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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7-25
脆弱
鍾靈最近情緒有點低落。
因為鍾雲慧的事情。
池青灼知道，但是他並沒有說什麼。
這件事，是他促成的，他沒有打算解釋。
人在什麼時候最脆弱？
大約是堅守的信念被擊碎崩塌，瓦解過程中心理防線不斷降低的每一個時刻。
他愛觀察鍾靈，也愛分析鍾靈。
鍾靈從小的社交圈子簡單，一路保持聯絡到大的朋友屈指可數，除了朋友，家人，就是學校圈子。
她並不是個特別堅強，意志力也超群的人。相反，她比大多數人都更細膩，更容易退縮，也更容易搖擺不定。
譬如和池青灼在一起。
她時而遠離，好像隨時可以斷掉關係迴歸到平靜生活的樣子，讓池青灼特別不爽。
他想要更強烈的，更緊密的，更不可分割的聯絡。
池青灼的惡劣和強烈佔有慾遠比他表現出來的要多，要深刻。
他固執地希望鍾靈是以他為中心的，希望鍾靈是百分百對他敞開心扉的，希望鍾靈是完完全全毫無保留依賴他的。
他要人，也要心。
現在這樣的程度，遠遠不夠。
解決問題的方式未必是解決問題，創造更大的更劇烈的問題未嘗不可，任由其崩塌，在廢墟上重新構建體系。
她在意的，那就去摧毀。
想要她再脆弱一點，再絕望一點。在孤立無援的時刻，只能呆在自己身邊，只能向自己求助，只能依靠自己。
趁虛而入並不光明正大，但他不需要光明正大。
鍾靈的情況有些糟糕，儘管一再說服自己，一再安慰自己，但是那天晚上，周志遠和鍾雲慧的模樣仍然不時映入自己腦海。
並不是所有情感都是即時、劇烈的，有些情感溫吞綿長，如細長的針慢慢推入身體，等到察覺時已經痛到想流眼淚。
鍾靈很難過，如果說她是一顆浮萍，那鍾雲慧就是水下緊緊攥著她的根。
現在，根斷了。
她愈發地感覺自己沒有方向，虛浮在水面，隨波逐流。
她不想跟鍾雲慧交流，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她唯一正確的應該做的是坦然接受這件事情。
但是，她好像做不到。
她晚上會失眠，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掉下來。
鍾靈哭泣的時候很小聲，躺在床上，拉過被子遮住臉，淚水幾近無聲從眼角滑落，滲進黑色柔軟的髮絲中，落在潔白柔軟的枕頭上。
她全身蜷縮在一起，背部朝外，呈現出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態。
白天上課，連同桌都察覺到她在走神，胡月看著話變得更少，情緒莫名萎靡的鐘靈，“快期末考了，你怎麼還走神？”
鍾靈聽聞耳邊的提醒，如夢初醒般抓起筆桿，搖搖頭後看似專注地看向黑板。
只是看不了多久，思緒又會飄走而已。
她實在什麼都看不進去，也學不進去，在池青灼讓她去補最後幾天課時，鍾靈也婉言拒絕。
去了也是浪費時間。
她回家後喜歡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坐在書桌前，打開臺燈，掏出卷子，握著筆，雙眼卻無神地看著那些毫無感情的文字與公式。
鍾雲慧嘗試想和她交流，在某天推開鍾靈臥室的門，和鍾靈的眼神對上時，她發現她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鍾靈眼神中呈現的是一種，拒絕和人交談，似乎下一秒就會被傷害到的脆弱感。
像冰冷雨夜裡無處可棲的流浪貓狗，躲在角落裡，路邊的行人經過也會讓她怕到毛髮豎立。
鍾雲慧看著這樣的她，只能簡單關心後又替她關上門。
門被關上後，正襟危坐在書桌前的鐘靈，垂著頭，眼瞼落下一片陰影。
