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傳奇】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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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0-16

P>    二十。

    眼下這條路我也記不清走過了多少次。蜿蜒曲折,鬆軟宜人。地上的陳年車

    轍宛若史前動物遺留的巨大足跡。兩道的參天白楊於黃昏的呼吸間把夕陽揉得粉

    碎。於是陽光就灑到了我的臉上。簡直像被人潑了杯紅酒,我只好揚了揚臉。不

    遠處,養豬場棲息在果林間,墳墓般安詳。這時我才發現前面有個身著淺黃色短

    裙的女人,離我也就幾米遠,款步姍姍,搖曳生姿。不知是不是錯覺,閃亮的黑

    絲大腿在擺動間扇出一縷清風,竟送來高跟鞋清脆響亮的叩擊聲。鄉間小道上怎

    麼會出現這種聲音呢?我不由有些急躁,就加快了腳步。女人彷彿覺察到了什麼,

    隨著肥臀的劇烈抖動,叩擊聲越發輕快。

    理所當然地,我們上演了一場俗套的追蹤戲碼。我快她快,我慢她慢。直到

    晚霞染紅半邊天,距離都絲毫不見縮短。不過裙子卻愈來愈短,我揉揉眼,兩個

    大屁股蛋就跳了出來。於是我衝她招招手,說喂。女人沒有任何反應。毫無辦法,

    我只能停了下來。我總得喘口氣吧。不想她也停了下來。夕陽下,那細腰豐臀被

    拉得老長,掃過筆直的樹幹,斜戳在渠邊藏青色的石頭上。略一猶豫,我擦了把

    汗,慢慢朝她走去。女人紋絲不動。她脖子很白,頭髮很黑,腦勺右側盤著個發

    髻,像別了幾根麻花。還有那個肥碩的白屁股,隱隱透著絲肉光,讓人心裡發麻。

    越來越近,我幾乎能從鳥叫蟲鳴中分辨出她的呼吸。她圍著個類似披肩的玩意,

    大概也是淺黃色,邊角的短穗在晚風中輕輕發抖。終於,我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她緩緩轉過身來,撩了撩金色長髮,說:「Here she cmes,yu better watch

    yur step。」也不是說,是唱,低沉而冰冷。我大吃一驚,險些坐到地上。與此

    同時天光漸亮,白楊也搖曳起來,空中響徹著一種單調而古怪的樂器聲。

    睜開眼時,多媒體熒幕上立著根碩大的黃香蕉。儘管大腿酥麻,我還是差點

    蹦起來。教室裡更是充盈著熟悉的旋律,地下絲絨的《Femme Fatale》無疑。

   次聽這首歌是在2000年——記得是悉尼奧運會前後,父親偷偷給我買了

    個walkman。當時拆遷款還沒下來,養豬場的夥計們又屍骨未寒,母親眉頭緊鎖

    地告訴我:「CD機的事兒就先放放。」那個夏天我瘋狂地長個,肆意地蓋帽,

    心裡憋著股怒氣,看誰都不順眼。有天晚上快睡著時,父親擰開我的房門——他

    老人家從來不會敲門——酒氣沖天地丟給我一臺索尼D-E666。可想而知,我

    幾乎要飄到天上去。他坐在床頭,大著舌頭說:「別聽你媽的,我還就不信了。」

    一支菸後,他又拍拍我:「別讓你媽知道,啊?」我當然點頭如搗蒜。待他離去,

    我就翻出了那張《自由音樂》的附贈CD。它來自於1999年冬天,廣州,未

    署名。多半是王偉超寄來的,聽說這逼在工業中專上了兩天就拍屁股去了南方。

    拜他所賜,在那臺醜陋而又結實的機器裡,我聽到的第一個音符就來自地下絲絨。

    然而在大學課堂上陡然聽到他們的音樂,我還真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唉喲,不好意思,驚擾了有些同學的美夢。」一曲很快結束,講臺上傳來

