是……」將小唐糖的故事簡單說了一些，馨姨
變得沉默。
「小女孩很乖巧的，而且平時我不在你也有了人陪不會孤單，而且萬一以後
有了孩子，就當提前練手了不是？」
「好！」馨姨最終還是答應下來，「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姨不會再生孩子了。」
我以為仍是因為她擔心自己的身體原因，「明天我們就去醫院檢查一下，肯
定能找出解決辦法，而且萬一那個老中醫說的不準呢……」
「不是。」她輕微而堅定地搖搖頭，「經過這些年的波折和別離，姨有些累
了，可能再也無法全心投入到另一段感情當中去，就這樣安安靜靜的，挺好的。
再說，不是還有小宇陪著姨嗎？還有小宇說的那個小女孩，姨以後不會孤單的。
」
知她心意已決，我沒有再繼續勸說，說不定日後她會改變主意，而且對她來
說，這也未嘗不是一種更好的選擇。
唐糖的事情終於落定，我卻沒有感到輕鬆和喜悅。
她答應了這件事，小唐糖有了安排，儘管生母已逝，但馨姨一定會對她非常
好的吧？弱小的生命終於尋到生命中最安全、最溫暖的港灣，再也不用在睡覺前
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羨慕和失落驀然襲來，雖然無法真個將自己健碩的身體投入她的懷抱，也不
會真的那樣做，可難免心頭湧現如此的念頭和渴望。
「馨姨，陪我說會話好嗎……」
看見我不知為何突然變得低沉的心情，馨姨並沒有多麼疑惑，在之前上百個
互相安慰的日子裡，她早已見識過我偶爾暴露出的內心的軟弱。
馨姨雙臂伸展開將我虛摟在懷裡，用溫和的母性包容著我，輕輕拍著我的肩
膀、順著我的後背，柔聲安慰道：「好……小宇想跟姨說什麼？」
「馨姨……」
「嗯。」
「馨姨……」
「嗯……」她仍是輕聲應著，沒有絲毫不耐。
「馨姨……」我自己也不知道想說些什麼，只一遍又一遍毫無意義地呼喚她
。
「小宇，如果可以，就告訴姨吧，隨便說些什麼……」
我沒再開口，因為想不好句子。
「小宇究竟在擔心什麼呢？從第一次見你，你是那麼有活力，雖然表現得禮
貌，可內心總有一團火在燒，旺盛灼熱富有感染力……」
「姨曾經最開心的日子就是你陪姨聽音樂，聽你滔滔不絕地講述趣事，說你
對生活、對未來人生的憧憬。那時的你才剛上初中，雖然小小的年紀偶爾也會唉
聲嘆氣，但很快就會忘記……」
「後來，你越來越大膽，也越來越懂事，還記得那天晚上，姨跟你說，你還
小，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不要太逼自己。」
「哪天？」
「跨年的那個夜晚，姨第一次知道，原來那麼陽光、開朗的小宇心中，竟然
有著那麼多讓你皺眉的事情。姨不知道怎麼安慰，但是姨知道，你的未來還很久
遠，可能會被沉甸甸的心事壓垮，也可以一直做那個活力滿滿的小宇，會照顧獨
自一人的馨姨，能讓姨安心依靠，創造那麼多快樂的回憶……」
她歷數生命中有我的點點滴滴，從初相遇到參與其中，到成為她的依靠，直
到現在與她報團取暖。
她將我摟在胸口，「但是姨想告訴你的是，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和從前一樣
，或者難過消沉，甚至就算變壞，姨都會陪著你，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需要，
姨就在這裡，什麼都會答應你……直到有一天姨老了，醜了，不能動了，看不見
也聽不見，小宇也不需要姨了……」
「不會的！」我反駁道，「馨姨永遠都不會變，一直都會和現在一樣漂亮！
」
