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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
四
丁一和曲直在門口握手分別,約好晚上在紅梅餐廳相見。系任推脫有其它的事情,也先走一步。丁一有太多的不解,不明白為什麼是不是的人都要往這個專案上擠。在美國申請科研經費,人員搭配非常重要,如果不相關的人員湊上來,只會對課題的申請造成傷害,被同行視為不專業,不懂行,會降低分數。所以大家在挑選人員時非常小心謹慎。
洪濤說那是美國,中國的國情完全兩樣。他告訴丁一,在中國,申請一定要是一個團隊。中國拿經費完全靠關係,選擇人員也非常關鍵,帶有“長”字的頭頭腦腦多了,中獎的機率就會增加。申請交上去後,接下來就是公關,人多了關係就多,職務越高,關係越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中國是人情會。往往審稿人剛剛拿到申請報告,申請人的手機就打過來了要求通融,神通廣大。大家心知肚明,這次你幫我,下次我幫你。如果你是一個無名小輩,一定要拉幾個大傢伙,或國外的關係,否則死定了。這次我牽頭搞這個專案,頗費了一番腦筋。科研副校長,院長,系任都包括在裡面,當然您是必不可少的。丁一的頭有點大,不解地搖搖頭。
“錢分下來以後呢?”丁一問。
洪濤說:“這裡面的學問大了去了。在中國拿了科研經費是可以提成的。以我們這所學校為例,提成費是分之三十,有的學校是分之十。就是說科研經費的分之三十進了個人的腰包所為獎勵,名曰提高科研人員的積極性。這也是這幫人都想參與進來的另一個原因。我知道在美國,不管你申請到了多少科研經費,一分錢的提成也沒有。”
“這不是明顯的挪用公款,貪汙腐化嗎?”
洪濤答說:“在美國,大家的工資都定得高的。可是在中國的工資單上,除了像曲直副校長那樣的高階引進人才年薪幾十萬甚至一萬外,大部分人的工資都不高,中低階的月薪就幾千,向我這樣高階職稱的也就每月一萬。為了創收必須靠灰色收入補,名目繁多,心照不宣,科研經費只是其中之一。這已經成了不成文的規章制度了,大家都這麼搞,具有中國特色。這也是中國工資不理的地方,所以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撈錢。所以說,中國經過這許多年的改革,沒有一個整體規劃,成了一個怪胎,大家都拿它沒有辦法,想糾正它,不知從那裡下手。”
丁一一路默默聽著無語。感嘆自己的努力原來只是在幫助別人撈錢。於是忍不住問道:“那到底有多少錢最終用於科研呢?”
“這就很難說了。拿到的科研經費中,有相當一部分要被行政部門抽取。另外,請客送禮,經費公關,。。。。。”
“等一下,什麼是經費公關?”
“哦。前面說過,申請報告遞上後要公關。到上面去拜訪,得送錢送禮。”
“送錢?!”
“是呀,在中國辦事,都得送錢打點,半公開的。這裡又有許多學問,分明送和暗送。暗送比較簡單,沒人知道就行,當然你得對這個人有所瞭解,兩人有默契。如果不摸底細,就明送。明送名堂就多了,比如請人來做報告,給報告費,免費旅遊,必要的時候還要送美女相陪。比如在你免費旅遊的時候派一個女性同往。”
“啊!”丁一驚呼起來。
“是啊,這就是現在中國的科研現狀。錢要用到實處,這樣錢才能源源不斷地滾來,變成灰色收入,最後大家皆大歡喜。國家的錢,老姓的錢就這樣花掉了。”
“這麼一折騰,那還有多少錢留給科研呢?”