    醇厚的女聲,威嚴中透著股說不出的俏皮。七零八落的腦袋齊刷刷地把目光掃了

    過來,我不由鬧了個大紅臉。鬨笑中我抬頭瞥了一眼——這大概是有生以來我第

    一次正眼瞧選修課老師。可惜時機不大對頭,除了熒幕,講臺上漆黑一片。「這

    就是波普大師安迪沃霍爾包裝的一支樂隊,」好一會兒她才暴露在投影儀的光線

    中,「在專輯封面,我們能看到他的簽名。這個黃香蕉就是一個著名的波普主義

    作品。」她穿了件白色高領毛衣,一頭大波浪卷,卻在腦後束了個馬尾——此刻

    被光線投在幕布上,像什麼鳥在頭頂搭了個巢。

    「剛才那首歌怎麼樣?」白毛衣突然揚臉笑了笑,「這張處女專輯備受冷落,

    卻成為後來很多樂隊的啟蒙之作。The Velvet Undergrund——嗯,我本人呢,

    很喜歡他們。」她一手撐在講桌上,挺了挺上身,於是胸前就奇蹟般地襲過了一

    道陰影。或許是光線的緣故,她皮膚細膩得有點誇張,讓人一時難以猜出年齡。

    「也不光我啊,前幾年在英國,不少老外同事也對他們青睞有加。地下絲絨可以

    說是,嗯,極簡主義從學院步入通俗的祖師爺吧」。

    「一點題外話啊,迴歸主題,接下來才是安迪沃霍爾的代表作,《帝國大廈》。

    嗯——」這位藝術賞析課老師埋頭看了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要不先休息一

    下?」她杏眼櫻唇,一張瓜子臉甚至滯留著幾縷少女的氣息。即便隔得老遠,我

    也能感受到那細膩的五官在舉手投足間衍射出的動人力量。然而搜腸刮肚一番,

    我也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個人,雖然這學期將近過半。我是多麼不可救藥啊。

    今年是X 大選修課電子資訊化的第一年。就這點狗屁事也在省內報刊上猛炒過一

    通。實際情況呢,網路壓力過大,選課就像打仗。我們集團作案,奮戰一個通宵,

    也才略有收成。至於裝到袋子裡的是蘿蔔白菜還是瑪瑙翡翠,沒人在意,混的無

    非是幾個學分而已。老實說,我倒情願多來幾節體育課。所以,如你所見,這是

    我的第二節藝術賞析課。而我之所以願意屈尊坐到這裡,完全是老賀後遺症作祟。

    事實證明我是明智的。白毛衣打廁所回來就拿起了花名冊。剛才從後門出去

    時,她竟對我笑了笑。也不光對我,其實她拾級而上,對沿途的每個同學都笑了

    笑。不過那溫馨甜蜜的清香還真是讓人如沐春風。此人大概四十出頭,身材中等,

    卻無比勻稱。所謂無比勻稱,前突後翹是也。比如她沿著臺階朝我一步步走來,

    傲人的胸脯會起落不止。比如她不緊不慢地拾階而下,牛仔褲包裹著的飽滿圓臀

    會在扭動中不經意地撅起。這多多少少把我從溼淋淋的夢中打撈了起來。發愣間

    似乎有人喊我名字,我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嚴林!」聲音更加響亮,白毛衣的目光略一遲疑,便直刺而來。