看著我露出倔強的孩子氣，馨姨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你呀……」
第二天一早，我把訊息告訴小五哥，馨姨正把小米粥放在我跟前，瓷碗與玻
璃桌面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音，「小宇，小心燙……」
不知道是不是小五哥跟狐狸一樣尖的耳朵聽到了這邊的動靜，開玩笑道：「
你確定是」說服「而不是」睡服「？」
「我說服的！」這個老不正經，由於馨姨坐在對面，我只能咬牙切齒地小聲
解釋，「她本來不太想，多虧了我，最後才同意的……對我有什麼獎勵？」
「一家三口都給你小子湊齊了，你還想要什麼好處？」
打趣兩句，說好在年前就把小唐糖接回家之後，小五哥掛了電話。
「馨姨，今年過年可能是三個人了……」
…………
原本說好還是這幾天，結果當天天黑之前來了訊息，老唐今晚就要跟我們見
面。
「為什麼這麼快，不是說……」
「可我昨天才……一天不到就要見面……」
「唉，算了，我們會過去……」
我找到忙著收拾房間的馨姨，告訴她這個訊息。
不出所料，她拿著一張毯子捧在胸前，聽聞後不知道要不要放下疊好，手足
無措道：「啊？可是……可是……」
我知道她想說還沒準備好，可人已經送過來了，不去接也不行。
我扯掉她懷裡的毛毯，「待會出門，馨姨你是就這樣還是換身衣服？」
「姨換身衣服……」她轉過去，動作慢吞吞的，注意力還一直放在背後。
我知道她這是在等我出去呢，腦子裡想著今晚可能出現的情形，沒有平時的
心思想要欣賞一場活色生香的換衣秀。
只等了四十分鐘是我沒想到的，雖說平時馨姨打扮遠沒有這麼久，但在一些
特殊的場合還是會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準備，這一方面，馨姨和別的女人差不多保
持一致。
看著她從二樓扶著護欄拾級而下，渾身的裝扮著重凸出一個「樸素」——沒
有長筒靴或者高跟鞋，只是一雙低幫平底尖頭女式鞋；身上也沒有鮮豔的紅，仿
似旗袍的淡青色上衣裹到腿根，剛好遮住緊身的黑色保暖厚褲襪；頭上長髮簡單
盤起用雲白碧綠的髮夾夾住，臉上彷彿褪去了所有裝飾，只有唇上能看出隱約的
淡紅色唇膏。
說「樸素」也是和她平時的烈焰紅唇、和她的絲襪高跟、和她的蕾絲內衣相
比，實際上儘管這身看起來平凡，但仍似一汪秋水靜謐安然，容易讓人盯著不時
泛起的平常的波紋目不轉睛，不知不覺就被吸引。
「怎麼了？不合適嗎？」見我一直盯著她看，馨姨開始有些不安。
「就這樣挺好的，真的！」這套衣服簡直將這個世紀打著燈籠都難找的「賢
妻良母」氣質完美表現了出來，更兼馨姨自身的氣質加成，說是萬里挑一絕對不
誇張。
從架子上披上藍色大衣將姣好的身段曲線遮掩，再從玄關拿出一個繡著荷花
的包挎在腕間，走下門口臺階時無意流露出的小心翼翼，無疑將馨姨溫婉的「小
女人」氣質加持到最大。
夜燈下看得不是百分百真切，一剎那的恍惚我竟將她看成了唐糖的孃親，下
一瞬回過神來不禁覺得，小唐糖應該會很快就喜歡上馨姨吧？
我不禁感嘆，女人的審美難道是天生的嗎？即使素未謀面，僅憑著我的述說
便尋著了最合適的衣物打扮。
約好的見面地點是「餃之閣」，老唐正帶著女兒吃大蝦餃，看見我後笑了笑
。
我沒有直接過去，因為這可能是這對父女的最後一個新年，也可能是最後一
次見面……
我和馨姨在另一邊坐下，同樣點了兩份水晶蝦，等待的間隙我打量著鄰桌的
父女倆。
小唐糖紮起兩團髮髻，穿著可愛童裝，很明顯是新買的，坐在椅子上，夠不
著地的小腿輕輕蕩著一雙小紅皮鞋，扒在桌子上安靜歡喜地等著老唐將半個餃子
和裡面的大粗蝦尾蘸上半截醋放進面前的碗裡。