原來當一段深入骨髓的親密關係被猛然撕開一個口子時，讓人如此猝不及防，難以接受。
期末考試，鍾靈是在一種飄忽遊離的狀態下完成的。
在考完的那一天，一群學生忍不住在學校內狂歡，結束這壓抑而又充實的一年，不同的人即將邁入新的階段。
校園熙熙攘攘，交談聲不絕於耳，鍾靈轉頭看向旁側的同學，看到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即將迎來假期的興奮目光。即使成績如何還不知道，但是至少這一刻，這一學年，結束了。
鍾靈有一種難以融入周圍的感覺，周遭的輕鬆愉悅氛圍，似乎都與她無關，只有她的心情，像被綁著石頭丟入海水中，不斷下沉，下沉，似乎沒有底。
這讓她有一點喘不過氣。
池青灼在校門口將緩慢出來的鐘靈抱在懷裡，俯身在她耳邊輕聲問，“考得好嗎。”
鍾靈頭抵著他肩上的肌肉，搖頭，“我不知道。”
池青灼扣住她的手掌，“沒關係，都不重要。”
擁抱的溫度是如此真實，軀體緊貼給人帶來短暫的倚靠，鍾靈顫著睫毛闔眼，貪戀這種完全的被包裹感。
這是不對的，但是她實在不想推開他。
＊＊＊＊＊＊＊＊＊＊＊＊
107 揹她
池青灼看鐘靈興致不高，帶她去爬山散心。
去的郊區的一座山，細碎陽光灑在成片綿延無際的翠綠森林間，光與影的變幻構造出美麗的景象。
遠離城市，空氣中夾雜著草木的清新味道，踩在青石板樣式的石階，鍾靈抬頭望向旁側的樹木，聽到不遠處溪流流動的聲音，內心被大自然撫慰。
兩人帶了些食物和水，緩慢往上爬。
爬山的還有一些其他人群，或是青年結隊成行，或是家庭出遊，池青灼照顧著鍾靈，速度並不快，不算寬闊的石階不時就要讓著其他往上的人。
山峰並不算高，但是路程卻不近，鍾靈走到最後愈發費勁，被池青灼牽著手，才到達頂部。
頂部是座寺廟，被枝繁葉茂的樹木圍在中間，靜謐而悠遠。池青灼把水掏出來遞給鍾靈，看著遠處的黑瓦紅牆，“進去拜拜嗎？”
鍾靈往上看了一眼，接過水喝了兩口然後還給他，“好。”
池青灼將剩下的水喝完，才又帶著人進去領香拜佛。
寺廟的人並不多，鍾靈不清楚那些佛像具體所對應的名稱，但是心中抱有極為虔誠的敬畏，一一按照指示跟著旁人一同拜禮。
她回頭看池青灼，也跟著自己一樣，跟隨流程點香禮佛。
出寺廟的時候，暖紅的夕陽散發著餘熱，明晃晃地照在兩人身上，裸露的肌膚感受到來自夕陽的溫度。
“你信這些嗎？”鍾靈問池青灼。
“不信。”
下山時，鍾靈的腿發軟，被池青灼揹著往下走。
趴在他堅實的背上，手環住脖頸交迭在他鎖骨前，腦袋輕輕靠在他後頸側，貼著他的肌膚。
“池青灼，你知道我剛剛許了什麼願望嗎？”
池青灼將她顛著更靠前一些，側著臉問她，“什麼願望。”
鍾靈緩緩說，“我希望，媽媽可以永遠幸福。”
她靠著池青灼，“我小時候身體不好，三天兩頭生病，在老家的時候她也這樣揹著我，半夜去診所看病。”
“她真的特別特別好，她工作也很努力你知道嗎，有時候很累壓力很大，所以我也想讓她開心。”
鍾靈趴在他肩上，娓娓訴說著母女之間的點滴。
說到最後，鍾靈忍不住流眼淚，哽咽道，“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很難過。”
她重複著低聲說，“我的心空空的，好像什麼都拿走了。”
“我真的有一點難過。”
鍾靈的眼淚滾燙，落在他後背肌膚上，像灼燒一般。
池青灼忽略內心傳來的某種情緒，只平靜地給予她簡短回覆，然後將她更貼緊自己的背部。
下山的路池青灼即使揹著人，速度也比上山時快許多。鍾靈到後面說累了，只靠著他休息，聽他沉著的呼吸聲。
等到快走出小徑，回到車流乾道時，天已經有些暗。
鍾靈從他背上下來，站在路邊，不走。
氣溫也開始降低，池青灼靠近摸她冰涼的手臂，“回家了。”
鍾靈推開他，後退兩步，阻止他靠近，“就這樣就好。”
