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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
六
從餐廳裡出來,楊處長送丁一學術中心,路燈下兩人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並肩走著,地上的人影疊加匆匆。街兩邊的服裝鋪子奇紅奼綠,顧客盈門,沿路許多餐館裡位置都坐得滿滿的。不像往年間,現在的街道比較乾淨,鑲嵌著四方鋪石。他們慢慢走著,一路讓人有一種歌舞昇平的感覺。丁一居住的那個美國城市,一到夜晚就人煙稀少,霓虹燈孤獨地閃耀。
馬路對面有一棟高聳的新建大樓,夜光下巨大的玻璃牆面反射著四周樓景,流光溢彩。大街上的來往車輛也映照在裡面,無數的車燈在裡面劃出許多優美的線條,飛短流長,迷幻一般。大樓的頂端有幾個碩大的霓虹燈大字,“腫瘤外科大樓”習習閃光,在夜空裡分外奪目。丁一記起來剛才曲直介紹寧任時說這棟樓有一半是他的功勞,他十分不解,站下來凝視著這個龐然光鮮大物,問楊處長是怎麼事。楊處長說蓋這棟樓房的經費來源要是從給病人開刀動手術的收費那裡得來的,寧任的科室功不可沒。
丁一聽後驚詫萬分:“那要開多少手術才能收齊這筆資金!”
楊處長輕輕搖著頭說:“這裡面有太多的黑暗。許多病人本來可以保守治療的,為了創收,都被送上了手術檯。開一次刀,要求病人這個檢驗,那個化驗,每一步都是不可缺少的,一層層剝皮。可憐病人花了許多冤枉錢,到頭來開了本不需要開刀就能解決的病情。於是醫院賺了,醫生賺了。這棟樓也修起來了。你還記得剛才曲校長接的那個電話嗎?”
丁一點點頭。
楊處長繼續說:“有個女病人做婚前檢查,發現乳房上有一個腫塊,就說人家是乳腺癌,花了幾萬塊錢手術了,切片一化驗,連個良性腫瘤都不是。於是和病理科串通好說人家是癌前病變,不拿掉將來有癌變的可能,想混過去。因為乳房拿掉了,女病人的未婚夫將婚約退了,怕將來不能有健康的後代。現在都是獨身子女,非常看重這個。結果女的崩潰了。她親戚裡有當醫生的,讓她又到其他醫院做複檢,看了以前的病理切片,知道了真相。這事情鬧大了。”
“這不是有違醫生的道德底線了嗎?”丁一聽了心驚肉跳,非常憤怒。他十分不解地問:“現在國家有許多錢儲備放在那裡,為什麼不拿出一部分來給醫院解決諸如蓋樓的經費。”丁一記得自己出國前,一切都是公費醫療。
楊處長說:“前些年中央提出醫療要產業化,各個醫院自負盈虧。於是各個醫院就將任務下放到科室,定人定量,完不成任務扣獎金。於是白衣天使就變成了黑夜天使,大家都打病人的意。這些年下來已經形成了一條產業鏈,有實力一點的醫院大都財源滾滾。像寧任,拿錢拿到手軟。他儘管正式工資並不高,但獎金紅包恐怕比你這個美國教授只多不少。不光是他,他們科室的每個醫生都是如此,富得流油。有了錢就在外面養小三,而且都是自己手下的女研究生。說來你大概不相信,他們科室的每個醫生都有婚外情,科室的女博士生許多人的肚子都被搞大過。像剛才那位女孩,就是寧任的第五位小三,是一位三年級女研究生,懷了孕不肯拿掉。寧任的老婆和他鬧過許多次,你猜怎麼著,寧任在美國為這位女博士生買了一套房子,馬上就要把她送過去生小孩。她老婆也想穿了,反正管不住他在外面胡搞,就向他要錢要房子,婚也不離。寧任每搞一個小三,她就裝模作樣地鬧一次,讓寧任出出血,一個挺聰明的女人。寧任錢多,也不在乎這些,出錢擺平了事,大家心安。有他老婆在前面做榜樣,科室裡其他人的太太就在後面跟著學,隔三差五地他們科室就有人去鬧一鬧,大家習以為常。我們學校裡稱她們是太太討債團。”
都是一些什麼烏七八糟。丁一像聽另外一個星球的故事,目瞪口呆。
“學校為什麼不管呢?”丁一問。
“管,怎麼管。這些人都是搖錢樹,學校還靠他們賺錢呢。”
“那些女博士生呢,難道她們就願意被無辜蹂躪?”