洪濤無奈地說:“誰在乎呢?其實許多人本來科研水平就不高,不做科研正中下懷。連那些本來在國外還有點水平的人,來後慢慢習慣成自然,也都同流汙了,不撈白不撈。否則,水至清則無魚,遲早會被人吃掉。丁老師,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洪濤看著目瞪口呆的丁一說。丁一想起了在飛機上碰見的那位同事和那位生意人。
丁一胸中堵得慌,他有點不相信洪濤所說的這一切,這不是科研之道。海外的許多華人科學家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當年沒有國,內心有不少歉疚,透過各種各樣的方法彌補,想為中國的科研事業多做一點事,幫助中國強盛起來。最終難道就為了這些?丁一確實有點被嚇著了。
到了洪濤的實驗大樓前,洪濤請丁一上去坐一坐。丁一搖手說不了,他要去看一個老朋友。
丁一齣了學校,一個人在大街上走著,咀嚼著洪濤的剛才話語。陽光透過灰濛濛的天空透進來,高樓大廈上的廣告牌模模糊糊有點看不大清楚。小時候他在這一帶長大,但他已經不大認得這裡了。三十多年的拆遷改造,一棟棟高樓像竹筍聳起,面目全非。搬遷以後,小時候的鄰居大多搬走了。但還有一個小時候的玩伴在這裡沒有搬走,他們一直有聯絡。經過一個集貿市場,鮮瓜嫩果滿攤滿地,連美國常見的蘋果這裡也有,就是貴得離譜,比美國的貴了幾倍。但既然有賣的,就一定有消費。丁一感嘆中國確實有錢了。記得自己小時候生病了想吃蘋果,母親跑遍了方圓幾里也沒能買到。小攤販們向丁一熱情招攬生意,他買了許多香蕉,荔枝和美國蘋果。付了錢,他沿著依稀還能辨認的路在人群、腳踏車群和電瓶車群中膽戰心驚地穿行。終於在一片光鮮的大樓群中,他看見了一棟熟悉的小平房,又矮又舊,顯得非常扎眼和不協調。隨著距離的拉近,他的步子越來越沉重。
門半開著,一個滿頭白髮的婦人倨僂著腰在屋裡,裡面光線很暗。看見有人來了,她有點驚詫地抬起了頭。丁一心裡一陣緊縮。
“你找誰?”聲音沙啞而蒼老。
“素梅,我丁一。”丁一忍住了淚水。
婦人呆了一會,突然明白了過來,趕快站起了身:“唷,稀客呀。你不是在國外嗎?什麼時候來的?”
“國講學,剛到,來看看你和小毛。小毛呢?”丁一發現屋裡只有一個人。
丁一沒有等到聲,只有素梅的啜泣聲。一種不祥的感覺攫取了丁一的心。過了一會,素梅平靜了下來,低聲說:“他幾個月前去世了。”
丁一放下水果,走上前去將素梅摟在懷裡,素梅失聲痛哭出來,丁一忍不住兩行熱淚也順著臉頰淌了下來,滴在了素梅的白髮上。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鬆開了,素梅抱歉地說:“瞧我,光顧著哭。吃了沒有,我給你做飯。”
“不用,我們到外面吃去。”
“太貴,我請不起。”
“我有錢。”
“我知道,你這美國大教授當然有錢,那是你的。到我這裡來,哪能吃你的。不用擔心,保證你滿意。坐,坐這裡。你等等,我出去一趟。小毛的事我等會再和你說。”有客自遠方來,素梅被這意外的驚喜搞得有點語無倫次,心裡高興。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恢復了常態,步履蹣跚地匆匆而去。
丁一打量著屋裡,還和他上次來一樣,雖然小,但收拾得乾乾淨淨,二三十年了也沒有變。牆上還掛著那一幅夫妻雙人黑白照,小兩口甜蜜地笑著。像上小毛身著軍裝,戴了一副墨鏡,平添一份威武。他的一雙眼睛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被打瞎,成了一等殘廢軍人。七九年丁一讀大學時,有天在圖書館的報紙上看到一篇英模報告文學,文筆優美,非常有感染力。說的是有個女護士在越南戰場上救下來一位戰鬥英雄,他一個人排了一多顆雷,結果有一次排雷時眼睛被炸瞎了。這個玩命的軍人於是用身體滾雷,被戰友們按住了。