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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4-28
“各位老師好，我是安靈，來自藥物化學專業。”
“今天我答辯的題目是，《一種增強GABA（γ-氨基丁酸）傳遞活性的新型化合物》……”
“……”
清雅的聲音在燈光明亮的報告廳內響起，經過電子線路的放大，最終從音箱中清晰傳出。
一幅毫無瑕疵的冷美秀氣俏臉被照得光滑無比，高而圓潤的額前，有幾縷直髮披灑點綴，立體感十足的瓊鼻如同江南煙雨裡的小橋，在彎彎的眉眼與薄潤的紅唇間嫋嫋地架起。
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禁被這張美若天仙的臉龐勾走。
燈光下，這是唯一的焦點。
——安靈，這所大學內毫無爭議的校花，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冰山女神。
此刻，她正在學校的報告廳內做著她的博士畢業論文答辯。
婉轉的黑色西裝與包臀裙勾勒出動人的曲線，為了凸顯成熟而特意穿上的黑絲襪緊緊包裹著修長的大腿，有誘人的網狀光澤在流轉。
臺下人山人海，只有低低的竊竊私語聲與此起彼伏的吞嚥唾沫聲
“安女神畢業了……”
“唉，爺青結。以後在女寢門口假裝等人都沒動力了。”
“這黑絲大長腿……這臀……吸溜。”
“抓緊錄吧，沒看到有幾個老哥都架著長焦鏡頭懟臉拍了麼？”
除了前排負責評審、提問的教授外，後排的座位無一例外地被安靈的仰慕者們擠滿，紛紛舉起手機相機，或傾心或遺憾地記錄著“校花畢業”的一幕。
至於他們背地裡會用這些照片和影片去做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在報告廳座位的第一排，中央位置，坐著另一道窈窕成熟的身影。
那是一位長相與安靈有八分相似，身軀卻豐腴飽滿了許多的知性熟婦，穿著一身典雅修身的黑色旗袍，正含著笑意點頭，欣賞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我的指導老師是……”臺上的安靈恰好唸到這裡，她看向臺下的母親，冰涼的眼睛裡躍出一點依賴與信任：
“——孟希顏教授。”
孟希顏微微側頭，頷首致意。華貴的髮髻在後腦搖晃。
臺下沒有掌聲響起，畢竟這是安靈的畢業答辯。
導師的介紹，更多是“通知”的性質。
所有人都在欣賞著這最後的“美景”，青春冰山女神與她的古典美婦母親，在臺上臺下交相呼應，簡直讓人目眩神迷。
除了，一個坐在角落的、滿臉怨毒的學生。
…………
九糧看著臺上光鮮動人的校花，又瞥了瞥他的那位風姿動人、熟婦韻味十足的“導師”，險些把牙咬碎：
“操他媽的……辛辛苦苦在實驗室做了那麼久，熬了多少次才得到的成果，轉頭就被這對賤母女拿去‘內部消化’了……”
他死死地捏著靠椅的扶手，眼瞳裡倒映出安靈風姿綽約、嫋娜冷豔的樣子，滿腔憤怒又被委屈給死死蓋住。
他不禁想起四年前，自己剛剛拿到博士錄取通知書，滿心歡喜地加入他現在的導師：孟希顏的課題組的時刻。
那時他意氣風發，剛從普通一本的碩士躍入頂尖985的殿堂，履歷、競賽、實習成績無可挑剔，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
九糧怎麼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多方打聽和了解後，一直都精挑細選、口碑良好的“美婦導師”，竟然會為了給女兒安靈鋪路，利用學位和盤根錯節的學閥關係作要挾，將自己三年的成果貪婪地吞吃。
“GABA……”
九糧死死地盯著臺上正放映著的PPT。
那裡閃過的每一頁，都是他心血的結晶……每一頁的資料、圖示、文字，乃至排版，都是從實驗室裡一次次熬幹了腦細胞，精心調整了不知多少遍才得來的。