馨姨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然後對我投以一個有所猜測但不確定的眼神，見
我無聲點頭，於是多看了兩眼。
隔著兩米的距離，馨姨座位與老唐一平，在小女孩對面，被注視久了，小唐
糖也看過來，只是下一刻小嘴就不自覺地張開，呆了幾十秒，突然眼圈一紅，眼
淚立刻流了出來，嘴裡小聲念著「媽媽」、「媽媽」，瞧著真讓人心疼。
老唐趕緊擦手，站起來將女兒抱在懷裡，小唐糖就趴在他肩頭無聲地抽泣。
「唉。」我嘆口氣，對面的馨姨也有些紅了眼睛。
哄了好一會兒，小唐糖終於停止了哭泣，可也沒了高興的心思，也沒了胃口
，就坐在老唐腿上，跟爸爸一邊小聲說話，一邊看著老唐把剩下的吃完。
我和馨姨低頭吃餃子的時候，恰好看見小唐糖已經緩過神來不時往我們這邊
觀察，更準確地說是在偷偷打量馨姨。
我動作不變悄悄說道：「馨姨，看你呢。」
她愣了一下，然後扭頭看向小女孩，唐糖也毫不避諱地睜著黑溜溜的大眼睛
與馨姨對視，嘴角不自覺就有些微微上翹的弧度，似乎也在欣賞馨姨的美貌。
扎著兩個小包子頭配上小包子臉的小唐糖可愛得緊，馨姨也沒有這麼仔細和
近距離地與小孩子打交道，頓時被萌得抿起嘴唇綻放了個大大的笑容。
小唐糖驚得瞪大了眼睛差點逃開視線，可見馨姨只是在好看地笑著，感受到
那一份純粹的善意，小女孩的嘴角也揚得更高。
不得不說，長得好看就是為所欲為，一句話都沒說，馨姨對小唐糖好感度幾
乎快拉滿了。
馬路邊，小唐糖牽著老唐的手，不時回頭看，因為我們一直慢慢跟在他們後
面。
沒多久，老唐牽著女兒轉過來，面對我和馨姨越走越近，小唐糖漸漸仰起頭
，當然，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馨姨身上。
「老唐！」
「雷宇，這位就是……柳女士吧？」面對「託孤」的人選，他肯定提前做了
一番功課，認得人也不奇怪。
「是的。」我向馨姨介紹道，「他姓唐，唐楚生，這個小女孩就是他女兒，
唐糖。」
「唐先生，你好……你的女兒很可愛……」
「往後的日子，小唐糖就拜託你了，萬分感謝！」他抱起女兒，「乖女兒，
剛剛在裡面你一直在看這個阿姨，喜歡這個阿姨嗎？」
她猶豫一下，「喜歡……阿姨好漂亮……像媽媽……」
三個大人都被小女孩眉間的落寞狠狠刺痛。
老唐強笑道：「那讓漂亮阿姨給唐糖做媽媽好不好？」
視線一下子全都集中在小女孩身上，小腦瓜子還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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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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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次的突發事件之後，接下來的氛圍始終都是沉默，沉默，依然沉默。
夜晚，我們各在大床的兩邊，我打破僵局問道：「馨姨，還記得回來之前我
說有件關於你的終生大事嗎？」
「嗯？」她迷惑不解，都已經和過去徹底斬斷了聯絡，還能有什麼大事呢？
我稍微湊近了些，讓氣氛有所緩和，繼而開口道：「馨姨，我送你一個女兒
好不好？」
「啊！」即使在黑夜中，我也能看到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瞪得溜圓。
「這……這個……會不會太快了……」馨姨驟然無比緊張地抓緊了被子。