戰友們都衝上前去了,將這個傷員交給了這個女護士。後來被他的英雄事蹟所感動,於是這個女護士決定嫁給他照顧終身。丁一當時很羨慕這位英雄,看到末尾卻發現這位英雄原來是史小毛,自己的一個發小,兩人曾經一起插隊下鄉。在農村報名參軍的時候自己因為家庭成份不好被刷了下來。小毛卻幸運地參了軍,後來上了前線。看完了報告文學,丁一非常自豪,那個年月的青年人,革命理想高於天,都被英雄義鼓舞著。這種紅色浪漫的故事,當時非常受人崇拜。他告訴了同宿舍的同學,大家都跑到圖書館搶著看這篇文章。這位護士果然沒有食言。他們一起到了這所城市。結婚那天非常熱鬧,市委,市民政局,市武裝部都有人到賀。後來報紙跟蹤報道,一時傳為美談。那時房子緊張,上級特地分了這套房子給他們,雖說只有兩小間,但帶一個小廚房和廁所,為的是方便小毛的生活起居。要知道在當時這套房子可以住一家五六口人,還不帶廚房和廁所。素梅則被安排到當地一家醫院外科當護士。和上次來相比,牆上多出了幾幅相框,裡面鑲著當時報紙發的文章和圖片。因為時代久遠,報紙和圖片泛著黃色。丁一站起身來凝視著這一幀幀鏡框,許多久遠的事情又到腦海之中,讓人心潮起伏,看著看著淚水又止不住湧了上來。現在的人都不相信這些了,但這些故事卻永遠活在另一些人的心中,永遠也抹不掉。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輝煌歷史和驕傲。
丁一每次來,都要看看他們夫婦,一是因為小時候他和小毛很鐵,下農村時一起偷雞摸狗,二是敬重他們的為人。可是隨著時代浪潮的翻滾,他們漸漸被人們淡忘了,沒有人還記得他們。在現今這物慾橫流的年代,誰還相信他們,那點革命浪漫義值幾個錢,只有過年過節民政部門來看看他們,發點補助。他們很清貧,沒錢買房,所以一直住在這裡。特別是素梅,有人善意勸過她和小毛離婚,小毛也提過,但她始終不同意。上次來聽說這裡要拆遷,地產商答應給他們補償,不知為什麼他們還沒有搬。
丁一看得很專心,以至於素梅來了也沒發現。素梅在背後說:“這些都是老古董了。”
丁一過頭來,“我看著很親切呀。”他抹去了眼角的殘留淚花。
“小毛生前說,等他死後把這些都燒了,我卻把它們都掛在這裡,捨不得。”素梅看著照片滿臉都是傷心的笑。
“你也不要太難過。能告訴我一點他的情況嗎。”
“他當時肺被地雷碎片打穿了,一直沒能根治,身體一直很虛弱,現在醫療費用太貴,補貼的那點錢根本不夠用,一直拖著。前些時天氣不好誘發心力衰竭,拖到醫院去搶救,讓先交押金,錢不夠不行,等我們將錢湊齊了,時間也耽誤了,小毛就這樣死在了醫院的走廊上。因為是榮譽軍人,民政部門給辦了後事。”素梅的眼睛又有點紅了起來。
“怎麼會有這種事!”丁一聽了很氣憤。
“現在都是這樣,這個國家呀,現在只認錢了。不說了,我給你弄吃的。”素梅無可奈何地說。
素梅手腳麻利地將菜洗好,說:“知道你們在美國時興吃素,我們這裡現在也一樣,都是給你買的素菜,喜歡不?”這時她那鑲有尾皺的眉眼間露出了溫婉笑意,依稀展現出她的美人胚子來。三十年前他們結婚時,素梅很年輕漂亮。第一次在婚禮上見到她時,溫文爾雅,小鳥依人,含羞地依偎在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小毛身旁。據婚人介紹說,就是她一個人將小毛從火線上背下來的。當時丁一很難想象這麼弱小的嬌小身體如何能載得動小毛那碩大的軀幹。她當時的燦爛笑容給自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就像現在這樣。
丁一收腦子瞬間閃過的三十年前那個念頭,說:“喜歡,不要搞得太多。太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你來了我很高興。平時我這裡根本就沒有人來。”素梅由衷地高興,讓丁一聽了有點辛酸。