如今，這些飽含他奮鬥汗水的科研成果，卻被這位“冰山校花”恬不知恥地改了個名，在學閥母親的指導下，正大光明地當作了自己的“畢業論文”！
“……眾所周知，GABA在神經元中的效應增強，可以有效抑制大腦過度活躍的區域……”
安靈站在報告臺後方，儀態十分大方而得體，從容介紹著“自己”的課題，絲毫看不出她是在一週前才剛拿到這份PPT。
此刻，一頁頁詳盡而精美的資料圖在臺上閃過，伴隨著她微冷的聲線：
“……透過計算機輔助藥物設計與化學合成，我從500多種可能的藥品中篩選出了GABAX-17……”
“……已經在大鼠神經元細胞繫上證明了，GABAX-17擁有顯著增強GABA活性的效果。”
九糧強迫自己平靜了下來，他發現已經有人注意到他面目扭曲的樣子了。
但與逐漸平復的肢體動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眼裡越發濃郁的陰毒。
“GABAX-17……”他在心裡咬牙切齒地念著。
這是他三個月前，在實驗室定向合成出來的一種化學品。
他的導師——也就是安靈的母親，孟希顏，在五年前創立了一個專案組，致力於攻關一種新型的抗焦慮藥物。
作為博士的九糧，在加入課題組後，自然也分配到了子課題。
孟希顏給他的目標是：合成出一種能有效抑制大腦活躍神經元區域的化學藥物，為後續其它藥物的更深層效果奠定基礎，如5-HT2A受體抑制劑等。
有著導師孟希顏專門為他申請的超算算力份額，外加上九糧自己在計算化學方面頗有造詣，他在一年前就確定了該藥品的500多種可能結構。
花費大半年，九糧終於在實驗室熬出一種有效的成品，又花了兩個月做了無數檢測、動物實驗以驗證其有效性，終於，他在一個月前拿出了一篇足夠份額的論文。
毫無猶豫地，按照慣例，他沒有先將這篇論文投到專業期刊上，而是發給了“大力支援”他的導師，等待孟希顏的修改意見。
一等就是三天。
九糧等到的不是修改意見，而是一份“用詞委婉”的通知，以及在辦公室內一場終生難忘的談話。
那場談話很短，短到導師孟希顏第一次給他泡的烏龍茶都還沒涼透，九糧就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辦公室。
在滾水澆過綠茶蒸騰起的清霧裡，孟希顏典雅端莊的臉龐似乎被扭曲成了妖鬼的形狀。坐在另一邊沙發上的安靈則盤著頭髮，無所謂地玩著手機，似乎對他這個“受害者”見怪不怪了。
孟希顏吃定了這個父母雙亡的孩子對學位無與倫比的渴求，手握龐大人脈和學界資歷的她，很輕鬆地就呼叫自己在學術圈的關係，讓位於學術金字塔底層的九糧知道了什麼是絕望，以及“反抗”會有什麼下場。
“……綜上所述，GABAX-17可以被認為是一種有效抑制神經活性的重要藥物……”
臺上，安靈的答辯已經進入了尾聲。
現場的氣氛也越來越松，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場答辯只不過是“走流程”。
哪怕安靈的答辯真的是依託答辯，臺下的孟希顏揮揮手，也能輕描淡寫地讓她平穩飄過，更別提這場答辯的質量遠超普通博士畢業論文的水準了。
“虎母無犬女啊。”
“這個方向……很新，資料沒造假的話，是相當有分量的成果。安女神怎麼做到這麼大的工作量還不脫髮的？”
“天賦吧。當年孟希顏教授不也是博士論文一戰成名的麼？”
“這超算份額……酸了，我求都求不到。”
“別了吧，給你那麼多份額，你想得到這種結構篩選演算法嗎？更別說還要在實驗室測五百多種化學品。”
“也是……燒爐子我都要燒吐了，也不知道安女神是什麼樣的毅力才堅持下來的。”
…………
聽著周圍海潮一般的聲音，無力感和無處可去的憤怒憋屈淹沒了九糧。
那些讚譽、誇獎、驚歎，那些聚光燈下的光鮮亮麗與眾口稱讚，原本都該是屬於他的！
可他能做什麼呢？
