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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3-04
第二章 雙姝
夜深了。
『咯吱吱吱——』，小巧白色高爾夫碾過雪路。
風勁不再，車緩緩駛入桐府小區。
升降杆慢慢地放回，路燈映下，雪片仍撲簌簌地落。
轍印漸遠，拐個彎後便消失不見。小區入口，重回一片雪寂。
……
地下車庫。
『踏……踏。噠～』短靴並不粗的方跟，無力趿著水泥地，發出悶悶的響。
姜嫻從林丞才手裡挽過美婦。
「丞才，我扶著你媽，你先拿一下東西。」
「好，姜姨。」
『滴——！』高爾夫鎖車聲。姜嫻扶著美婦，慢慢向電梯間走去。
拎著大包小包，丞才緊跟在後，擔憂的目光投注在正發出蕪雜節奏的短靴上。
九分闊腿褲，隨著節奏前後搖曳。米色褲腳，恰銜住裸褐靴管。看得出，短
靴的主人，雙腿十分欣長。
米色棉絨，在此時也不能讓人感到溫暖。黑色短羽絨服裹著她的上身，地下
車庫沒有風，被束帶輕束出的細弱腰身，卻時不時向姜嫻的方向傾側。
車庫昏暗的燈光打下，同樣綿絨的毛領間，露出了她的一寸雪頸。雪頸，似
乎並不貼切。或許，該是粉頸。因為病態的紅潮正在此間瀰漫。
『踏。踏……』三人進了電梯間。
燈光陡然變亮，美婦頸間，兩朵柔芙隱在髮絲中，一樣的病態潮紅。
慘白、潮紅。顏色已變了。林丞才卻仍能感受到，熟悉的乾枯溫度。
姜嫻滿面憂色。「婉婉姐，你感覺好點沒？回去我先把吃的給你熱一熱。你
得吃點藥！」
「小嫻，我真地吃不下……沒事的。」潮紅病靨，滿是疲憊。「你和才才吃
吧。我睡一覺…就沒事了。」
「姐！你今天就沒好好吃東西！現在都發燒了！這樣不行的！」
病眉柳顰，美婦無力地擺擺手。編滿暖羽的鴨嘴夾，將秀髮優雅盤於腦後，
病憊，似乎也難掩她從骨裡透出的麗色。
搖搖欲墜。病美人的麗色著實讓人驚心。她在電梯前站定，艱難地按下按鍵。
彷彿每個細微的動作，都要耗盡所剩不多的氣力。
林丞才卻不得欣賞這些，他暗罵自己怎麼這麼沒眼力見。又看到姜姨正轉過
頭對自己使著眼色。
『叮~ 』電梯門開了。
三人走進去，丞才趕緊按下六層，接著湊上前，對媽媽揚了揚手裡的打包袋。
「媽，你多少吃一些吧，只喝些粥也行呀。要不我和姜姨都擔心你。」
電梯緩慢上升。
「姐，你看丞才多懂事。你也聽話，好不好。」
頓了頓，姜嫻小心翼翼地措辭，生怕再提及今晚的遭遇會刺痛眼前的病美人。
「多少吃點東西，吃了藥早早休息。今晚先恢復身體，什麼都別再想了。」
美婦唇角強牽出一些溫柔的笑。
見狀，姜嫻知道她是同意了。滿意地也將嘴角勾起，柔荑輕輕撫弄丞才的肩
膀。
「丞才真是長大了，知道保護自己媽媽了。」
……
『叮~ 』電梯抵達六樓。
三步並作兩步，林丞才摸著鑰匙，快速走向家門。
門啟，從派出所回來的三人，換鞋脫衣，好一通忙碌。
「丞才，接杯熱水來。」姜嫻將美婦攙向主臥，不忘回頭叮囑道。
林丞才應一聲，把姜姨的挎包在門廳掛好，拎著打包袋向廚房行去。
端好兩杯溫開水，林丞才來到主臥。兩個女人正坐在床側。
屋子的地暖很熱，媽媽臉上的潮紅，似乎更明顯了。
姜嫻大衣還未來得及脫，剛安頓好美婦，額間沁出了幾許薄汗。
見丞才端了水來，她接過一杯。好看的手指輕環杯壁，隔著玻璃感受下溫度
後，向美婦遞去。
「婉婉姐……」