“這就是可悲之處。這些女學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現在會風氣就是這樣,都願意被導師們包養。一是因為自己的畢業掌握在老師們的手上,狼面前的羊,想跑也跑不掉。二是老師有錢,一步上位,畢業生中流傳著實驗做得好不如導師找得好。大家明裡暗裡競相上位,爭風吃醋。有的研究生還偷偷地傍幾個導師。當然,一般的導師都是不讓肥水流入外人田,將自己的學生看得緊。”
丁一記得自己當時在中國當學生時,老師們都是高風亮節,兩袖清風,視金錢為糞土。現在每每憶起他們的音容笑貌,覺得是自己一生的楷模,為人師表,正氣傲然。那時都叫老師們為人類靈魂工程師。可是現在這批年輕一代導師們卻是邪惡之師,為年輕一代樹立了極壞的道德榜樣。他們毀的不是幾個人,他們毀的是一代甚至幾代人。丁一實驗室一直有中國來的研究生,每個時期都不相同。但有一點非常明顯,就是一代不如一代吃苦。先前的學生省吃儉用,專心學習。現在的這些學生不知道將來要幹什麼,生活上很奢侈,一到美國就買車買房。而且在婚姻上非常隨便,有的結了婚不到一年就離婚,在離婚的同時又閃婚。這樣很影響學習和科研,但他們似乎也不在乎。有些研究生讀著讀著人就不見了,不知跑哪裡去了。現在他似乎明白了根源在哪裡。
“中國怎麼一下子變成了這樣?經濟搞上去了,道德卻下來了,連基本的道德觀念都失去了。”丁一非常不解。
“都是錢惹的禍。前些時我們醫院心臟科還查處了一起犯罪行為。心臟科的幾個醫生夥,為了省錢將從病人身上換下來的心臟起搏器又重新裝在其他病人身上。每個起搏器價值兩萬多元,省下來後往自己兜裡裝。後來有人舉報,上面來查,差點摘了我們三甲醫院的牌子。我們國家在提倡富裕的同時,忽略了提倡加強道德觀念。再加上法律制度不完善,缺少約束能力,所以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現在拜金義至上,物慾橫流。還有就是缺乏理想和信念,不知自己為了什麼活著,今朝有酒今朝醉。其實現在大家從上到下都活得很累,沒有幸福感,很迷茫。”想不到楊處長文靜的背後非常犀利,一針見血,看事情很尖銳。
丁一開始對這個楊處長刮目相看。在剛才的飯桌上,她就顯示出與眾不同,不屬於那種敷衍趨勢,風花雪月型別。別人打笑調鬧,她卻文雅持重。但是談專業時卻非常在行,往往能夠恰到好處地將各方的意見起來。丁一很佩服曲直的眼光,這個女人不簡單。
看著丁一緊皺的眉頭,楊處長說:“丁教授,看得出你是一個非常正直的科學家。”
“噢,何以見得。”丁一收思緒,有點不習慣這恭維。在路旁燈光的照耀下,楊處長的臉上和眸子裡閃著一種歡愉高興的色彩,看得出來,她非常渴望和自己交談。
“我已經很久沒有碰見你這樣的學者了,這麼好的學問,一點架子都沒有,一身正氣。搞科研的就應該像你這樣。”
“可是我的這個樣子落伍了。不是嗎?”丁一自嘲地說。
“我不覺得這是落伍。你不酗酒,不抽菸,不講黃色笑話,但一點也不缺乏七情六慾。洪教授說你在文學方面很有造詣,聽說你還發過小說。”
“那都是鬧著好玩。”丁一心裡埋怨洪濤為何將這些不相關的事情都給抖了出來。
“真正學問做得好的人,一定會觸類旁通,多才多藝。一個人的思想意境決定了他在學問和為人上能走多遠。剛才聽了你的一些學術觀點,讓人受益非淺。看得出來,你很有遠見。到中國來吧,我們需要你這樣的學科帶頭人。”楊處長有點激動,停下來仰望著丁一,情真意切,她繼續道:“聽說我們學校以前多次請你來當長江學者和千人計劃,還有意請你當院長,你都沒有答應,不知為什麼?”