池青灼的白t在即將被黑夜籠罩之際，變得極為顯眼，鍾靈看著他，細輕的聲音傳來，“池青灼，你是喜歡我的，對嗎？”
池青灼似乎沒有料到鍾靈會問這個，反應過來後嗯了一聲，是回答。
“那你可以，正式跟我告白嗎？”
聲音被刻意提高，淺淺迴盪在森林間。
池青灼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開口。
鍾靈正面對著他，挪著小步緩緩往後退，“我特別害怕，你對我只是短暫地感興趣，短暫地喜歡，短暫地逗我玩。”
“我怕你哪天不見了，突然不喜歡我怎麼辦。我這樣的性格，黏人起來會特別煩，萬一你受不了怎麼辦。”
“我開始想著等你過了這段時間，就會對我失去興趣，但是你一直沒有，還對我越來越好，讓我完全沒辦法控制遠離你。”
鍾靈停下腳步，望著池青灼，“我承認，我喜歡你，就算知道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情，就算知道你不好，還是很喜歡，很喜歡。”
“所以你可以，正式跟我表白一次嗎，就這一次。”
鍾靈說完看向池青灼，水眸在夜色中瑩亮清澈。
空氣中是長達一分多鐘的沉默，池青灼站立在距離她幾米開外，身形挺拔，卻沒有任何動作。
＊＊＊＊＊＊＊＊＊＊＊＊
108 告白(完結章)
鍾靈直直地看著他，眼神從明亮到晦暗，最後挪開眼，“對不起，我有一點衝動……”
“我不太會告白。”
池青灼打斷她的話，看著鍾靈，靠近她。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告白的，是什麼流程。”
鍾靈被他的眼神看得忍不住想躲閃，遊移著目光，“我胡說的，你不用當真。”
池青灼聲音卻在將黑的夜色中傳來，“第一次見到你，是你媽媽銀行做vip客戶活動，開蚌取珍珠做飾品那次。我母親，是參加活動的一員。”
“我和你都在9樓的沙發休息區等她們出來，你在我斜對面的沙發上，睡著了，手上還拿著本她們的雜誌。”
“可能很奇怪，但我的確看了你很久，你也沒醒來。”
“天氣有點冷，你睡得並不算好，窗戶縫偶爾吹進來風，你就不自覺開始縮身體。直到你媽媽臨時出來，急忙忙給你找了條毯子蓋上，你才好一點。”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關注你，也許是因為休息區只有我們兩個人，也許因為你睡著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觀察你。抑或者其他。”
鍾靈不由得呆住，看到池青灼已經走到她面前。
池青灼伸出手，摸她的臉頰，“第二次見到你，是在教學樓三樓，你抱著一堆作業去老師辦公室，結果被男生拿著籃球撞到，作業本散得遍地都是，你和他蹲著身子在地上一本一本地撿。”
“你的聲音很好聽，撿完後很禮貌地跟那個男生說謝謝，我看到他臉紅了。”
“儘管你什麼都沒做，但是我很不舒服。我好像潛意識裡覺得，你應該是屬於我的。”
“作業本上寫了你的班級。我偶爾，會下課時在樓上看你，然後看到你和同學走出教室。”
“其他的，差不多就是那個樣子。”
這和鍾靈預想中的話語不太不同，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想後撤。
池青灼拉住她，阻止她的後退，親吻她的掌心，“我不知道如何表達才能讓你相信，我想，我對你的喜愛應該比你對我的認知中要多。”
坦誠和剖析自我對池青灼而言是困難的，將所有想法袒露於他人面前，在過往的經歷中，告訴他這並無益處。但是鍾靈，像戀愛中所有的女孩一樣，想要聽到來自對方的愛意，渴望對方溫存的言語。
還有，反覆的確認。
鍾靈掙扎縮回手，“那你……不會也像這樣喜歡其他人嗎？”
“你知道人和人之間最大的差別是什麼嗎？”