可只遞了一半，姜嫻又虛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像想到了什麼。她連忙起身，
把水杯還回丞才手裡，急急向臥室外走去。
愕然，林丞才有些發懵。可母親鎖得愈緊的眉頭，已明顯很不好受了。
像被催促，他坐到美婦身邊。一杯水放在床頭櫃，另一杯水則遞到媽媽手中。
「媽，你喝點熱水，暖一暖。」
接過水杯，美婦將頭微抬，盡力想讓自己的眉頭舒展一些。
「媽，你快喝吧，胃也能好受些。」
美婦嘴唇動了動，又止住。先把水杯向嘴邊送著。
淺淺抿了一口，唇即與杯分離。
她深深望著兒子。
「我沒事的。等會吃過飯你早點睡覺，今天肯定累了。」
「以後…」她想說什麼，可沉吟了一下，又止住了。
她低頭看了眼腕錶。「這麼晚了，等會也別吃太多了，不然睡不好。明天好
好上課。聽到了嗎？」
熟悉的、強牽的、寬慰的溫柔笑容，讓丞才的喉嚨，苦到了極致。只能對媽
媽連連點頭。
柔荑撫上了他的後腦。「剛才在外面，你就該和你姜姨一起先吃，幹什麼非
打包回來？她說你就應嗎？你姜姨跑前跑後忙了一晚上了，以後你要懂點事，知
道嗎？」
分明是責備的話，可望著丞才的柔眸，卻又有瑩光碎爍。
也說不上是委屈還是什麼，丞才的眼眶同樣發熱。
恰這時，姜嫻急急回到臥室，手裡拿著剛從冰箱翻出來的紅糖與蜂蜜。
「姐，衝點紅糖蜂蜜，發發汗，補充下電解質！」
邊說，姜嫻邊從美婦手裡拿過水杯。加了紅糖蜂蜜後，利索地攪拌起來。
看著姜嫻動作，美婦笑得有些無奈，眶裡，卻愈紅了。
姜嫻這才注意到母子二人異樣發紅的眼睛。
『叮叮噹噹。』小勺碰撞杯壁的聲音更急了。
「你們孃兒倆，就這麼會兒功夫，這又是幹嘛呀？」
姜嫻悄悄給丞才遞著眼色，將手中變為酒紅的溫熱糖水塞回美婦手裡。
美婦用力翕眨眼眸，卻無濟於事。她只能將杯子湊到了唇邊，閉上眼睛。纖
長玉節，掩去了半張面。
眸與臉被遮飾，可杯外的唇，也開始不受控制地翕扇。
姜嫻有些急了，眼裡滿是疼惜。
「姐，別胡思亂想了。你身體難受，喝一些就快躺下吧。」她趕緊把丞才從
床上扯了起來。「先換衣服，躺下來能舒服些。你好好緩一緩，我快點去把粥熱
了，等會兒來喊你。」
「丞才過來幫忙。」姜嫻把丞才往身邊拽著，邊說邊向臥室外走。臨出門不
忘把門帶上。
林丞才回頭望了一眼，媽媽的手正放下來，眼睛仍然閉著，糖水卻已喝去了
大半。
姜嫻一路把丞才拉至門廳，回頭擔心地望了望臥室。這才低聲對丞才道：
「你媽這樣，別再刺激她惹她了，聽到沒？」
「姜姨，我哪惹我媽了。我就遞了下水，也沒亂說話。」這下，林丞才真有
些無語和委屈了。男子漢大丈夫，就算喉嚨再苦，誰又願意輕易掉眼淚呢？可媽
媽的眼眶一紅，自己就跟心電感應似的，這能怨自己嗎！
姜嫻看著丞才，不置可否。嘆了口氣便脫起了大衣。
「行，但你也不能不說話，你小時候…平時不是挺能說會道的嗎？今天怎麼
這麼木了？待會揀點好聽的，現在正是要你懂事的時候，知道麼？」
不讓亂講話，又不能不說話。林丞才在心裡翻著白眼。兩個女人還在兩個方
向都要自己懂事一點。就，還挺難的。
可家裡出了這麼大的變故，自己似乎又確實只有『能說會道』能起點積極作
用。
想到這，他的心裡頭像被壓了塊巨石。只能應著，「知道了，姜老師。」
聽到丞才的稱呼變了，姜嫻轉頭，瞪了他一眼，把大衣和自己的挎包掛在一
起。
「來幫我找下生薑。」姜姨趿著媽媽的棉拖鞋，向廚房行去。
沒了大衣掩束，淺裸毛衣緊貼姜嫻的柔軟嬌軀，她欣腴的身材便也現了出來。
