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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0-05
暑氣未消，空氣裡還殘留著白日的燥熱。
小杰剛走出校門，穎兒就從後面追了上來，一把拍在他肩膀上，力道不輕。
「喂！程傑！」
小杰身體僵了一下，腳步沒停，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幹嘛。」
「幹嘛？」穎兒快走兩步繞到他面前，倒退著走，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
「剛才在辦公室，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拉住你，你現在是不是已經跟那幾個混蛋打
起來了？」
小杰眉頭微蹙，沒有回答。
「然後呢？要不是我仗義執言，蘇姐姐是不是就被他們佔便宜了？」穎兒不
依不饒，下巴揚得高高的，像只等待誇獎的貓咪，「你說，你是不是該好好謝謝
我？」
小杰終於停下腳步，看著她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語氣生硬：「……謝謝。」
「就這樣？」
穎兒顯然不滿意，撇了撇嘴，「光說謝謝有什麼用？一點誠意都沒有！」
她眼珠一轉，臉上又浮現出那種小杰已經開始熟悉的、帶著點狡黠的笑容：
「看在我剛才幫你……哦不，幫蘇姐姐解圍的份上，陪我去個地方，就算你謝我
了。」
「不去。」
小杰想都沒想就拒絕，抬腳又要走，「我有事。」
「有什麼事？又是約了朋友？」
穎兒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不行，你必須去。而
且……我今天心情不好。」
這已經是她這幾天第無數次用「心情不好」當藉口了，小杰幾乎免疫。
見他不為所動，穎兒深吸一口氣，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刻意營造、卻又真假難辨的脆弱：「他們……
今天在搬東西了。家裡，我媽的痕跡在一點點消失……我看著心裡堵得慌。」
她抬起頭，眼睛竟然真的有點泛紅，「你要是不陪我去，我就自己去酒吧坐
坐，喝點什麼。」
小杰的心臟猛地一沉。
他知道這很可能又是她的伎倆，但他不敢賭。
父母離婚的衝擊，他是親眼見過她當時在巷子裡有多崩潰的。
萬一她真的……
「你……」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發現自己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去哪裡？」
「吃冰。」
穎兒立刻說，變臉比翻書還快，那點脆弱瞬間消失，眼神里閃過一絲計謀得
逞的光，「就學校後面那家。你陪我去，我就不去酒吧。」
小杰看著她，內心掙扎得像一團亂麻。
他極度不想去，但更承擔不起她獨自去酒吧可能出事的後果。
沉默了幾秒，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就這一次。」
「成交！」穎兒瞬間眉開眼笑。
然而，就在他們剛要轉身往冰店走的時候，小杰卻默默掏出了手機，飛快地
低下頭。
「你幹嘛？」穎兒疑惑。
小杰沒理她，手指在螢幕上快速敲擊。
幾秒鐘後，他收起手機，面無表情地說：「走吧。」
他終究還是不放心，給蘇老師發去了那條求助資訊。
當蘇惜妍略顯匆忙地推開冰店玻璃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穎兒正
眉飛色舞地對著面前一大份紅豆冰發動攻擊，而小杰坐在她對面，面前空空如也，
只是捧著一杯免費的白水，眼神放空地看著窗外。
「蘇姐姐？！」
穎兒看到來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即猛地扭頭看向對面毫無意外神色的
小杰，「你……你告密？！」
小杰垂下眼皮，默認了。
蘇惜妍走到桌邊，先是用不贊同的目光看了穎兒一眼，然後才坐下，語氣嚴
肅：「穎兒，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不能用傷害自己來威脅別人，這是非常錯誤
的行為。」
穎兒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去，小聲嘟囔：「……我就是說說嘛。」
「說說也不行！」
蘇惜妍難得語氣嚴厲，「你知道小杰會當真的，他是在擔心你！」
這話讓兩個少年都愣了一下。
穎兒有些詫異地看向小杰，小杰則不自在地扭過頭，盯著牆壁。
蘇惜妍看著穎兒低下頭，知道她是聽進去了，語氣緩和下來，帶著深深的無
奈和心疼：「我知道你家裡現在情況特殊，心裡難受。但這不是你胡鬧的理由。」
她轉向小杰，眼神變得溫和而帶著懇求：「小杰，穎兒她……這段時間確實