鍾靈搖頭。
“有的人窮極一生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而有的人很早就明確自己的目標。”
“喜歡一個人如果需要透過反覆對比才能確認，那永遠都不會有答案。”
池青灼嘴唇輕輕覆蓋在鍾靈唇瓣上說道，“我很確信我喜歡你。喜歡你主動吻我，喜歡你抱我，喜歡你依賴我，喜歡你每一個時刻。”
池青灼抬起她的下頜，吻她，呢喃著說道，“很喜歡你。”
天完全暗下來，鍾靈被他攬著，整個人沉浸在他難得溫柔的話語中，眼角滲出點點淚。
鍾靈伸手環住他的脖頸，踮起腳，“抱我。”
池青灼低下身體，將她整個人直接抱起，鍾靈腿自發圈住他的腰，臉埋在他頸邊。
書裡說：如果要馴服一個人，就要冒著掉眼淚的危險。
反過來亦是。
鍾靈隱約明白，池青灼想要什麼。
池青灼這人多執著，她已經領悟過。這次不行，他也會換著方法讓自己妥協，邁出這一步。
鍾靈趴在他肩上開口，“我會試著去真正相信你，試著去完全接納你，試著……把一顆心都交給你。”
池青灼答，“好。”
鍾靈說完也忍不住在他耳邊控訴，“可是你……你實在太壞了。”
“我是真的很難過。”
池青灼手掌搭在她的背部，抱著她往山下司機等待的地方走去，“你媽媽需要有自己的生活，你也一樣。”
鍾靈又何嘗不明白，發現母親和其他人交往，只是時間上的早和晚而已，於最終結果無異。
親情關係的獨立，也是遲早的事情。只是她還是很介意，池青灼用這樣直白的方式主動揭開，露出這段親情關係的裂痕，毫無預兆。
“下一次，我不會原諒你的。”
嘴上囁嚅著冷情的話語，然而實際，鍾靈整個腦袋都枕在他肩頭，汲取著他身上的氣息。
“我知道。”
“你應該向我認錯。”
“我認錯。”
“……你……總是敷衍我。”
“那你想要我怎麼認錯。”
“我不知道。”
“那慢慢想，想清楚再告訴我。”
遲鈍的鐘靈好像也開始明白，池青灼曲折迴繞，反覆調動她的情緒，好像最終目的都指向一個。
他想要讓感情升階，建立更不可分割的聯絡，但是他永遠不會低頭祈求垂憐，而是用自己的方式打碎或重建，一如既往強勢不容反駁。
他實在讓人又愛又恨。
鍾靈妥協了。
“池青灼，你說幾句好聽的話哄我吧。”
哄我，我就不生氣了。
池青灼停頓幾秒，生硬回答，“我不會。”
“那你……可以親我嗎。”
池青灼停下腳步，親她的眼睫，親她的鼻尖，親她的飽滿嘴唇。他輕聲問，“喜歡我親你？”
鍾靈摟緊他，顫著睫毛，給予回覆，“……喜歡。”
山間清涼的風吹過來，鍾靈下意識往他懷裡靠，池青灼看著鍾靈，唇角勾起。
“好。回家。”
“池青灼，如果我們以後分開了怎麼辦。”
“那就重新在一起。”
“如果有不可抗的原因呢。”
“比如說。”
“我不知道。”
“你別隨意放棄就好。”
“被我發現，鍾靈，你就完蛋了。”
兩人的身影逐漸縮小，淺淺的說話聲被掩蓋在風裡，直到完全聽不見。
有人不夠勇敢，有人不會表達，有人習慣逃避，而有人非要逼著對方去面對。
戀人不必完美，可以有缺點，可以有根深蒂固的思維看法，這些對於他們來說，都不是最重要。
開誠佈公的交談，彼此全盤托出的無畏，戀人心理之間的無限貼近，遠比肉體觸碰帶來的慰藉要大。
池青灼將鍾靈摟緊。
夜路很黑，還好，鍾靈靠著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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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靈最近情緒有點低落。
因為鍾雲慧的事情。
池青灼知道，但是他並沒有說什麼。
這件事，是他促成的，他沒有打算解釋。
人在什麼時候最脆弱？