完美的線條在腰間微束，百褶飄曳，素裙淺箍，窈窕的身韻顯露無遺。
忙亂了一天，她的髮髻已有些散了，倒像原本就扎著個馬尾。烏黑的馬尾髻
一下一下，輕輕搖晃。
丞才跟在後面，有一下沒一下地數著，淺淡梨香逸於嗅間，方才的些許委屈，
倒也散了不少。
「今天太晚了，作業就別寫了。明天我來跟其他老師說。待會……」
「待會吃了飯早點睡。不要吃太多，不然晚上睡不好！待會還要講好話哄我
媽高興點。我知道了，姜老師！」
姜嫻嘴角勾了勾，卻又忍住。「還有以後要好好上課！聽到了沒？」
「聽到了，姜老師！」果然是媽媽最好的閨蜜啊，就連剛才看錶的動作都一
模一樣！林丞才的白眼終究是翻了出來。
「生薑！」翻白眼的動作被捕捉，一根蔥白的玉指狠狠戳向丞才的額頭。
林丞才扶額。轉向放雜蔬的儲物櫃，一通翻找。被姜姨點了一下，他的心情
明顯好了不少。
待生薑到手。姜嫻早已把枸杞白粥都倒在了一個大砂鍋里加熱著，還另起一
個小鍋，正燒著水。
林丞才把生薑給姜姨遞去，卻又迎上了她好看的衛生眼。
「洗一洗呀，洗乾淨！」
「哦。」林丞才又轉向了洗菜池……
分門別類，姜嫻把打包好的小菜一一取出。微波爐設好時間，將需要加熱的
依次放了進去。見丞才洗好了姜，隨即便接了過來。
「你過來，粥在煮的時候要攪一攪，才不糊鍋。你來攪一攪。」一個大瓷勺
遞進了林丞才的手裡。
姜嫻麻利的動作卻不停。放好菜板，拿出菜刀，準備對那塊生薑大動干戈。
「姨，你洗手了嗎？」
姜嫻這才醒覺，忙將刀放下。橫了林丞才一眼。
丞才撇了撇嘴，姜嫻已匆匆穿過客廳，向衛生間行去。
姜嫻的個頭，比起媽媽要稍低一些，可165 、168 還是有的。那雙長腿也確
實是大長腿，只是對比媽媽，更顯嬌巧些。
不一會兒，姜嫻便回來了。柔荑纖指在胸前伸展，似要藉著走動，吹乾上面
殘留不多的水汽。『趿拉、趿拉……』毛茸茸的棉拖，將她的足遮去大半。只留
了跟與足踝露在外面。打底褲，哦不對，現在應該流行叫光腿神器，緊縛在上面，
還裹著兩截嬌巧的小腿。就像一對最漂亮的肉色軟玉，在長裙下交錯，疊踱。
……
姜嫻重新拿起刀。「好好看，認真學。以後你媽著涼了，或者不舒服，你就
照著今天的做，要學會照顧你媽媽！」
瓷勺在鍋裡攪動，林丞才看著那塊生薑被姜姨變成了薑片，進而又成了薑絲，
有些木然。他感覺自己似乎也沒幹什麼活，可被姜姨指揮著，又挺忙的。
菜刀運動，姜嫻剛去衛生間，順便理好的碎髮，又蕩了下來。前額被輕掩，
卻不遮擋視線，也絲毫不耽誤那朱唇一啟一合，繼續向丞才解說。
「平時不著急趕時間，生薑可以只切成片多熬一會兒。但像今天這樣，就得
切成末兒，煮起來會快一些。」
『噹噹噹……』菜刀快速上下，柔荑推著薑絲緩慢向前。不一會兒，整齊的
薑絲，又變成了一案板的薑末。
林丞才很想幫忙把姜姨的碎髮撩起來。可看到那雙漂亮的眸子向自己瞟來，
只得趕緊點頭應著。「嗯嗯嗯。」
姜嫻的嘴角牽了牽，繼續向丞才囑咐。「以後如果切東西，當心點別切到手
了，這刀還挺快的。」
「右手刀，當年還是你媽剛結婚的時候，我教會她磨的。」言語間，姜嫻似
乎有些得意。
林丞才悄悄撇嘴，暗自想著，『萬一以後真被切到手，這鍋高低也得姜姨來
背。』
可姜姨卻像陷入了某種回憶，突然就不再說話了，只有手在繼續忙碌。
生薑攏上刀板。姜嫻從丞才身旁錯過，將生薑撥進小鍋，接著加了好幾勺紅
糖。
微波爐提示的聲音響起，姜嫻又趕緊放下刀，轉身去到另一邊的案臺。
她真的很忙，可幾盒小菜被取出碼好後，她卻又站在了那兒。