大聲叫囂臺上的女神是剽竊他的成果嗎？還是“匿名”舉報孟希顏學術不端？
不提那幾乎是必定的失敗機率、即使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成功了，他又去哪裡找新的導師？他浪費的四五年又由誰來負責？
他這麼一個窮鄉僻嶺出來的學生，無父無母……賭不起任何可能性。
臺上，安靈的答辯終於結束。
教授們象徵性地提了幾個問題，便准許了透過。
掌聲響起，女神鞠躬下場。
九糧盯著安靈的臉龐……這張極美極豔的天仙面孔，他的眼神如毒鉤一般。
他期待著安靈能扭頭看他一眼，不論是什麼眼神，是冷漠也好、嘲諷也罷……他至少希望能用自己的眼睛讓這位“校花”記住，她今天所得的光鮮亮麗一切，都是靠著剝削一個無依無靠的窮學生的日夜操勞得到的！
可九糧終究失望了。
會議散場，安靈走到母親身邊，兩人被拱衛在人潮的中央，彼此說笑著走出了大廳。
自始至終，這對母女沒有向報告廳角落的九糧投來哪怕一瞥。
人流慢慢稀疏了下來，一個個仰慕美貌而來的單純學生們走出了會議廳。
最終，偌大的報告廳只剩下九糧一人，木木地坐在椅子上。
不知過了多久，明亮的燈光也一盞盞熄滅。
幽黑寂靜的大廳裡，只剩下一道慘白的光束投向臺上的幕布。
那是答辯PPT的最後一頁，有著兩行清晰的白底黑字。這是九糧一個月前，熬到凌晨五點，在電腦上敲下的最後幾個字：
“感謝傾聽。”
“彙報人：安靈。”
“指導老師：孟希顏。”
——有兩個字輕飄飄地被篡改了。
一片漆黑之中，男人的臉頰被這唯一的光亮映出清晰而細窄的輪廓，
那是一張略微暗沉的面孔，有長期熬夜導致的色素堆積，還有沒來得及剃乾淨的鬍渣，讓這個原本清秀健康的男子變成了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是……你們……逼我的。”
他顫抖著自言自語，死死地抱著自己的頭，瘋狂扯拽著自己的頭髮。
……
很久以後，九糧重新立起身體，靠在椅背上，扭曲的面容奇怪地鎮定了下來。
他神色平靜，眼瞳中幽幽地映著PPT的最後一頁。
“安靈”和“孟希顏”兩個名字，恰好位於瞳孔正中。
…………
“小九，又來做實驗啊？”
晚上八點，理化大樓一層，前臺。
年老的保安坐在前臺的後方，放下有蓋的藍白瓷杯，扶了扶老花鏡，抬頭看著眼前這個樸實的農村孩子。
他對這個農村來的孩子的印象很好。踏實，懂禮貌，經常在實驗室熬通宵，比待在宿舍的時間都多……因此也和他熟了起來。
“嗯。實驗做完了，來拿成品。”
九糧溫和地對老保安笑了笑：“剛答辯完，以後估計就很少過來了。”
“畢業了？”老人臉上的褶皺咧開，他知道對這些博士生來說，越早畢業一般代表著才能越高：“畢業好啊，好些博士延畢，能早點畢業，好，好……”
“謝謝。”
九糧雙手合十，認真的說了一聲，隨後就轉身朝電梯走去。
老人探頭看了看他的背影。
“都是國家的人才啊。”他心裡感慨。
…………
“啪”。
燈光開啟，照亮了實驗室內的許多臺儀器與冷藏櫃。幾隻被養著的小白鼠亂竄起來，發出“嘰嘰”的叫聲，
九糧無視了這些動靜，輕車熟路地找到3號冷藏櫃，從某個子櫃中取出了一管透明的液體，上面貼著一行手寫的標籤：
【GABAZ-03】
與最終選定的GABAX-17不同，這是他從500多種可能的化學結構中，合成出的另一種“強效神經抑制劑”，只不過由於其藥性過於強烈，以及合成步驟過於繁瑣且不穩定，被他在最後的篩選階段pass掉了。
但pass掉，不代表沒用……
“GABAZ-03，配合適量的SSRI。外加吡咯烷環衍生物，呵呵……”
九糧看著手上的試管，露出奇怪的笑容。
SSRI是選擇性血清素再攝取抑制劑，具備情感抑制的效果，而吡咯烷環衍生物可以大幅度增加神經系統受體的活性，使其更容易被藥物影響。
理論上，這三者的搭配，可以達到極強的“催眠”效果。
之所以過去的所有藥物都無法產生這樣的效果，是因為其對神經系統的抑制性尚未達到臨界點，無法導致人體的表層意識徹底休眠。