大約是堅守的信念被擊碎崩塌，瓦解過程中心理防線不斷降低的每一個時刻。
他愛觀察鍾靈，也愛分析鍾靈。
鍾靈從小的社交圈子簡單，一路保持聯絡到大的朋友屈指可數，除了朋友，家人，就是學校圈子。
她並不是個特別堅強，意志力也超群的人。相反，她比大多數人都更細膩，更容易退縮，也更容易搖擺不定。
譬如和池青灼在一起。
她時而遠離，好像隨時可以斷掉關係迴歸到平靜生活的樣子，讓池青灼特別不爽。
他想要更強烈的，更緊密的，更不可分割的聯絡。
池青灼的惡劣和強烈佔有慾遠比他表現出來的要多，要深刻。
他固執地希望鍾靈是以他為中心的，希望鍾靈是百分百對他敞開心扉的，希望鍾靈是完完全全毫無保留依賴他的。
他要人，也要心。
現在這樣的程度，遠遠不夠。
解決問題的方式未必是解決問題，創造更大的更劇烈的問題未嘗不可，任由其崩塌，在廢墟上重新構建體系。
她在意的，那就去摧毀。
想要她再脆弱一點，再絕望一點。在孤立無援的時刻，只能呆在自己身邊，只能向自己求助，只能依靠自己。
趁虛而入並不光明正大，但他不需要光明正大。
鍾靈的情況有些糟糕，儘管一再說服自己，一再安慰自己，但是那天晚上，周志遠和鍾雲慧的模樣仍然不時映入自己腦海。
並不是所有情感都是即時、劇烈的，有些情感溫吞綿長，如細長的針慢慢推入身體，等到察覺時已經痛到想流眼淚。
鍾靈很難過，如果說她是一顆浮萍，那鍾雲慧就是水下緊緊攥著她的根。
現在，根斷了。
她愈發地感覺自己沒有方向，虛浮在水面，隨波逐流。
她不想跟鍾雲慧交流，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她唯一正確的應該做的是坦然接受這件事情。
但是，她好像做不到。
她晚上會失眠，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掉下來。
鍾靈哭泣的時候很小聲，躺在床上，拉過被子遮住臉，淚水幾近無聲從眼角滑落，滲進黑色柔軟的髮絲中，落在潔白柔軟的枕頭上。
她全身蜷縮在一起，背部朝外，呈現出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態。
白天上課，連同桌都察覺到她在走神，胡月看著話變得更少，情緒莫名萎靡的鐘靈，“快期末考了，你怎麼還走神？”
鍾靈聽聞耳邊的提醒，如夢初醒般抓起筆桿，搖搖頭後看似專注地看向黑板。
只是看不了多久，思緒又會飄走而已。
她實在什麼都看不進去，也學不進去，在池青灼讓她去補最後幾天課時，鍾靈也婉言拒絕。
去了也是浪費時間。
她回家後喜歡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坐在書桌前，打開臺燈，掏出卷子，握著筆，雙眼卻無神地看著那些毫無感情的文字與公式。
鍾雲慧嘗試想和她交流，在某天推開鍾靈臥室的門，和鍾靈的眼神對上時，她發現她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鍾靈眼神中呈現的是一種，拒絕和人交談，似乎下一秒就會被傷害到的脆弱感。
像冰冷雨夜裡無處可棲的流浪貓狗，躲在角落裡，路邊的行人經過也會讓她怕到毛髮豎立。
鍾雲慧看著這樣的她，只能簡單關心後又替她關上門。
門被關上後，正襟危坐在書桌前的鐘靈，垂著頭，眼瞼落下一片陰影。
原來當一段深入骨髓的親密關係被猛然撕開一個口子時，讓人如此猝不及防，難以接受。
期末考試，鍾靈是在一種飄忽遊離的狀態下完成的。
在考完的那一天，一群學生忍不住在學校內狂歡，結束這壓抑而又充實的一年，不同的人即將邁入新的階段。
校園熙熙攘攘，交談聲不絕於耳，鍾靈轉頭看向旁側的同學，看到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即將迎來假期的興奮目光。即使成績如何還不知道，但是至少這一刻，這一學年，結束了。