砂鍋蒸起霧氣……林丞才輕輕划著鍋。他轉頭悄悄看了眼姜姨，俏立的背影，
似乎正思索什麼。
廚房陡然間沉默。『咕嚕嚕~ 』只有熬薑汁的小鍋還沸著。
好在，姜嫻沒讓丞才在這沉默裡迷茫太久。她取了漏勺，重新回到灶臺邊。
「薑末別切得太碎了，不然會漏進去。」小鍋被端起，薑汁濾進了粥裡。
林丞才舒了口氣。有時候，安靜，真挺嚇人的。
「現在再攪勻、徹底煮開，就算好了。把勺給我吧。」姜嫻接過瓷勺，看著
丞才。「學會了沒？」
林丞才連連點頭。看著姜姨又攪了三兩下，砂鍋裡終於冒起琥珀般的暖色泡
泡。
「你爸什麼時候走的？」暖霧輕騰，姜嫻關了火，不經意地問著。這個問題，
她今晚已憋了許久。
突然地提問，不願提及的人。讓林丞才好不容易緩下的心情瞬間籠上陰雲。
「上個學期他就說出差，走了。」
「上個學期？你中考前？他就走了？」姜嫻轉過身，瞪大了眼睛。
「……」林丞才黯然。
「他說他去哪了沒？」
「沒說。」
「連你也聯絡不上你爸嗎？」
「他都空號了，發訊息也從來都不回。」
沉默……幾縷慍怒連帶著厭惡，從姜嫻眸底不易察覺地閃過。
可看到丞才黯然的樣子，她還是調整了下自己的表情，出言安慰著。
「沒事的丞才，前段時間你爸還聯絡過他老同學呢，他人現在肯定沒事。」
雖然資訊來源的渠道不同，但林墨曾和別人聯絡過的訊息，林丞才早就從催
收的西裝女口中得知了。爸爸為什麼聯絡別人？無他，借錢而已。
聯絡別人給自己借錢，卻對妻兒不問不顧。林丞才也早就對那個男人只餘憎
恨了。可姜姨對自己的安慰，他還是聽得懂的。
林丞才木然點著頭，「我知道，姜姨。」
「你媽的車，其實賣掉了。對吧？」
「對。她上個月才告訴我的。」
「你媽真是……！傻不傻！」姜嫻氣得，頗有些咬著牙的感覺。可頓了一頓，
話鋒卻一轉。
「今天的事，不要往外面說，尤其是在學校裡，知道嗎？」
林丞才又想翻白眼了，這兩個女人，是真的一模一樣。事情的嚴重性，自己
能不知道嗎？合著自己的人設，就是地主家的傻兒子唄？
「放心吧姨，我媽早給我安頓過了。我嘴巴嚴著呢！」
姜嫻反應過來了什麼，眸子驀地瞪得老大，冷哼一聲。「哼，對，是！我都
給忘了，你嘴巴嚴！你跟你媽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她真的生氣了。方才是柔荑，下一刻便化作力掌。狠狠拍了下丞才的胳膊。
「你們連我都瞞！」
「我一直以為你媽和你爸是還在鬧矛盾！今天要不是她去開會，手機落我這
了，我幫她接了下電話。這麼大的事，我到現在都不知道！」
林丞才捂著胳膊，真是委屈極了。啊對對對，是是是！『不要往外面說，尤
其是學校裡。』這話的迴音在耳邊都還沒散呢。你們不都是這麼講的嗎？
「是我媽不讓說。」
「你媽傻！你也跟著傻，不動動腦筋？你爸聯絡不上！親戚指望不上！你還
不跟我講？等你媽真把房賣了，你們再後悔是不是？」
『賣房。』，被這字眼刺痛，林丞才猛地攥了下衣角。
注意到他的動作，姜嫻抿抿唇。手重新變回柔荑，扶上丞才的肩膀。
「唉……這也不是你們孃兒倆的錯。」
可這溫柔只是持續了一句，姜嫻終究是沒忍住越說越氣。她飛快睃了眼廚房
外，像怕驚擾到相隔不遠的主臥，壓了壓聲音，繼續對丞才教訓著。
「但是！林丞才，你給我聽好了！我不僅在學校是你班主任，出了學校我更