    「到!」我頓覺有些尷尬,乃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

    「喲,咋沒見過你,是不是第一次來?」白毛衣皺了皺眉。

    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第二次。我真想這麼回答她。教室裡竊笑聲又如約而至。

    毫無辦法,似乎唯有逗樂才能讓大夥那顆年輕而沮喪的心稍稍平衡一點。窗外陽

    光明媚,一切正好,我們卻只能坐在陰暗的角落裡磨屁股。

    「開玩笑,」白毛衣襬擺手,臉上綻開一朵花,「你們這麼多人,我哪知道

    哪個是哪個?」她垂下頭,又很快抬起來:「真是個瓜娃子,點名不用起立,曉

    得不?又不是大一新生啦。」理所當然,在這串四川話的幫助下,大家的笑聲又

    延續了好一會兒。

    「算了算了,不點了,繼續上課吧。你們呀,就是收不住心,藝術——多有

    意思啊。」白毛衣笑起來猶如春光中的一片花海。她示意關燈時揮了揮手,又是

    一陣波濤洶湧。

    世紀初的大學生離開父母抵達某個城鄉結合部後,便宣稱自己擁抱了自由。

    所謂自由,就是上網嘛。網上衝浪。大家擠扁腦袋衝往各式網咖、閱覽室、電腦

    房,在炙熱的橡膠腐臭中,徜徉於那些個在頭腦中被壓抑已久的夢鄉。這些夢五

    花八門,但十之七八是一種想聊QQ的衝動。我自然也不能免俗,甚至更進一步

    ——大一時還搞過網戀。對方長我兩歲,行走在中國部落格的最前沿。我毫不懷疑

    她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塗抹那些憂傷的文字,好讓自己散發出一股性冷淡的氣息。

    零二年聖誕節時,她給我寄來一隻耳釘。禮尚往來,我不得不透過中國郵政給她

    搞過去了一頂帽子。後來——就沒有後來了,兩對便宜貨大概剛抵上郵費。不過

    吃虧的自然是我,那什麼耳釘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戴啊。母親要是知道,一

    準把某隻僭越的耳朵給扯下來。

    出於節儉的美德,在閒置半年後,我鄭重地把那枚碩大的寶石藍耳釘轉贈給

    了陳瑤。於是後者的耳朵如期發炎。她惱火地詢問原因,我當然如實相告。理所

    當然,我獲贈了一個大耳刮子,新女朋友也消失了一個月。但耳洞著實留了下來。

    每次看到它,我心裡都奇癢無比。有次我試著詢問耳釘的下場,陳瑤立馬繃緊了

    小臉。她一拳夯在我胸口,甚至掐住我的脖子:「扔了扔了扔了,再提我就殺了

    你!」如你所見,這就是我的女朋友,兇悍得令人蛋疼菊緊。但她老也並非一無

    是處。比如這個淫雨霏霏的週六下午,在侷促的琴房搞起手風琴時,陳瑤就有種

    說不出的美。我虛偽地誇讚了兩句。她紅紅臉,翻了個白眼,抬起的右腳終究沒

    有踹下來。

    像是為了證明空暇時間多得難以打發,我們總要隔三岔五地搞點排練。多是

    翻唱,就那些流行民謠和土搖——許巍達達黑豹beynd,那些歐美金曲——紅

    辣椒老鷹皇后REM,偶爾也翻些涅磐和小妖精。並不能說純屬蛋疼——場子要

    是找對了,多少還能拿點演出費。當然,原創也有,但曲風不一、良莠不齊,還

    談不上風格,說到底也沒多大意思。各高校的所有玩票樂隊大都這個德行。每年

    4月8日的柯本紀念演出就是一場文藝土鱉大閱兵。各路貨色混雜其間,首當其

    衝的目的自然是找個心儀的果子搞兩炮。沒有辦法,庸俗的年代,誰都不該免俗。

    我們也憋得太久了。

    晚飯在驢肉館解決。喝了點小酒,主唱大波又開始吹牛逼。他甩了甩長毛後

    宣稱:「同志們,不能這樣下去了,高階的咱玩不來,好歹向音速青年靠攏吧。」

    大夥悶頭吃菜,連連稱是。大波又說:「你聽聽李劍鴻,聽聽竇唯,聽聽美好藥

    店、木推瓜,人家多多少少已經玩出花樣了。咱們,咱們落後了!」大夥紛紛伸

    出大拇指,說有道理。大波繼續:「整天搞那些朋克有雞巴用,朋得起來嘛你,

    瞅瞅盤古,啊,這會兒不上不下的,能不能回國都難說。」這點他說的倒不假,

    盤古至今滯留泰國。「警鐘啊,同志們!」大波擠出兩滴熱淚後,撇頭問陳瑤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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