「沒辦法，本來想晚一點再跟你商量的，但是事情突然變得很急。」
聽到我的話，被子底下的嬌軀不安地忸怩起來。
「可是……可是這種事情姨沒經驗，你得先讓姨提前準備準備……」
「沒關係，很簡單的，很快你就會習慣的。」
「那……那小宇來吧……」剛剛放鬆下來的馨姨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神情
的變化讓我心中一痛。
那是何等千瘡百孔、遍體鱗傷的眼神，彷彿被世界所拋棄，連對自己存在的
意義都失去了興趣。
我抱住她，企圖用安定的話語撫平她的傷疤。
「馨姨，告訴我好不好？你知道的，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
我的可依賴性成了她徹底放開自己的導火索，「嗚嗚……對不起，小宇……
對不起……」
究竟還有什麼事情能讓她感到絕望呢？哪怕此時此刻在我懷中都沒法令她心
安嗎？
馨姨抬頭，讓我看到她紅紅的眼睛，「小宇，對不起……」
「好端端的道什麼歉啊？」
「不……」她搖搖頭，抱住我，在我肩上悶悶地說道，「小宇，對不起，姨
其實……生不了孩子……」
溫熱的淚水落在脖子上，慢慢滑下的途中變得冰涼，讓我一個激靈。
將梨花帶雨的俏臉捧到跟前，我皺著眉頭，「你怎麼知道……誰告訴你的？
」
她低垂眼瞼，內裡是無盡的落寞，「秦醫生說的……就是姨老家的那個老中
醫。」
「他說的就準嗎？」
「他沒錯過……」
對於女人而言，失去成為母親的能力，幾乎等同於失去存在的意義，比男人
失去命根絕望得多，然而……
說白了不就是不孕不育嗎？在以前的農村，這個問題或許很難治，可現在2
1世紀都已經過去十幾年了，除了個別絕症，還真沒有治不好的病。
「你沒試過怎麼就知道自己不行？去醫院檢查過沒？要是真有問題還可以治
療，現在不同以前了，再不行還能做手術，最後還可以用試管嬰兒，辦法多著呢
……」
在她眼裡彷彿天塌一般的噩耗，在我看來不能說不值一提，只能說小事一樁
。
「馨姨，相信我，真的不難解決，明天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好不好？」
「嗯……」她平靜下來，問道，「那小宇你現在還要嗎？」
「要什麼？」
「就是……就是……你不是說想要個女兒……」
這時候，我還完全沒跟上她的思路，可她的下一句話讓我徹底明白過來，從
一開始，我們說的就不是同一件事。
「而且，萬一不是女兒……」
「怎麼可能不是女兒？我明明……」
兩眼對視，兩臉懵逼。
我終於發現了華點。
我哭笑不得地解釋道：「不是要馨姨你生孩子，我是真有個小女孩想讓你收
養她。」
天降女兒這件事實在讓她沒法立刻反應過來，「什麼？別人的？」她咬著嘴
唇神色複雜，眼神委屈，有種被背叛的傷心，就好像丈夫非但出去偷情，還明目
張膽地把情人和私生子領回家。
「如果是小宇的……」
「不是！你為什麼會有我是小孩父親這麼離譜的想法啊！」我伸手彈了馨姨
一個腦瓜崩，實在被她一向神奇的腦回路氣到生不起氣。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小宇你剛才那麼說，很容易讓姨這麼想……」
想到她第一反應是想和我生個女兒，我真的不知該作何感想。
一直以來，馨姨對我而言，首先是一個單純柔弱的女人，許多時候需要我去
護著；其次，是一位值得尊敬親近的長輩，一直以來對我頗為關照；最後，是阮
晴走後我迷茫世界中的一位同舟共濟、分享孤獨的朋友，她用她獨有的細膩和溫
柔減輕我的負罪感和不安。
我從未生出除了這些以外的念頭，但在理解了剛才她的想法之後，我開始有