鍾靈有一種難以融入周圍的感覺，周遭的輕鬆愉悅氛圍，似乎都與她無關，只有她的心情，像被綁著石頭丟入海水中，不斷下沉，下沉，似乎沒有底。
這讓她有一點喘不過氣。
池青灼在校門口將緩慢出來的鐘靈抱在懷裡，俯身在她耳邊輕聲問，“考得好嗎。”
鍾靈頭抵著他肩上的肌肉，搖頭，“我不知道。”
池青灼扣住她的手掌，“沒關係，都不重要。”
擁抱的溫度是如此真實，軀體緊貼給人帶來短暫的倚靠，鍾靈顫著睫毛闔眼，貪戀這種完全的被包裹感。
這是不對的，但是她實在不想推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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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揹她
池青灼看鐘靈興致不高，帶她去爬山散心。
去的郊區的一座山，細碎陽光灑在成片綿延無際的翠綠森林間，光與影的變幻構造出美麗的景象。
遠離城市，空氣中夾雜著草木的清新味道，踩在青石板樣式的石階，鍾靈抬頭望向旁側的樹木，聽到不遠處溪流流動的聲音，內心被大自然撫慰。
兩人帶了些食物和水，緩慢往上爬。
爬山的還有一些其他人群，或是青年結隊成行，或是家庭出遊，池青灼照顧著鍾靈，速度並不快，不算寬闊的石階不時就要讓著其他往上的人。
山峰並不算高，但是路程卻不近，鍾靈走到最後愈發費勁，被池青灼牽著手，才到達頂部。
頂部是座寺廟，被枝繁葉茂的樹木圍在中間，靜謐而悠遠。池青灼把水掏出來遞給鍾靈，看著遠處的黑瓦紅牆，“進去拜拜嗎？”
鍾靈往上看了一眼，接過水喝了兩口然後還給他，“好。”
池青灼將剩下的水喝完，才又帶著人進去領香拜佛。
寺廟的人並不多，鍾靈不清楚那些佛像具體所對應的名稱，但是心中抱有極為虔誠的敬畏，一一按照指示跟著旁人一同拜禮。
她回頭看池青灼，也跟著自己一樣，跟隨流程點香禮佛。
出寺廟的時候，暖紅的夕陽散發著餘熱，明晃晃地照在兩人身上，裸露的肌膚感受到來自夕陽的溫度。
“你信這些嗎？”鍾靈問池青灼。
“不信。”
下山時，鍾靈的腿發軟，被池青灼揹著往下走。
趴在他堅實的背上，手環住脖頸交迭在他鎖骨前，腦袋輕輕靠在他後頸側，貼著他的肌膚。
“池青灼，你知道我剛剛許了什麼願望嗎？”
池青灼將她顛著更靠前一些，側著臉問她，“什麼願望。”
鍾靈緩緩說，“我希望，媽媽可以永遠幸福。”
她靠著池青灼，“我小時候身體不好，三天兩頭生病，在老家的時候她也這樣揹著我，半夜去診所看病。”
“她真的特別特別好，她工作也很努力你知道嗎，有時候很累壓力很大，所以我也想讓她開心。”
鍾靈趴在他肩上，娓娓訴說著母女之間的點滴。
說到最後，鍾靈忍不住流眼淚，哽咽道，“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很難過。”
她重複著低聲說，“我的心空空的，好像什麼都拿走了。”
“我真的有一點難過。”
鍾靈的眼淚滾燙，落在他後背肌膚上，像灼燒一般。
池青灼忽略內心傳來的某種情緒，只平靜地給予她簡短回覆，然後將她更貼緊自己的背部。
下山的路池青灼即使揹著人，速度也比上山時快許多。鍾靈到後面說累了，只靠著他休息，聽他沉著的呼吸聲。
等到快走出小徑，回到車流乾道時，天已經有些暗。
鍾靈從他背上下來，站在路邊，不走。
氣溫也開始降低，池青灼靠近摸她冰涼的手臂，“回家了。”
鍾靈推開他，後退兩步，阻止他靠近，“就這樣就好。”
池青灼的白t在即將被黑夜籠罩之際，變得極為顯眼，鍾靈看著他，細輕的聲音傳來，“池青灼，你是喜歡我的，對嗎？”