而這一切，對九糧手中的【GABAZ-03】都不是問題。
把裝有液體的試管放好，接著在軟體上模擬了一下各類化學品的綜合產生效果以及混合製取流程後，九糧一個人呆在實驗室，默默地操作著儀器，調配著他的目標產物。
“安靈……孟希顏……”
他輕輕念著。
夜色下的理化大樓很安靜。正值畢業季，樓內沒有幾盞燈還亮著，大家都已經答辯完畢，進入了短暫的休息時間。
夏風吹過，帶著溼溼的悶熱。
終於，在十點半的時候，產物進入了最終的製取階段。
看著高速轉動的離心機，九糧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隨後掏出手機，撥打了安靈學姐的電話。
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冷傲而不耐煩的聲音，九糧很平靜、甚至帶點卑微地開口：
“喂，學姐。”
“嗯，交給您的論文裡……發現了一點問題。”
“……不會，我看開了，很感謝孟教授的栽培，我會繼續好好讀博的。”
“不是什麼大問題，但可能涉及到一些資料處理，學姐您要不先來一趟實驗室？”
“好。好，”
“實驗室？實驗室在八樓，803，我在這等您。”
成功將安靈引入圈套後，九糧結束通話了電話，看著窗外夜色裡的學校，平靜的臉上終於露出嘲諷的笑容：
“賤女人，讀到博士還不知道實驗室在哪裡。”
“涉及到‘自己’的畢業論文，倒是比誰都上心，二話不說就過來了。”
“‘女神’，呵呵……”
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樣，微醺，迷亂地自言自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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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答辯的題目是，《一種增強GABA（γ-氨基丁酸）傳遞活性的新型化合物》……”
“……”
清雅的聲音在燈光明亮的報告廳內響起，經過電子線路的放大，最終從音箱中清晰傳出。
一幅毫無瑕疵的冷美秀氣俏臉被照得光滑無比，高而圓潤的額前，有幾縷直髮披灑點綴，立體感十足的瓊鼻如同江南煙雨裡的小橋，在彎彎的眉眼與薄潤的紅唇間嫋嫋地架起。
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禁被這張美若天仙的臉龐勾走。
燈光下，這是唯一的焦點。
——安靈，這所大學內毫無爭議的校花，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冰山女神。
此刻，她正在學校的報告廳內做著她的博士畢業論文答辯。
婉轉的黑色西裝與包臀裙勾勒出動人的曲線，為了凸顯成熟而特意穿上的黑絲襪緊緊包裹著修長的大腿，有誘人的網狀光澤在流轉。
臺下人山人海，只有低低的竊竊私語聲與此起彼伏的吞嚥唾沫聲
“安女神畢業了……”
“唉，爺青結。以後在女寢門口假裝等人都沒動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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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前排負責評審、提問的教授外，後排的座位無一例外地被安靈的仰慕者們擠滿，紛紛舉起手機相機，或傾心或遺憾地記錄著“校花畢業”的一幕。
至於他們背地裡會用這些照片和影片去做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在報告廳座位的第一排，中央位置，坐著另一道窈窕成熟的身影。