些明白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值得託付和讓她心安。
「馨姨，我可是峰子的同學，和你還差著輩兒呢，你怎麼會想著和我……」
她對我傻到極點的百依百順讓我無法責怪嘲笑她一分一毫，於是我嘗試用輕鬆的
玩笑化解這份尷尬，「看來你以後還是別出門算了，實在太容易被人騙財騙色了
。」
「嚶——」不勝調侃的馨姨簡直沒臉見人，抓起被子把頭蒙起來，看架勢恨
不得把自己捂死，免得讓她再去回想剛才展露的荒唐想法，尤其還是對我這個小
輩。
「馨姨？馨姨？」我去扯她的被子，卻不知她哪來的力氣，死死抓著不鬆手
，後來終於因為氣悶有些脫力，我才得以成功。
看著她俏臉通紅、氣喘吁吁的不勝嬌羞的模樣，就算從未想到過那方面，這
一刻也不由地感到心底開始蠢蠢欲動，
我急忙止住這股歪風邪氣，繼續之前的話題問道：「馨姨，剛才我問你要不
要考慮收養一個女兒，你怎麼考慮的？」
「為什麼？她的父母呢？她跟你是什麼關係？」
「雖然我和她沒什麼關係，但是……」將小唐糖的故事簡單說了一些，馨姨
變得沉默。
「小女孩很乖巧的，而且平時我不在你也有了人陪不會孤單，而且萬一以後
有了孩子，就當提前練手了不是？」
「好！」馨姨最終還是答應下來，「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姨不會再生孩子了。」
我以為仍是因為她擔心自己的身體原因，「明天我們就去醫院檢查一下，肯
定能找出解決辦法，而且萬一那個老中醫說的不準呢……」
「不是。」她輕微而堅定地搖搖頭，「經過這些年的波折和別離，姨有些累
了，可能再也無法全心投入到另一段感情當中去，就這樣安安靜靜的，挺好的。
再說，不是還有小宇陪著姨嗎？還有小宇說的那個小女孩，姨以後不會孤單的。
」
知她心意已決，我沒有再繼續勸說，說不定日後她會改變主意，而且對她來
說，這也未嘗不是一種更好的選擇。
唐糖的事情終於落定，我卻沒有感到輕鬆和喜悅。
她答應了這件事，小唐糖有了安排，儘管生母已逝，但馨姨一定會對她非常
好的吧？弱小的生命終於尋到生命中最安全、最溫暖的港灣，再也不用在睡覺前
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羨慕和失落驀然襲來，雖然無法真個將自己健碩的身體投入她的懷抱，也不
會真的那樣做，可難免心頭湧現如此的念頭和渴望。
「馨姨，陪我說會話好嗎……」
看見我不知為何突然變得低沉的心情，馨姨並沒有多麼疑惑，在之前上百個
互相安慰的日子裡，她早已見識過我偶爾暴露出的內心的軟弱。
馨姨雙臂伸展開將我虛摟在懷裡，用溫和的母性包容著我，輕輕拍著我的肩
膀、順著我的後背，柔聲安慰道：「好……小宇想跟姨說什麼？」
「馨姨……」
「嗯。」
「馨姨……」
「嗯……」她仍是輕聲應著，沒有絲毫不耐。
「馨姨……」我自己也不知道想說些什麼，只一遍又一遍毫無意義地呼喚她
。
「小宇，如果可以，就告訴姨吧，隨便說些什麼……」
我沒再開口，因為想不好句子。
「小宇究竟在擔心什麼呢？從第一次見你，你是那麼有活力，雖然表現得禮
貌，可內心總有一團火在燒，旺盛灼熱富有感染力……」
「姨曾經最開心的日子就是你陪姨聽音樂，聽你滔滔不絕地講述趣事，說你
對生活、對未來人生的憧憬。那時的你才剛上初中，雖然小小的年紀偶爾也會唉
聲嘆氣，但很快就會忘記……」
「後來，你越來越大膽，也越來越懂事，還記得那天晚上，姨跟你說，你還
小，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不要太逼自己。」
「哪天？」
「跨年的那個夜晚，姨第一次知道，原來那麼陽光、開朗的小宇心中，竟然