是你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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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咯吱吱吱——』，小巧白色高爾夫碾過雪路。
風勁不再，車緩緩駛入桐府小區。
升降杆慢慢地放回，路燈映下，雪片仍撲簌簌地落。
轍印漸遠，拐個彎後便消失不見。小區入口，重回一片雪寂。
……
地下車庫。
『踏……踏。噠～』短靴並不粗的方跟，無力趿著水泥地，發出悶悶的響。
姜嫻從林丞才手裡挽過美婦。
「丞才，我扶著你媽，你先拿一下東西。」
「好，姜姨。」
『滴——！』高爾夫鎖車聲。姜嫻扶著美婦，慢慢向電梯間走去。
拎著大包小包，丞才緊跟在後，擔憂的目光投注在正發出蕪雜節奏的短靴上。
九分闊腿褲，隨著節奏前後搖曳。米色褲腳，恰銜住裸褐靴管。看得出，短
靴的主人，雙腿十分欣長。
米色棉絨，在此時也不能讓人感到溫暖。黑色短羽絨服裹著她的上身，地下
車庫沒有風，被束帶輕束出的細弱腰身，卻時不時向姜嫻的方向傾側。
車庫昏暗的燈光打下，同樣綿絨的毛領間，露出了她的一寸雪頸。雪頸，似
乎並不貼切。或許，該是粉頸。因為病態的紅潮正在此間瀰漫。
『踏。踏……』三人進了電梯間。
燈光陡然變亮，美婦頸間，兩朵柔芙隱在髮絲中，一樣的病態潮紅。
慘白、潮紅。顏色已變了。林丞才卻仍能感受到，熟悉的乾枯溫度。
姜嫻滿面憂色。「婉婉姐，你感覺好點沒？回去我先把吃的給你熱一熱。你
得吃點藥！」
「小嫻，我真地吃不下……沒事的。」潮紅病靨，滿是疲憊。「你和才才吃
吧。我睡一覺…就沒事了。」
「姐！你今天就沒好好吃東西！現在都發燒了！這樣不行的！」
病眉柳顰，美婦無力地擺擺手。編滿暖羽的鴨嘴夾，將秀髮優雅盤於腦後，
病憊，似乎也難掩她從骨裡透出的麗色。
搖搖欲墜。病美人的麗色著實讓人驚心。她在電梯前站定，艱難地按下按鍵。
彷彿每個細微的動作，都要耗盡所剩不多的氣力。
林丞才卻不得欣賞這些，他暗罵自己怎麼這麼沒眼力見。又看到姜姨正轉過
頭對自己使著眼色。
『叮~ 』電梯門開了。
三人走進去，丞才趕緊按下六層，接著湊上前，對媽媽揚了揚手裡的打包袋。
「媽，你多少吃一些吧，只喝些粥也行呀。要不我和姜姨都擔心你。」
電梯緩慢上升。
「姐，你看丞才多懂事。你也聽話，好不好。」
頓了頓，姜嫻小心翼翼地措辭，生怕再提及今晚的遭遇會刺痛眼前的病美人。
「多少吃點東西，吃了藥早早休息。今晚先恢復身體，什麼都別再想了。」
美婦唇角強牽出一些溫柔的笑。
見狀，姜嫻知道她是同意了。滿意地也將嘴角勾起，柔荑輕輕撫弄丞才的肩
膀。
「丞才真是長大了，知道保護自己媽媽了。」
……
『叮~ 』電梯抵達六樓。
三步並作兩步，林丞才摸著鑰匙，快速走向家門。
門啟，從派出所回來的三人，換鞋脫衣，好一通忙碌。
「丞才，接杯熱水來。」姜嫻將美婦攙向主臥，不忘回頭叮囑道。
林丞才應一聲，把姜姨的挎包在門廳掛好，拎著打包袋向廚房行去。
端好兩杯溫開水，林丞才來到主臥。兩個女人正坐在床側。
屋子的地暖很熱，媽媽臉上的潮紅，似乎更明顯了。
姜嫻大衣還未來得及脫，剛安頓好美婦，額間沁出了幾許薄汗。
見丞才端了水來，她接過一杯。好看的手指輕環杯壁，隔著玻璃感受下溫度
後，向美婦遞去。
「婉婉姐……」
可只遞了一半，姜嫻又虛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像想到了什麼。她連忙起身，