池青灼似乎沒有料到鍾靈會問這個，反應過來後嗯了一聲，是回答。
“那你可以，正式跟我告白嗎？”
聲音被刻意提高，淺淺迴盪在森林間。
池青灼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開口。
鍾靈正面對著他，挪著小步緩緩往後退，“我特別害怕，你對我只是短暫地感興趣，短暫地喜歡，短暫地逗我玩。”
“我怕你哪天不見了，突然不喜歡我怎麼辦。我這樣的性格，黏人起來會特別煩，萬一你受不了怎麼辦。”
“我開始想著等你過了這段時間，就會對我失去興趣，但是你一直沒有，還對我越來越好，讓我完全沒辦法控制遠離你。”
鍾靈停下腳步，望著池青灼，“我承認，我喜歡你，就算知道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情，就算知道你不好，還是很喜歡，很喜歡。”
“所以你可以，正式跟我表白一次嗎，就這一次。”
鍾靈說完看向池青灼，水眸在夜色中瑩亮清澈。
空氣中是長達一分多鐘的沉默，池青灼站立在距離她幾米開外，身形挺拔，卻沒有任何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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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告白(完結章)
鍾靈直直地看著他，眼神從明亮到晦暗，最後挪開眼，“對不起，我有一點衝動……”
“我不太會告白。”
池青灼打斷她的話，看著鍾靈，靠近她。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告白的，是什麼流程。”
鍾靈被他的眼神看得忍不住想躲閃，遊移著目光，“我胡說的，你不用當真。”
池青灼聲音卻在將黑的夜色中傳來，“第一次見到你，是你媽媽銀行做vip客戶活動，開蚌取珍珠做飾品那次。我母親，是參加活動的一員。”
“我和你都在9樓的沙發休息區等她們出來，你在我斜對面的沙發上，睡著了，手上還拿著本她們的雜誌。”
“可能很奇怪，但我的確看了你很久，你也沒醒來。”
“天氣有點冷，你睡得並不算好，窗戶縫偶爾吹進來風，你就不自覺開始縮身體。直到你媽媽臨時出來，急忙忙給你找了條毯子蓋上，你才好一點。”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關注你，也許是因為休息區只有我們兩個人，也許因為你睡著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觀察你。抑或者其他。”
鍾靈不由得呆住，看到池青灼已經走到她面前。
池青灼伸出手，摸她的臉頰，“第二次見到你，是在教學樓三樓，你抱著一堆作業去老師辦公室，結果被男生拿著籃球撞到，作業本散得遍地都是，你和他蹲著身子在地上一本一本地撿。”
“你的聲音很好聽，撿完後很禮貌地跟那個男生說謝謝，我看到他臉紅了。”
“儘管你什麼都沒做，但是我很不舒服。我好像潛意識裡覺得，你應該是屬於我的。”
“作業本上寫了你的班級。我偶爾，會下課時在樓上看你，然後看到你和同學走出教室。”
“其他的，差不多就是那個樣子。”
這和鍾靈預想中的話語不太不同，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想後撤。
池青灼拉住她，阻止她的後退，親吻她的掌心，“我不知道如何表達才能讓你相信，我想，我對你的喜愛應該比你對我的認知中要多。”
坦誠和剖析自我對池青灼而言是困難的，將所有想法袒露於他人面前，在過往的經歷中，告訴他這並無益處。但是鍾靈，像戀愛中所有的女孩一樣，想要聽到來自對方的愛意，渴望對方溫存的言語。
