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臨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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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

下怎麼樣?”

    高俅臉色青裡透綠,綠裡透黑,精彩無比。沒等程宗揚說完,他就一把挽住程宗揚的手臂,“你那邊事忙,老夫就不留你了。大恩不言謝,改日再報。後會有期。送客!”

    程宗揚幾乎是被高俅提著推出客廳,然後房門“呯”的在身後關上。

    程宗揚把手攏在口邊,對著門縫道:“高太尉,別太急色了!輕著些。給我留一點兒!”

    房門“忽喇”一聲開啟,高俅沉著臉出來。只眨眼工夫,高俅帽子也歪了,腦門也烏青了一片,臉陰得能擰出二斤水來。

    程宗揚向後跳了一步,壞笑道:“太尉,你這也太快了吧?”

    穿著男裝的媚娘緩步出來,溫言道:“多謝你送我到太尉府上,我送你一程好了。”

    程宗揚沒理會高俅的臉色,立刻道:“好啊。”

    媚娘一笑,抬手道:“程員外,請。”

    程宗揚奇道:“你認識我?”

    “方才聽高太尉說起,我才知道公子還是朝中的官員呢。”

    程宗揚看了看高俅鍋底般的臉色,又瞧瞧媚娘如花似玉的嬌靨,好像這會兒才意識到高俅還在旁邊,假意道:“春宵苦短,怎麼好讓姑娘相送呢?”

    “程員外不用客氣。”

    媚娘說著當先便走。

    程宗揚只好朝高俅作了個抱歉的手勢,一邊跟在媚娘身後,一邊搜腸刮肚地找些話題來說。

    “你剛才騎著馬出園子,一點都不怕啊。”

    媚娘訝道:“怕什麼?”

    “不怕被玉露樓的護院認出來?”

    媚娘嫣然笑道:“他們只以為我是被客人帶出去,誰敢攔員外的興頭呢?”

    程宗揚打趣道:“原來你是拿我當擋箭牌啊。”

    “所以要多謝程員外了。”

    “生意怎麼樣?”

    媚娘沉默了一會兒,“難作得緊。”

    “是嗎?我看臨安的娛樂業需求很大啊。”

    “所遇非人。”

    媚娘幽幽嘆道:“滿樓貴客,盡是碌碌之輩。”

    “是你心氣太高吧?”

    程宗揚道:“方才我在玉露樓,見園子裡的姑娘都挺開心的。”

    媚娘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程員外,把剛才那匹黑馬給我如何?”

    如果是別的馬匹,程宗揚也許就送了,黑珍珠自己可是十二分的不捨,推辭道:“我那匹劣馬野性難馴,剛才要不是我牽著,早就把你甩下來了。”

    “為何不找個馴馬師,好生馴養一番?”

    “找過。誰馴都不行。”

    程宗揚胡謅道:“都摔傷好幾個馴馬師了。”

    “那是馴馬者不得其法。”

    媚娘不以為然地說道:“天下駿馬,哪裡有不能馴服的?”

    “哦?你也會馴馬?”

    “馴馬易事耳。”

    媚娘道:“只需鐵鞭、鐵撾、匕首三物。”

    程宗揚笑道:“這些東西怎麼馴馬?”

    媚娘從容道:“鐵鞭擊之不服,則撾其首;又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

    “哈,你把馬殺了,還馴什麼……”

    程宗揚笑到一半,忽然停住。彷彿半空中一桶冰水兜頭澆下,讓他激零零打了個冷戰,打心底往外冒著寒氣。

    媚娘奇怪地看著他,“怎麼?”

    程宗揚嚥了口吐沫,有些吃力地說道:“媚娘……你不會姓武吧?”

    媚娘怔了一下,然後搖頭道:“不是。”

    當然不是!武則天明明在唐國嘛!

    程宗揚暗笑自己多疑,叫媚孃的太多了,況且武媚娘這時候如果有,也只會在長安城的唐宮,怎麼可能跑到臨安的青樓來呢?……

    回到翠微園已經是深夜。建康紈絝團與星月湖軍漢不是一路人,除了程宗揚和蕭遙逸在中間奔走,雙方極少有交集,因此謝無奕等人的到來沒有引起星月湖人眾的任何波瀾。

    月霜的院子早已熄了燈燭,悄無聲息。這幾天程宗揚沒少湊近乎,可惜自從那日春風一度之後,星月湖的好漢們突然想起來他們肩負的職責,麥苗般齊刷刷鑽出來一群,把涵翠庭守得滴水不漏。而月丫頭也沒有再給他機會,平常出入身邊都帶著部屬,領頭的不是崔茂,就是郭盛。再借給程宗揚兩個膽子,也不敢在這些猛人眼皮底下對月霜玩痴漢的戲碼。

    不過程宗揚這幾天也沒白過,倒是得著機會與相雅續了兩次前緣。談話中他才知道只剩下女子的荊溪人如今有兩種意見,一種還是原來的借種,如果有了子息,便回荊溪繁衍部族。另一種則有意脫離本族,以出嫁的方式讓部族融入到六朝。持後一種意見的人數雖少,卻在緩慢增多,眼看這一支荊溪人作為一支部族即將消失,讓相雅平添了幾分憂愁。

    “讓我說呢,這種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一次溫存過後,程宗揚安慰道:“願意延續部族的,就留在族裡。筠州到沐羽城的商路經過荊溪,不用擔心衣食無著。金兀朮的獸蠻部族如今又遷過去與你們作鄰居,安全也不用擔心。她們想嫁人儘管去嫁,反而你們留在部族裡的,也可以招夫入贅嘛。”

    相雅撫著他的胸口笑道:“我若招你呢?”