把水杯還回丞才手裡，急急向臥室外走去。
愕然，林丞才有些發懵。可母親鎖得愈緊的眉頭，已明顯很不好受了。
像被催促，他坐到美婦身邊。一杯水放在床頭櫃，另一杯水則遞到媽媽手中。
「媽，你喝點熱水，暖一暖。」
接過水杯，美婦將頭微抬，盡力想讓自己的眉頭舒展一些。
「媽，你快喝吧，胃也能好受些。」
美婦嘴唇動了動，又止住。先把水杯向嘴邊送著。
淺淺抿了一口，唇即與杯分離。
她深深望著兒子。
「我沒事的。等會吃過飯你早點睡覺，今天肯定累了。」
「以後…」她想說什麼，可沉吟了一下，又止住了。
她低頭看了眼腕錶。「這麼晚了，等會也別吃太多了，不然睡不好。明天好
好上課。聽到了嗎？」
熟悉的、強牽的、寬慰的溫柔笑容，讓丞才的喉嚨，苦到了極致。只能對媽
媽連連點頭。
柔荑撫上了他的後腦。「剛才在外面，你就該和你姜姨一起先吃，幹什麼非
打包回來？她說你就應嗎？你姜姨跑前跑後忙了一晚上了，以後你要懂點事，知
道嗎？」
分明是責備的話，可望著丞才的柔眸，卻又有瑩光碎爍。
也說不上是委屈還是什麼，丞才的眼眶同樣發熱。
恰這時，姜嫻急急回到臥室，手裡拿著剛從冰箱翻出來的紅糖與蜂蜜。
「姐，衝點紅糖蜂蜜，發發汗，補充下電解質！」
邊說，姜嫻邊從美婦手裡拿過水杯。加了紅糖蜂蜜後，利索地攪拌起來。
看著姜嫻動作，美婦笑得有些無奈，眶裡，卻愈紅了。
姜嫻這才注意到母子二人異樣發紅的眼睛。
『叮叮噹噹。』小勺碰撞杯壁的聲音更急了。
「你們孃兒倆，就這麼會兒功夫，這又是幹嘛呀？」
姜嫻悄悄給丞才遞著眼色，將手中變為酒紅的溫熱糖水塞回美婦手裡。
美婦用力翕眨眼眸，卻無濟於事。她只能將杯子湊到了唇邊，閉上眼睛。纖
長玉節，掩去了半張面。
眸與臉被遮飾，可杯外的唇，也開始不受控制地翕扇。
姜嫻有些急了，眼裡滿是疼惜。
「姐，別胡思亂想了。你身體難受，喝一些就快躺下吧。」她趕緊把丞才從
床上扯了起來。「先換衣服，躺下來能舒服些。你好好緩一緩，我快點去把粥熱
了，等會兒來喊你。」
「丞才過來幫忙。」姜嫻把丞才往身邊拽著，邊說邊向臥室外走。臨出門不
忘把門帶上。
林丞才回頭望了一眼，媽媽的手正放下來，眼睛仍然閉著，糖水卻已喝去了
大半。
姜嫻一路把丞才拉至門廳，回頭擔心地望了望臥室。這才低聲對丞才道：
「你媽這樣，別再刺激她惹她了，聽到沒？」
「姜姨，我哪惹我媽了。我就遞了下水，也沒亂說話。」這下，林丞才真有
些無語和委屈了。男子漢大丈夫，就算喉嚨再苦，誰又願意輕易掉眼淚呢？可媽
媽的眼眶一紅，自己就跟心電感應似的，這能怨自己嗎！
姜嫻看著丞才，不置可否。嘆了口氣便脫起了大衣。
「行，但你也不能不說話，你小時候…平時不是挺能說會道的嗎？今天怎麼
這麼木了？待會揀點好聽的，現在正是要你懂事的時候，知道麼？」
不讓亂講話，又不能不說話。林丞才在心裡翻著白眼。兩個女人還在兩個方
向都要自己懂事一點。就，還挺難的。
可家裡出了這麼大的變故，自己似乎又確實只有『能說會道』能起點積極作
用。
想到這，他的心裡頭像被壓了塊巨石。只能應著，「知道了，姜老師。」
聽到丞才的稱呼變了，姜嫻轉頭，瞪了他一眼，把大衣和自己的挎包掛在一
起。
「來幫我找下生薑。」姜姨趿著媽媽的棉拖鞋，向廚房行去。
沒了大衣掩束，淺裸毛衣緊貼姜嫻的柔軟嬌軀，她欣腴的身材便也現了出來。
完美的線條在腰間微束，百褶飄曳，素裙淺箍，窈窕的身韻顯露無遺。
忙亂了一天，她的髮髻已有些散了，倒像原本就扎著個馬尾。烏黑的馬尾髻