那是一位長相與安靈有八分相似，身軀卻豐腴飽滿了許多的知性熟婦，穿著一身典雅修身的黑色旗袍，正含著笑意點頭，欣賞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我的指導老師是……”臺上的安靈恰好唸到這裡，她看向臺下的母親，冰涼的眼睛裡躍出一點依賴與信任：
“——孟希顏教授。”
孟希顏微微側頭，頷首致意。華貴的髮髻在後腦搖晃。
臺下沒有掌聲響起，畢竟這是安靈的畢業答辯。
導師的介紹，更多是“通知”的性質。
所有人都在欣賞著這最後的“美景”，青春冰山女神與她的古典美婦母親，在臺上臺下交相呼應，簡直讓人目眩神迷。
除了，一個坐在角落的、滿臉怨毒的學生。
…………
九糧看著臺上光鮮動人的校花，又瞥了瞥他的那位風姿動人、熟婦韻味十足的“導師”，險些把牙咬碎：
“操他媽的……辛辛苦苦在實驗室做了那麼久，熬了多少次才得到的成果，轉頭就被這對賤母女拿去‘內部消化’了……”
他死死地捏著靠椅的扶手，眼瞳裡倒映出安靈風姿綽約、嫋娜冷豔的樣子，滿腔憤怒又被委屈給死死蓋住。
他不禁想起四年前，自己剛剛拿到博士錄取通知書，滿心歡喜地加入他現在的導師：孟希顏的課題組的時刻。
那時他意氣風發，剛從普通一本的碩士躍入頂尖985的殿堂，履歷、競賽、實習成績無可挑剔，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
九糧怎麼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多方打聽和了解後，一直都精挑細選、口碑良好的“美婦導師”，竟然會為了給女兒安靈鋪路，利用學位和盤根錯節的學閥關係作要挾，將自己三年的成果貪婪地吞吃。
“GABA……”
九糧死死地盯著臺上正放映著的PPT。
那裡閃過的每一頁，都是他心血的結晶……每一頁的資料、圖示、文字，乃至排版，都是從實驗室裡一次次熬幹了腦細胞，精心調整了不知多少遍才得來的。
如今，這些飽含他奮鬥汗水的科研成果，卻被這位“冰山校花”恬不知恥地改了個名，在學閥母親的指導下，正大光明地當作了自己的“畢業論文”！
“……眾所周知，GABA在神經元中的效應增強，可以有效抑制大腦過度活躍的區域……”
安靈站在報告臺後方，儀態十分大方而得體，從容介紹著“自己”的課題，絲毫看不出她是在一週前才剛拿到這份PPT。
此刻，一頁頁詳盡而精美的資料圖在臺上閃過，伴隨著她微冷的聲線：
“……透過計算機輔助藥物設計與化學合成，我從500多種可能的藥品中篩選出了GABAX-17……”
“……已經在大鼠神經元細胞繫上證明了，GABAX-17擁有顯著增強GABA活性的效果。”
九糧強迫自己平靜了下來，他發現已經有人注意到他面目扭曲的樣子了。
但與逐漸平復的肢體動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眼裡越發濃郁的陰毒。
“GABAX-17……”他在心裡咬牙切齒地念著。
這是他三個月前，在實驗室定向合成出來的一種化學品。
他的導師——也就是安靈的母親，孟希顏，在五年前創立了一個專案組，致力於攻關一種新型的抗焦慮藥物。
作為博士的九糧，在加入課題組後，自然也分配到了子課題。
孟希顏給他的目標是：合成出一種能有效抑制大腦活躍神經元區域的化學藥物，為後續其它藥物的更深層效果奠定基礎，如5-HT2A受體抑制劑等。
有著導師孟希顏專門為他申請的超算算力份額，外加上九糧自己在計算化學方面頗有造詣，他在一年前就確定了該藥品的500多種可能結構。
花費大半年，九糧終於在實驗室熬出一種有效的成品，又花了兩個月做了無數檢測、動物實驗以驗證其有效性，終於，他在一個月前拿出了一篇足夠份額的論文。
毫無猶豫地，按照慣例，他沒有先將這篇論文投到專業期刊上，而是發給了“大力支援”他的導師，等待孟希顏的修改意見。