有著那麼多讓你皺眉的事情。姨不知道怎麼安慰，但是姨知道，你的未來還很久
遠，可能會被沉甸甸的心事壓垮，也可以一直做那個活力滿滿的小宇，會照顧獨
自一人的馨姨，能讓姨安心依靠，創造那麼多快樂的回憶……」
她歷數生命中有我的點點滴滴，從初相遇到參與其中，到成為她的依靠，直
到現在與她報團取暖。
她將我摟在胸口，「但是姨想告訴你的是，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和從前一樣
，或者難過消沉，甚至就算變壞，姨都會陪著你，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需要，
姨就在這裡，什麼都會答應你……直到有一天姨老了，醜了，不能動了，看不見
也聽不見，小宇也不需要姨了……」
「不會的！」我反駁道，「馨姨永遠都不會變，一直都會和現在一樣漂亮！
」
看著我露出倔強的孩子氣，馨姨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你呀……」
第二天一早，我把訊息告訴小五哥，馨姨正把小米粥放在我跟前，瓷碗與玻
璃桌面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音，「小宇，小心燙……」
不知道是不是小五哥跟狐狸一樣尖的耳朵聽到了這邊的動靜，開玩笑道：「
你確定是」說服「而不是」睡服「？」
「我說服的！」這個老不正經，由於馨姨坐在對面，我只能咬牙切齒地小聲
解釋，「她本來不太想，多虧了我，最後才同意的……對我有什麼獎勵？」
「一家三口都給你小子湊齊了，你還想要什麼好處？」
打趣兩句，說好在年前就把小唐糖接回家之後，小五哥掛了電話。
「馨姨，今年過年可能是三個人了……」
…………
原本說好還是這幾天，結果當天天黑之前來了訊息，老唐今晚就要跟我們見
面。
「為什麼這麼快，不是說……」
「可我昨天才……一天不到就要見面……」
「唉，算了，我們會過去……」
我找到忙著收拾房間的馨姨，告訴她這個訊息。
不出所料，她拿著一張毯子捧在胸前，聽聞後不知道要不要放下疊好，手足
無措道：「啊？可是……可是……」
我知道她想說還沒準備好，可人已經送過來了，不去接也不行。
我扯掉她懷裡的毛毯，「待會出門，馨姨你是就這樣還是換身衣服？」
「姨換身衣服……」她轉過去，動作慢吞吞的，注意力還一直放在背後。
我知道她這是在等我出去呢，腦子裡想著今晚可能出現的情形，沒有平時的
心思想要欣賞一場活色生香的換衣秀。
只等了四十分鐘是我沒想到的，雖說平時馨姨打扮遠沒有這麼久，但在一些
特殊的場合還是會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準備，這一方面，馨姨和別的女人差不多保
持一致。
看著她從二樓扶著護欄拾級而下，渾身的裝扮著重凸出一個「樸素」——沒
有長筒靴或者高跟鞋，只是一雙低幫平底尖頭女式鞋；身上也沒有鮮豔的紅，仿
似旗袍的淡青色上衣裹到腿根，剛好遮住緊身的黑色保暖厚褲襪；頭上長髮簡單
盤起用雲白碧綠的髮夾夾住，臉上彷彿褪去了所有裝飾，只有唇上能看出隱約的
淡紅色唇膏。
說「樸素」也是和她平時的烈焰紅唇、和她的絲襪高跟、和她的蕾絲內衣相
比，實際上儘管這身看起來平凡，但仍似一汪秋水靜謐安然，容易讓人盯著不時
泛起的平常的波紋目不轉睛，不知不覺就被吸引。
「怎麼了？不合適嗎？」見我一直盯著她看，馨姨開始有些不安。
「就這樣挺好的，真的！」這套衣服簡直將這個世紀打著燈籠都難找的「賢
妻良母」氣質完美表現了出來，更兼馨姨自身的氣質加成，說是萬里挑一絕對不