還有，反覆的確認。
鍾靈掙扎縮回手，“那你……不會也像這樣喜歡其他人嗎？”
“你知道人和人之間最大的差別是什麼嗎？”
鍾靈搖頭。
“有的人窮極一生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而有的人很早就明確自己的目標。”
“喜歡一個人如果需要透過反覆對比才能確認，那永遠都不會有答案。”
池青灼嘴唇輕輕覆蓋在鍾靈唇瓣上說道，“我很確信我喜歡你。喜歡你主動吻我，喜歡你抱我，喜歡你依賴我，喜歡你每一個時刻。”
池青灼抬起她的下頜，吻她，呢喃著說道，“很喜歡你。”
天完全暗下來，鍾靈被他攬著，整個人沉浸在他難得溫柔的話語中，眼角滲出點點淚。
鍾靈伸手環住他的脖頸，踮起腳，“抱我。”
池青灼低下身體，將她整個人直接抱起，鍾靈腿自發圈住他的腰，臉埋在他頸邊。
書裡說：如果要馴服一個人，就要冒著掉眼淚的危險。
反過來亦是。
鍾靈隱約明白，池青灼想要什麼。
池青灼這人多執著，她已經領悟過。這次不行，他也會換著方法讓自己妥協，邁出這一步。
鍾靈趴在他肩上開口，“我會試著去真正相信你，試著去完全接納你，試著……把一顆心都交給你。”
池青灼答，“好。”
鍾靈說完也忍不住在他耳邊控訴，“可是你……你實在太壞了。”
“我是真的很難過。”
池青灼手掌搭在她的背部，抱著她往山下司機等待的地方走去，“你媽媽需要有自己的生活，你也一樣。”
鍾靈又何嘗不明白，發現母親和其他人交往，只是時間上的早和晚而已，於最終結果無異。
親情關係的獨立，也是遲早的事情。只是她還是很介意，池青灼用這樣直白的方式主動揭開，露出這段親情關係的裂痕，毫無預兆。
“下一次，我不會原諒你的。”
嘴上囁嚅著冷情的話語，然而實際，鍾靈整個腦袋都枕在他肩頭，汲取著他身上的氣息。
“我知道。”
“你應該向我認錯。”
“我認錯。”
“……你……總是敷衍我。”
“那你想要我怎麼認錯。”
“我不知道。”
“那慢慢想，想清楚再告訴我。”
遲鈍的鐘靈好像也開始明白，池青灼曲折迴繞，反覆調動她的情緒，好像最終目的都指向一個。
他想要讓感情升階，建立更不可分割的聯絡，但是他永遠不會低頭祈求垂憐，而是用自己的方式打碎或重建，一如既往強勢不容反駁。
他實在讓人又愛又恨。
鍾靈妥協了。
“池青灼，你說幾句好聽的話哄我吧。”
哄我，我就不生氣了。
池青灼停頓幾秒，生硬回答，“我不會。”
“那你……可以親我嗎。”
池青灼停下腳步，親她的眼睫，親她的鼻尖，親她的飽滿嘴唇。他輕聲問，“喜歡我親你？”
鍾靈摟緊他，顫著睫毛，給予回覆，“……喜歡。”
山間清涼的風吹過來，鍾靈下意識往他懷裡靠，池青灼看著鍾靈，唇角勾起。
“好。回家。”
“池青灼，如果我們以後分開了怎麼辦。”
“那就重新在一起。”
“如果有不可抗的原因呢。”
“比如說。”
“我不知道。”
“你別隨意放棄就好。”
“被我發現，鍾靈，你就完蛋了。”
兩人的身影逐漸縮小，淺淺的說話聲被掩蓋在風裡，直到完全聽不見。
有人不夠勇敢，有人不會表達，有人習慣逃避，而有人非要逼著對方去面對。
戀人不必完美，可以有缺點，可以有根深蒂固的思維看法，這些對於他們來說，都不是最重要。
開誠佈公的交談，彼此全盤托出的無畏，戀人心理之間的無限貼近，遠比肉體觸碰帶來的慰藉要大。
池青灼將鍾靈摟緊。
夜路很黑，還好，鍾靈靠著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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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