需要人陪著。蘇姐姐剛接手也忙，不可能時刻看著她。算姐姐拜託你，如果她再
這樣……你能不能，儘量陪陪她？不用做別的，就像今天這樣，看著她，別讓她
做傻事就行。」
小杰沉默著。
他不想被捲進這種麻煩裡，更不喜歡這種被動的感覺。
蘇惜妍看出了他的抗拒，正準備再勸，小杰卻忽然抬起頭，目光沒有看穎兒，
而是直接看向蘇老師，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陪她……可以。」
他頓了頓，像是在謹慎地措辭，然後繼續說道，「但是，要約法三章。」
蘇惜妍和穎兒都愣了一下。
「第一，」
小杰重複了蘇老師剛才的核心意思，但用了自己的表述，「她不能再拿自己
的安全威脅人。」
這是他同意的底線。
然後，他提出了自己的條件：「第二，不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第三……不能傷害別人。」
最後一點補充得有些突兀，蘇惜妍卻瞬間明白了。
這個「別人」，既包括了穎兒不能傷害他，或許也隱含了他不希望因為這種
陪伴，而去傷害或影響到其他無關的人。
蘇惜妍看向穎兒，神情鄭重起來：「小杰說的，你聽到了嗎？這是我們三個
的約定。」
穎兒看著小杰那副認真的樣子，知道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她立刻點頭如搗蒜：「聽到了！保證做到！」
小杰看著蘇老師，又瞟了一眼對面難得露出一點緊張和期待的穎兒，確認般
地問道：「……可以嗎？」
「可以。」
蘇惜妍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點疲憊而欣慰的笑容，「就這麼說定了。穎兒，
尤其是第一條，記住了！」
從冰店出來，蘇惜妍又叮囑了幾句便先行離開。
夜色已然降臨，街燈次第亮起。
「現在去哪？」小杰問，語氣帶著完成任務的敷衍。
穎兒正低頭看著手機，聞言抬起頭，眼睛在路燈下閃著光：「才八點多，回
家多沒意思！走，陪我去個地方。」
小杰眉頭立刻皺起，站在原地不動：「剛才約法三章了，不能逼我做不想做
的事。我現在想回家。」
「知道啦知道啦！」
穎兒撇撇嘴，晃了晃手機，「不是逼你，是『邀請』你！我剛搜到附近新開
了一家24小時書店，據說漫畫區和小說區特別全，還有舒服的沙發座。你陪我去
逛逛嘛，就當……飯後消食？」
「拾光」書咖裡安靜涼爽，只有書頁翻動和咖啡機偶爾運作的聲音。
店面不大，裝修是溫暖的原木風格，燈光柔和，空氣裡瀰漫著咖啡香和舊書
的味道。
這個時間點，店裡只有零星幾個熬夜的客人。
小杰幾乎是立刻就被角落書架上一排排的繪本和漫畫吸引了。
他抽出一本《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的繪本，講的是一隻大
肥貓『吾皇』的故事。
找了個靠窗的沙發窩了進去。
窗外是寂靜的街道，窗內是寧靜的書香，這讓他感到無比安心。
穎兒對看書沒什麼耐心，她在店裡轉了一圈，跟老闆養的肥貓玩了一會兒，
又跑到飲品區研究了半天選單，最後端著一杯顏色誇張的特調氣泡水和一碟小餅
幹蹭到小杰旁邊。
她先是安分了十分鐘，刷刷手機，吃吃餅乾。
然後就開始不安分地動來動去，一會兒學著漫畫裡肥貓的姿勢，壓低聲音對
小杰說：「你看得見我嗎？我就是吾皇，能把你手裡的餅乾交給我保管嗎？」
小杰頭也不抬，只把裝著餅乾的小碟子推過去。
穎兒撇撇嘴，過了一會兒，又換上一副深沉的表情，指著窗外虛無的黑暗，
用播音腔說：「看！那飄蕩的，是迷失的孤魂？還是都市不滅的傳說？」
小杰終於從書裡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是你散光的雙眼才能瞧見的
路燈。」
「噗——」穎兒自己先忍不住笑場了，趴在桌子上肩膀直抖。
小杰看著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嘴角也幾不可查地彎了一下。
他發現自己好像……有點習慣了她的吵鬧。
這種吵鬧，反而讓這片安靜的空間顯得不那麼孤獨。
有時，小杰看到溫暖或有趣的情節，眼神會變得柔和。
穎兒如果捕捉到，會立刻湊過來，腦袋幾乎要擱到他肩膀上：「看到什麼了？
分享一下唄？」
小杰通常會把她推開一點，然後簡單地講兩句。
穎兒往往聽得眼睛發亮，會追問一些天馬行空的問題，或者發表一些讓人啼
笑皆非的評論，讓小杰忍不住要糾正她。
一次，穎兒趴在桌上睡著了，呼吸均勻。
小杰看完一個章節，抬起頭，才發現她已經睡了很久，思索了會，還是把她
剛剛進門後就脫下的外套披回她身上，然後繼續低頭看書。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深，書咖裡放著輕柔的音樂。
小杰合上書，看著旁邊睡得毫無形象的穎兒，第一次覺得，這種規律的、充
滿意外卻又莫名安寧的夜晚，似乎……也並不壞。
「兼職的奴隸！你的主人我在老地方等你，快來進貢你的靈魂！（或者陪我
去買特色臭豆腐）」——來自穎兒。