誇張。
從架子上披上藍色大衣將姣好的身段曲線遮掩，再從玄關拿出一個繡著荷花
的包挎在腕間，走下門口臺階時無意流露出的小心翼翼，無疑將馨姨溫婉的「小
女人」氣質加持到最大。
夜燈下看得不是百分百真切，一剎那的恍惚我竟將她看成了唐糖的孃親，下
一瞬回過神來不禁覺得，小唐糖應該會很快就喜歡上馨姨吧？
我不禁感嘆，女人的審美難道是天生的嗎？即使素未謀面，僅憑著我的述說
便尋著了最合適的衣物打扮。
約好的見面地點是「餃之閣」，老唐正帶著女兒吃大蝦餃，看見我後笑了笑
。
我沒有直接過去，因為這可能是這對父女的最後一個新年，也可能是最後一
次見面……
我和馨姨在另一邊坐下，同樣點了兩份水晶蝦，等待的間隙我打量著鄰桌的
父女倆。
小唐糖紮起兩團髮髻，穿著可愛童裝，很明顯是新買的，坐在椅子上，夠不
著地的小腿輕輕蕩著一雙小紅皮鞋，扒在桌子上安靜歡喜地等著老唐將半個餃子
和裡面的大粗蝦尾蘸上半截醋放進面前的碗裡。
馨姨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然後對我投以一個有所猜測但不確定的眼神，見
我無聲點頭，於是多看了兩眼。
隔著兩米的距離，馨姨座位與老唐一平，在小女孩對面，被注視久了，小唐
糖也看過來，只是下一刻小嘴就不自覺地張開，呆了幾十秒，突然眼圈一紅，眼
淚立刻流了出來，嘴裡小聲念著「媽媽」、「媽媽」，瞧著真讓人心疼。
老唐趕緊擦手，站起來將女兒抱在懷裡，小唐糖就趴在他肩頭無聲地抽泣。
「唉。」我嘆口氣，對面的馨姨也有些紅了眼睛。
哄了好一會兒，小唐糖終於停止了哭泣，可也沒了高興的心思，也沒了胃口
，就坐在老唐腿上，跟爸爸一邊小聲說話，一邊看著老唐把剩下的吃完。
我和馨姨低頭吃餃子的時候，恰好看見小唐糖已經緩過神來不時往我們這邊
觀察，更準確地說是在偷偷打量馨姨。
我動作不變悄悄說道：「馨姨，看你呢。」
她愣了一下，然後扭頭看向小女孩，唐糖也毫不避諱地睜著黑溜溜的大眼睛
與馨姨對視，嘴角不自覺就有些微微上翹的弧度，似乎也在欣賞馨姨的美貌。
扎著兩個小包子頭配上小包子臉的小唐糖可愛得緊，馨姨也沒有這麼仔細和
近距離地與小孩子打交道，頓時被萌得抿起嘴唇綻放了個大大的笑容。
小唐糖驚得瞪大了眼睛差點逃開視線，可見馨姨只是在好看地笑著，感受到
那一份純粹的善意，小女孩的嘴角也揚得更高。
不得不說，長得好看就是為所欲為，一句話都沒說，馨姨對小唐糖好感度幾
乎快拉滿了。
馬路邊，小唐糖牽著老唐的手，不時回頭看，因為我們一直慢慢跟在他們後
面。
沒多久，老唐牽著女兒轉過來，面對我和馨姨越走越近，小唐糖漸漸仰起頭
，當然，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馨姨身上。
「老唐！」
「雷宇，這位就是……柳女士吧？」面對「託孤」的人選，他肯定提前做了
一番功課，認得人也不奇怪。
「是的。」我向馨姨介紹道，「他姓唐，唐楚生，這個小女孩就是他女兒，
唐糖。」
「唐先生，你好……你的女兒很可愛……」
「往後的日子，小唐糖就拜託你了，萬分感謝！」他抱起女兒，「乖女兒，
剛剛在裡面你一直在看這個阿姨，喜歡這個阿姨嗎？」
她猶豫一下，「喜歡……阿姨好漂亮……像媽媽……」
三個大人都被小女孩眉間的落寞狠狠刺痛。
老唐強笑道：「那讓漂亮阿姨給唐糖做媽媽好不好？」
視線一下子全都集中在小女孩身上，小腦瓜子還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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