一等就是三天。
九糧等到的不是修改意見，而是一份“用詞委婉”的通知，以及在辦公室內一場終生難忘的談話。
那場談話很短，短到導師孟希顏第一次給他泡的烏龍茶都還沒涼透，九糧就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辦公室。
在滾水澆過綠茶蒸騰起的清霧裡，孟希顏典雅端莊的臉龐似乎被扭曲成了妖鬼的形狀。坐在另一邊沙發上的安靈則盤著頭髮，無所謂地玩著手機，似乎對他這個“受害者”見怪不怪了。
孟希顏吃定了這個父母雙亡的孩子對學位無與倫比的渴求，手握龐大人脈和學界資歷的她，很輕鬆地就呼叫自己在學術圈的關係，讓位於學術金字塔底層的九糧知道了什麼是絕望，以及“反抗”會有什麼下場。
“……綜上所述，GABAX-17可以被認為是一種有效抑制神經活性的重要藥物……”
臺上，安靈的答辯已經進入了尾聲。
現場的氣氛也越來越松，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場答辯只不過是“走流程”。
哪怕安靈的答辯真的是依託答辯，臺下的孟希顏揮揮手，也能輕描淡寫地讓她平穩飄過，更別提這場答辯的質量遠超普通博士畢業論文的水準了。
“虎母無犬女啊。”
“這個方向……很新，資料沒造假的話，是相當有分量的成果。安女神怎麼做到這麼大的工作量還不脫髮的？”
“天賦吧。當年孟希顏教授不也是博士論文一戰成名的麼？”
“這超算份額……酸了，我求都求不到。”
“別了吧，給你那麼多份額，你想得到這種結構篩選演算法嗎？更別說還要在實驗室測五百多種化學品。”
“也是……燒爐子我都要燒吐了，也不知道安女神是什麼樣的毅力才堅持下來的。”
…………
聽著周圍海潮一般的聲音，無力感和無處可去的憤怒憋屈淹沒了九糧。
那些讚譽、誇獎、驚歎，那些聚光燈下的光鮮亮麗與眾口稱讚，原本都該是屬於他的！
可他能做什麼呢？
大聲叫囂臺上的女神是剽竊他的成果嗎？還是“匿名”舉報孟希顏學術不端？
不提那幾乎是必定的失敗機率、即使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成功了，他又去哪裡找新的導師？他浪費的四五年又由誰來負責？
他這麼一個窮鄉僻嶺出來的學生，無父無母……賭不起任何可能性。
臺上，安靈的答辯終於結束。
教授們象徵性地提了幾個問題，便准許了透過。
掌聲響起，女神鞠躬下場。
九糧盯著安靈的臉龐……這張極美極豔的天仙面孔，他的眼神如毒鉤一般。
他期待著安靈能扭頭看他一眼，不論是什麼眼神，是冷漠也好、嘲諷也罷……他至少希望能用自己的眼睛讓這位“校花”記住，她今天所得的光鮮亮麗一切，都是靠著剝削一個無依無靠的窮學生的日夜操勞得到的！
可九糧終究失望了。
會議散場，安靈走到母親身邊，兩人被拱衛在人潮的中央，彼此說笑著走出了大廳。
自始至終，這對母女沒有向報告廳角落的九糧投來哪怕一瞥。
人流慢慢稀疏了下來，一個個仰慕美貌而來的單純學生們走出了會議廳。
最終，偌大的報告廳只剩下九糧一人，木木地坐在椅子上。
不知過了多久，明亮的燈光也一盞盞熄滅。
幽黑寂靜的大廳裡，只剩下一道慘白的光束投向臺上的幕布。
那是答辯PPT的最後一頁，有著兩行清晰的白底黑字。這是九糧一個月前，熬到凌晨五點，在電腦上敲下的最後幾個字：
“感謝傾聽。”
“彙報人：安靈。”
“指導老師：孟希顏。”
——有兩個字輕飄飄地被篡改了。
一片漆黑之中，男人的臉頰被這唯一的光亮映出清晰而細窄的輪廓，
那是一張略微暗沉的面孔，有長期熬夜導致的色素堆積，還有沒來得及剃乾淨的鬍渣，讓這個原本清秀健康的男子變成了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是……你們……逼我的。”
他顫抖著自言自語，死死地抱著自己的頭，瘋狂扯拽著自己的頭髮。
……