素梅的好手藝,以前丁一來訪時就領教過,很簡單的東西,她可以弄得非常香酥可口。這時他美美地享受著美餐,素梅不斷向他碗裡夾菜。兩人吃著談著,傷心的,高興的往事溫馨異常。丁一時常想,小毛真有福氣,眼睛看不見了,一輩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每次來,丁一都由衷地欽佩眼前的這個女人盡心盡意地扶持著自己的男人。儘管外界的誘惑和反差那樣大,她卻始終格守著自己的諾言,那心靈的美麗讓她產生了滿身的光輝,並沒有因為她的生活環境卑微而掩埋,那種美麗是非常讓人震撼的。
看著丁一吃完了,素梅滿意地收拾好碗筷。丁一提出兩個人出去走走。素梅問他去哪裡。丁一想去長江邊,小時候他常和小毛去那裡游泳,想以此方法悼念小毛。素梅猶豫了一會,還是點頭答應了。丁一說好,出了門,一切費用都是自己開銷,素梅這次沒有爭,點頭答應了。
他們來到江灘河邊公園,到處花團錦簇,綠蔭婆娑。江風徐徐。江邊蘆葦飄動,不時有鳥兒撲騰飛起,大小船隻在河面上來來往往,一派繁忙。遠處江面上的長江大橋上,過往的車輛像甲殼蟲一樣蠕動,間或一列火車開過。寬大的河堤上有人放風箏,不遠處有幾個孩童騎著童車互相追逐,身後留下一串串稚氣的童聲。江邊柳樹旁,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在打健身操,放的還是早上聽到的軟綿綿的革命歌曲。丁一小時候和小毛常常到這裡來放風箏,釣魚,看冒著白煙的過橋火車。眼前的江對岸有一片空地,聳立著許多半截子沒有完工的摩天大樓。
兩人的身影投在溫暖陽光下的花崗石地面上。素梅驚奇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覺得非常新鮮。她問丁一:“這個公園是什麼時候修的?”
“已經有十多年了。怎麼,這你都不知道?”
素梅苦笑著搖搖頭。是呀,她為小毛付出了太多,對外部世界的劇烈變化一點不瞭解。小毛的去世,對她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得解放出來,得儘快適應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他們坐在一個花圃旁的長條椅子上,望著江面滔滔的逝水,丁一向素梅講述了許多關於這裡的少年往事。文革時這裡每年都要紀念毛席橫渡長江幾週年,現在他們坐的這塊地方是造船廠,游完後上岸的地方,起點就是江對岸橋頭堡那個地方。那時許多單位都參加,浩浩蕩蕩,還舉著語錄牌。有一年他和小毛都參加了市裡中學生橫渡長江游泳隊,游到一半時遇到一個漩渦,丁一嗆了幾口水,一陣慌亂差點被江水捲走。一旁的小毛水性好,硬是將他拖出了漩渦。素梅饒有興味地聽著,也不插話,陽光下眯縫著眼看著遠方。
丁一問素梅生活上有沒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忙。素梅搖搖頭說不需要,本來自己已經到了退休年齡,組織為了照顧英雄家屬,繼續返聘她在醫院工作。她們醫院的工作效益還不錯,工資不寬裕,但粗茶淡飯足夠了。丁一想起來了,問她房子的事情怎麼還沒有解決。素梅嘆了一口氣告訴丁一:“地產商補的錢根本就不夠買另一套房。要是換了別人,早就強拆了。因為小毛是個殘廢榮譽軍人,他們也不敢把我們怎麼樣,現在就這樣拖著。不過透過民政部門交涉,地產商答應就在這小裡給我分一間小面積的房子。夠了就行了。”素梅豁達地說。
“你要是有什麼難處,一定不要瞞著我。”
“真不需要。常來看看我,敘敘舊,我就心裡滿足了。”素梅那貧賤不能屈的骨氣讓丁一內心感動。 他們在陽光下看著江景坐聊了近兩個小時,丁一因為晚上還要赴曲直的宴,就打的將素梅送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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