後面跟了個拿著叉子的惡魔表情包。
連續幾天，穎兒總會換著樣子找上小杰，得知小杰平時要兼職之後，也只是
追問了什麼時間下班，自己再在附近等他。
剛出商場門口，他遠遠就看到穎兒坐在長椅上，晃盪著雙腿，身邊放著一個
小小的便利店塑膠袋。
她正低頭看著手機，側臉在便利店的白光下顯得有幾分難得的安靜。
「喏，給你的。」
穎兒把塑膠袋推過來，裡面是一瓶常溫的礦泉水，還有一袋酒鬼花生「花生
能吃嗎，我愛吃這個。」
小杰走過去，在她旁邊隔了一個位置坐下穎兒低頭玩著手機「可以，雖然我
本來是打算買回家喝酒的。」
過了好一會兒，她放下手機，盯著小杰看了半晌，忽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
「你為什麼非要約法三章才肯答應？」
她歪著頭，眼神里是純粹的好奇，「是不是特別煩我，覺得我是個麻煩？」
小杰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地問出來。
把吃了幾口的花生袋子又放回去，思考了一下，同樣低聲回答：「……不是
煩你，也沒覺得你是個麻煩。」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目光落在遠處的陰影中：「我只是……不喜歡
事情失控，維持現在的秩序感已經很吃力了。」
無論是她以傷害自己相威脅，還是被迫捲入他不熟悉的社交情境，都讓他感
到不安。
那三條規則，是他為自己劃定的安全區邊界。
「那為什麼你總是不搭理我，不管我怎麼做都是。」
「我只是單純的抗拒更進一步的關係，不管是哪種，所以你越煩我我越跑的
遠。」
穎兒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沒有像平時那樣立刻反駁或開玩笑。
安靜了幾秒，她忽然說：「知道了。」語氣是難得的平和。
她沒再打擾他，重新拿起手機，但這次只是安靜地刷著影片，把音量調到最
低。
小杰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重新低下頭，翻開了下一頁。
這一次，他感覺身邊的空氣似乎不再那麼緊繃了。
兩人就這樣並排坐在長椅上，一個吃花生，一個刷手機，看著偶爾駛過的車
輛，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大多是穎兒在說，吐槽白天的電視劇劇情，或者分享聽到的八卦。
小杰大多時候只是聽著，偶爾在她過於離譜時，會忍不住反駁一句。
「你那是什麼表情？我說得不對嗎？」
「喜羊羊的劇情都沒這麼離譜。」
「什麼年代了還喜羊羊，再說了，要什麼邏輯！長得帥就行了！」
「那現在是啥，熊出沒嗎，我好久沒看過了。」
「當然是我這種舉世無雙的絕美少女。」
「只有長得醜的人會不斷強調自己好看。」
「說誰呢你，悶氣包。」
「說我旁邊的那隻呢，賴克寶。」
這種無意義的鬥嘴，奇異地驅散了夜晚的疲憊和穎兒帶來的那點沉重。
一個小時後，花生吃完了，小杰表示該回家了。
穎兒這次沒有糾纏，痛快地站起身。
兩人並肩走在回穎兒家的路上，夜晚的風帶著一絲涼意。
快到時，穎兒突然停下腳步。
「悶氣包。」
「怎麼了，賴克寶？」
「明天晚上……」穎兒看著他，路燈在她眼睛裡映出細碎的光，「還能陪陪
我嗎？」
小杰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
他想起了蘇老師擔憂的眼神，也想起了書店裡那份意外的寧靜。
「明天晚上要盤點。」
他說，看到穎兒眼神瞬間黯淡下去，才慢吞吞地補充道，「……會比今天還
晚一些。」
穎兒的眼睛立刻又亮了起來，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那你提前給我說
時間！老地方等你！」
她衝他揮揮手，轉身蹦跳著走向等在路邊的車子，「走了啊，明天見！」
「喝酒別去不安全的地方。」小杰看著車子匯入車流，消失在夜色中，才轉
身離開。
小杰回到家裡，走到沙發轉角處坐在地上，背靠著沙發，只開了地上的一盞
暖黃色的小燈，那是他覺得最安全的氛圍。
但這一次，腦海中卻偶爾會閃過書店安靜的燈光，穎兒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和她最後那個毫不設防的笑容。
商場外的長椅成了他們新的「老地方」。
小杰兼職結束後，總會在這裡看到穎兒的身影。
有時她帶著冰鎮飲料，有時是切好的水果，每次都變著花樣。
這天晚上，小杰接過穎兒遞來的、一如既往的常溫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
「走吧。」他忽然說。
「啊？去哪？」穎兒正低頭看著手機裡剛拍的肥貓照片，聞言抬起頭。
「請你喝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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