一下一下，輕輕搖晃。
丞才跟在後面，有一下沒一下地數著，淺淡梨香逸於嗅間，方才的些許委屈，
倒也散了不少。
「今天太晚了，作業就別寫了。明天我來跟其他老師說。待會……」
「待會吃了飯早點睡。不要吃太多，不然晚上睡不好！待會還要講好話哄我
媽高興點。我知道了，姜老師！」
姜嫻嘴角勾了勾，卻又忍住。「還有以後要好好上課！聽到了沒？」
「聽到了，姜老師！」果然是媽媽最好的閨蜜啊，就連剛才看錶的動作都一
模一樣！林丞才的白眼終究是翻了出來。
「生薑！」翻白眼的動作被捕捉，一根蔥白的玉指狠狠戳向丞才的額頭。
林丞才扶額。轉向放雜蔬的儲物櫃，一通翻找。被姜姨點了一下，他的心情
明顯好了不少。
待生薑到手。姜嫻早已把枸杞白粥都倒在了一個大砂鍋里加熱著，還另起一
個小鍋，正燒著水。
林丞才把生薑給姜姨遞去，卻又迎上了她好看的衛生眼。
「洗一洗呀，洗乾淨！」
「哦。」林丞才又轉向了洗菜池……
分門別類，姜嫻把打包好的小菜一一取出。微波爐設好時間，將需要加熱的
依次放了進去。見丞才洗好了姜，隨即便接了過來。
「你過來，粥在煮的時候要攪一攪，才不糊鍋。你來攪一攪。」一個大瓷勺
遞進了林丞才的手裡。
姜嫻麻利的動作卻不停。放好菜板，拿出菜刀，準備對那塊生薑大動干戈。
「姨，你洗手了嗎？」
姜嫻這才醒覺，忙將刀放下。橫了林丞才一眼。
丞才撇了撇嘴，姜嫻已匆匆穿過客廳，向衛生間行去。
姜嫻的個頭，比起媽媽要稍低一些，可165 、168 還是有的。那雙長腿也確
實是大長腿，只是對比媽媽，更顯嬌巧些。
不一會兒，姜嫻便回來了。柔荑纖指在胸前伸展，似要藉著走動，吹乾上面
殘留不多的水汽。『趿拉、趿拉……』毛茸茸的棉拖，將她的足遮去大半。只留
了跟與足踝露在外面。打底褲，哦不對，現在應該流行叫光腿神器，緊縛在上面，
還裹著兩截嬌巧的小腿。就像一對最漂亮的肉色軟玉，在長裙下交錯，疊踱。
……
姜嫻重新拿起刀。「好好看，認真學。以後你媽著涼了，或者不舒服，你就
照著今天的做，要學會照顧你媽媽！」
瓷勺在鍋裡攪動，林丞才看著那塊生薑被姜姨變成了薑片，進而又成了薑絲，
有些木然。他感覺自己似乎也沒幹什麼活，可被姜姨指揮著，又挺忙的。
菜刀運動，姜嫻剛去衛生間，順便理好的碎髮，又蕩了下來。前額被輕掩，
卻不遮擋視線，也絲毫不耽誤那朱唇一啟一合，繼續向丞才解說。
「平時不著急趕時間，生薑可以只切成片多熬一會兒。但像今天這樣，就得
切成末兒，煮起來會快一些。」
『噹噹噹……』菜刀快速上下，柔荑推著薑絲緩慢向前。不一會兒，整齊的
薑絲，又變成了一案板的薑末。
林丞才很想幫忙把姜姨的碎髮撩起來。可看到那雙漂亮的眸子向自己瞟來，
只得趕緊點頭應著。「嗯嗯嗯。」
姜嫻的嘴角牽了牽，繼續向丞才囑咐。「以後如果切東西，當心點別切到手
了，這刀還挺快的。」
「右手刀，當年還是你媽剛結婚的時候，我教會她磨的。」言語間，姜嫻似
乎有些得意。
林丞才悄悄撇嘴，暗自想著，『萬一以後真被切到手，這鍋高低也得姜姨來
背。』
可姜姨卻像陷入了某種回憶，突然就不再說話了，只有手在繼續忙碌。
生薑攏上刀板。姜嫻從丞才身旁錯過，將生薑撥進小鍋，接著加了好幾勺紅
糖。
微波爐提示的聲音響起，姜嫻又趕緊放下刀，轉身去到另一邊的案臺。
她真的很忙，可幾盒小菜被取出碼好後，她卻又站在了那兒。
砂鍋蒸起霧氣……林丞才輕輕划著鍋。他轉頭悄悄看了眼姜姨，俏立的背影，
似乎正思索什麼。