這讓丁一有點難以啟口,有點難為情,其中有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因素。三十多年前中國國門初開,還沒有博士研究生培養制度,他大學畢業後剛遇上中美關係正常化,國家決定派一批優秀大學畢業生到國外留學,提升中國的科技水平,建設四化。透過嚴格的篩選,他被國家送到美國讀研究生,原打算畢業後國效力,畢業後國內學校甚至已經給了他系任加教授的職位。結果一場六四天安門事件讓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大洋兩岸互不信任,大量公派留學生對國家形勢不明,害怕又來一場文革,滯留不歸,觀望不前。後來形勢慢慢寬鬆,丁一這幫人已經在美國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能力找到了工作,有了綠卡。丁一在學術界乾得很出色,但心裡一直有愧疚,覺得對不起自己的祖國,想為中國乾點事,於是經常到中國講學,聯培養學生。當他一趟一趟往中國跑時,目睹了中國科技水平實在太落後,官僚盛行。他要是全職來,就意味著放棄自己心愛的科研事業。當中國方面許多學校和科學院向他提出邀請時,他非常猶豫。每當他看見有些摸著石頭過河先吃螃蟹的人到中國後不久又灰溜溜到美國,氣憤填膺數落中國的如何不是時,他徹底動搖了。後來中國開始有錢了,可是又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腐化盛行。才一天的時間,丁一聽到看到的醜陋大大超出了想象。以前在上看見這些以為是謠言,將信將疑,現在讓人想不信都不行。
“這個一言難盡,一時半會說不清。大概不適應中國的科研環境吧。”丁一黯然答。
“中國和我們學校現在非常需要你這樣出口轉內銷的人才。以前我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看到八國聯軍時期搶去的中國文物,被保護得那麼好,反而覺得很慶幸。要是這些東西留在中國,早不知被毀成什麼樣子了。人才也是這樣,你們這些當年憑真才實學出去的人還保留著原來的樣子,完好無損,有理想,有抱負,學重泰山。我有時對我們學校的年輕老師們說,你們想知道中國三十年前教出來的學生是什麼樣子嗎,看看丁教授就知道了。”
丁一更加不好意思,說:“你太過獎了。怎麼剛才你說你到過紐約?”
楊處長點點頭:“我曾經陪讀過,前夫在紐約留學,因此在紐約呆過幾年。後來先生和別的女人好了,我就帶著女兒來了。”
“結婚了嗎。”
“沒有。一個人其實也挺好的。”楊處長很坦然,是那種經過風雨後的坦然。聽了楊處長的話,不免又勾起了丁一的許多憶。他們這批老留學生剛留學時,一下子從一個封閉保守的國度裡出來,覺得美國開放得不行,眼花繚亂,初嘗性解放。許多結了婚的留學生經不住誘惑,要麼嫌老婆臉黃,要麼嫌老公土,紛紛紅杏出牆,開始了第二春,引發了不大不小的留學生離婚潮。可是現在中國在性的開放程度上比美國有過之而無不及,反而讓從外面來的人眼光繚亂,自嘆落伍。時代的變遷真是讓人不可思議。
“我覺得你和他們不太一樣。”丁一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哪能都那樣呢,要不我們國家還有什麼希望。其實他們以前都是很好的醫生教授,兢兢業業,非常本分。還不是體制的問題,我是看著他們一步步變成現在這樣的,真讓人痛心。就像你講的那個腫瘤方面的專業術語,腫瘤的產生是因為有一個利於它生長的環境,比如持續性炎症。要徹底剷除這些毒瘤,得改變它們生長的環境,阻斷炎症。我說得對不對?”楊處長俏皮地盯了一眼丁一。丁一連連點頭,沒想到楊處長這麼聰明,領悟得這麼快。這個比喻非常的貼切。
楊處長又說:“好在我們學校和中國科技界有許多人都不甘墮落,比如說洪教授,正正規規做學問,雖然年輕了一點,讓人看到了希望。還比如說曲校長,雖然老婆孩子都在美國,從來沒聽到他在外面鬼搞,花訪柳,連足療店都不去。在中國的不一定都不好,在美國的也不一定都好。關鍵看我們如何引導。”
丁一點頭稱是。“不過中國這個樣子繼續下去讓人擔憂啊。”
“誰說不是。”
他們到了學術中心,在大門口兩人握手言別時,楊處長又一次誠懇地說:“丁教授,不要老是做海鷗了,兩邊飛來飛去。做一隻海歸吧,哪怕做一隻像曲校長那樣的半心半意的海歸也行。”
“容我考慮考慮。”丁一看著她那明亮的眸子答說,丁一突然覺得這個晚上過得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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