很久以後，九糧重新立起身體，靠在椅背上，扭曲的面容奇怪地鎮定了下來。
他神色平靜，眼瞳中幽幽地映著PPT的最後一頁。
“安靈”和“孟希顏”兩個名字，恰好位於瞳孔正中。
…………
“小九，又來做實驗啊？”
晚上八點，理化大樓一層，前臺。
年老的保安坐在前臺的後方，放下有蓋的藍白瓷杯，扶了扶老花鏡，抬頭看著眼前這個樸實的農村孩子。
他對這個農村來的孩子的印象很好。踏實，懂禮貌，經常在實驗室熬通宵，比待在宿舍的時間都多……因此也和他熟了起來。
“嗯。實驗做完了，來拿成品。”
九糧溫和地對老保安笑了笑：“剛答辯完，以後估計就很少過來了。”
“畢業了？”老人臉上的褶皺咧開，他知道對這些博士生來說，越早畢業一般代表著才能越高：“畢業好啊，好些博士延畢，能早點畢業，好，好……”
“謝謝。”
九糧雙手合十，認真的說了一聲，隨後就轉身朝電梯走去。
老人探頭看了看他的背影。
“都是國家的人才啊。”他心裡感慨。
…………
“啪”。
燈光開啟，照亮了實驗室內的許多臺儀器與冷藏櫃。幾隻被養著的小白鼠亂竄起來，發出“嘰嘰”的叫聲，
九糧無視了這些動靜，輕車熟路地找到3號冷藏櫃，從某個子櫃中取出了一管透明的液體，上面貼著一行手寫的標籤：
【GABAZ-03】
與最終選定的GABAX-17不同，這是他從500多種可能的化學結構中，合成出的另一種“強效神經抑制劑”，只不過由於其藥性過於強烈，以及合成步驟過於繁瑣且不穩定，被他在最後的篩選階段pass掉了。
但pass掉，不代表沒用……
“GABAZ-03，配合適量的SSRI。外加吡咯烷環衍生物，呵呵……”
九糧看著手上的試管，露出奇怪的笑容。
SSRI是選擇性血清素再攝取抑制劑，具備情感抑制的效果，而吡咯烷環衍生物可以大幅度增加神經系統受體的活性，使其更容易被藥物影響。
理論上，這三者的搭配，可以達到極強的“催眠”效果。
之所以過去的所有藥物都無法產生這樣的效果，是因為其對神經系統的抑制性尚未達到臨界點，無法導致人體的表層意識徹底休眠。
而這一切，對九糧手中的【GABAZ-03】都不是問題。
把裝有液體的試管放好，接著在軟體上模擬了一下各類化學品的綜合產生效果以及混合製取流程後，九糧一個人呆在實驗室，默默地操作著儀器，調配著他的目標產物。
“安靈……孟希顏……”
他輕輕念著。
夜色下的理化大樓很安靜。正值畢業季，樓內沒有幾盞燈還亮著，大家都已經答辯完畢，進入了短暫的休息時間。
夏風吹過，帶著溼溼的悶熱。
終於，在十點半的時候，產物進入了最終的製取階段。
看著高速轉動的離心機，九糧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隨後掏出手機，撥打了安靈學姐的電話。
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冷傲而不耐煩的聲音，九糧很平靜、甚至帶點卑微地開口：
“喂，學姐。”
“嗯，交給您的論文裡……發現了一點問題。”
“……不會，我看開了，很感謝孟教授的栽培，我會繼續好好讀博的。”
“不是什麼大問題，但可能涉及到一些資料處理，學姐您要不先來一趟實驗室？”
“好。好，”
“實驗室？實驗室在八樓，803，我在這等您。”
成功將安靈引入圈套後，九糧結束通話了電話，看著窗外夜色裡的學校，平靜的臉上終於露出嘲諷的笑容：
“賤女人，讀到博士還不知道實驗室在哪裡。”
“涉及到‘自己’的畢業論文，倒是比誰都上心，二話不說就過來了。”
“‘女神’，呵呵……”
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樣，微醺，迷亂地自言自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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