廚房陡然間沉默。『咕嚕嚕~ 』只有熬薑汁的小鍋還沸著。
好在，姜嫻沒讓丞才在這沉默裡迷茫太久。她取了漏勺，重新回到灶臺邊。
「薑末別切得太碎了，不然會漏進去。」小鍋被端起，薑汁濾進了粥裡。
林丞才舒了口氣。有時候，安靜，真挺嚇人的。
「現在再攪勻、徹底煮開，就算好了。把勺給我吧。」姜嫻接過瓷勺，看著
丞才。「學會了沒？」
林丞才連連點頭。看著姜姨又攪了三兩下，砂鍋裡終於冒起琥珀般的暖色泡
泡。
「你爸什麼時候走的？」暖霧輕騰，姜嫻關了火，不經意地問著。這個問題，
她今晚已憋了許久。
突然地提問，不願提及的人。讓林丞才好不容易緩下的心情瞬間籠上陰雲。
「上個學期他就說出差，走了。」
「上個學期？你中考前？他就走了？」姜嫻轉過身，瞪大了眼睛。
「……」林丞才黯然。
「他說他去哪了沒？」
「沒說。」
「連你也聯絡不上你爸嗎？」
「他都空號了，發訊息也從來都不回。」
沉默……幾縷慍怒連帶著厭惡，從姜嫻眸底不易察覺地閃過。
可看到丞才黯然的樣子，她還是調整了下自己的表情，出言安慰著。
「沒事的丞才，前段時間你爸還聯絡過他老同學呢，他人現在肯定沒事。」
雖然資訊來源的渠道不同，但林墨曾和別人聯絡過的訊息，林丞才早就從催
收的西裝女口中得知了。爸爸為什麼聯絡別人？無他，借錢而已。
聯絡別人給自己借錢，卻對妻兒不問不顧。林丞才也早就對那個男人只餘憎
恨了。可姜姨對自己的安慰，他還是聽得懂的。
林丞才木然點著頭，「我知道，姜姨。」
「你媽的車，其實賣掉了。對吧？」
「對。她上個月才告訴我的。」
「你媽真是……！傻不傻！」姜嫻氣得，頗有些咬著牙的感覺。可頓了一頓，
話鋒卻一轉。
「今天的事，不要往外面說，尤其是在學校裡，知道嗎？」
林丞才又想翻白眼了，這兩個女人，是真的一模一樣。事情的嚴重性，自己
能不知道嗎？合著自己的人設，就是地主家的傻兒子唄？
「放心吧姨，我媽早給我安頓過了。我嘴巴嚴著呢！」
姜嫻反應過來了什麼，眸子驀地瞪得老大，冷哼一聲。「哼，對，是！我都
給忘了，你嘴巴嚴！你跟你媽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她真的生氣了。方才是柔荑，下一刻便化作力掌。狠狠拍了下丞才的胳膊。
「你們連我都瞞！」
「我一直以為你媽和你爸是還在鬧矛盾！今天要不是她去開會，手機落我這
了，我幫她接了下電話。這麼大的事，我到現在都不知道！」
林丞才捂著胳膊，真是委屈極了。啊對對對，是是是！『不要往外面說，尤
其是學校裡。』這話的迴音在耳邊都還沒散呢。你們不都是這麼講的嗎？
「是我媽不讓說。」
「你媽傻！你也跟著傻，不動動腦筋？你爸聯絡不上！親戚指望不上！你還
不跟我講？等你媽真把房賣了，你們再後悔是不是？」
『賣房。』，被這字眼刺痛，林丞才猛地攥了下衣角。
注意到他的動作，姜嫻抿抿唇。手重新變回柔荑，扶上丞才的肩膀。
「唉……這也不是你們孃兒倆的錯。」
可這溫柔只是持續了一句，姜嫻終究是沒忍住越說越氣。她飛快睃了眼廚房
外，像怕驚擾到相隔不遠的主臥，壓了壓聲音，繼續對丞才教訓著。
「但是！林丞才，你給我聽好了！我不僅在學校是你班主任，出了學校我更
是你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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