    程宗揚苦笑道:“我倒是想,可惜現在還不到退休的時候——秦會之倒是不錯啊,考慮考慮?”

    相雅抿嘴一笑,“他新婚的妻子好厲害呢。”

    “是嗎?哪兒的訊息?”

    程宗揚一聽有八卦,立刻豎起耳朵。

    “我是聽月少校說的。”

    相雅道:“月少校連一般的男子都看不上,卻對秦小娘子刮目相看,昨天還邀她到營中負責文書呢。”

    “萬萬不可!”

    相雅奇怪地問道:“為什麼?”

    程宗揚張了張嘴,沒找出任何能擺出來的理由。說實話,秦檜的歷程既然已經改變,王氏也未必會和歷史上一樣陰險。況且——還有死丫頭坐鎮,程宗揚真不信哪個女人能在死丫頭手底掀起什麼風浪來。

    “人家剛新婚,就讓人家夫妻兩地分居,太不人道了!”

    程宗揚好不容易找出這個理由,連忙轉過話題,“師師姑娘呢?月丫頭說什麼了嗎?”

    “月少校不大喜歡師師小姐,說她太豔,不適合在軍中,”

    說著相雅抿嘴一笑,“只能給哪個有錢的土財主當花瓶。”

    這是赤裸裸的偏見加嫉妒!不過程宗揚沒興趣糾正月霜對李師師的看法。如果月丫頭看師師看順眼了,說不定直接就把李師師挖到她的女營裡面。自己想見李師師,還得到營前報道,給看門的大媽說好話,那日子想想就可怕。最好月丫頭處處與李師師為難,把師師欺負得哭鼻子,到時候自己就可以張開溫暖的雙臂給師師一點安慰……

    這會兒望著月丫頭黑沉沉的院子,想起當日那點心思,程宗揚暗自嘀咕,自己不會是被嶽鳥人附身了吧?怎麼越來越鳥人化了呢?

    翠微園外院一片安謐,內院卻熱鬧非凡。祁遠、易彪、林清浦、匡仲玉、馮源等人都在院內,眾人也不怕旁人說他們焚琴煮鶴的粗魯,直接在賞梅的香雪亭前生了一堆篝火,上面架著兩隻剝洗乾淨的肥羊,正烤得吱吱作響。

    人群裡當然少不了金兀朮和豹子頭。兩個獸蠻武士饞涎欲滴,卻強忍著一個勁兒的咽口水。看到獸毛斑駁的哈迷蚩,兩人撲過來吼道:“叔公!”

    哈迷蚩微微頷首,獨目露出一絲欣慰。他把木杖插進泥土,抓起一隻全羊,先撕了一條後腿給豹子頭,然後又撕了一條後腿給青面獸,兩頭大牲口大貓般蹲一旁,吃得香甜,不時伸過腦袋,在哈迷蚩腿上蹭著,一副開心的表情。

    哈迷蚩又撕了條前腿給金兀朮,程宗揚原以為最後一條羊腿一分就完了,誰知哈迷蚩抓住羊頭一扯,連著羊頸骨扯出來,雙手捧到自己面前。

    看到程宗揚愣神,祁遠笑道:“這半截腔子可是好東西。程頭兒,趕緊拿著吧。”

    程宗揚接過羊頭,學著獸蠻人的樣子啃了一口。老獸人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撕下羊腿,然後把剩下的羊骨架拆開,每人遞了一塊。

    輪到匡仲玉時,他手掌微微一抬,整塊羊肋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擰住般,肋骨發出碎裂的聲響。

    程宗揚一手託著羊頭,好笑地看著匡仲玉。江州之戰,星月湖大營與秦翰的獸蠻營沒少交手,眼下遇到獸蠻人的術者,匡仲玉這位星月湖大營的專職法師終於忍不住較量一下。

    哈迷蚩垂著眼睛,任由那塊羊排被捏成一團拳頭大的肉丸子,恍若未見地遞到匡仲玉手中。

    匡仲玉佔了上風,矜持地笑了笑,然後捧著肉丸子一口咬下。誰知“嘰”的一聲,一股肉汁飛濺出來,頓時濺了一臉,丸子中間的烤肉竟然都變成了湯汁。

    匡仲玉胸前、袖上全是熱騰騰的肉汁,一時間狼狽不堪。

    眾人見兩人暗鬥,本來都有些提心吊膽,這會兒看到匡仲玉的糗態,不禁都笑出聲來。

    程宗揚笑道:“老匡,你這回可丟臉了!”

    匡仲玉一手抹著臉上的肉汁,一手拿著羊排丸子還不捨得放下,最後自己也笑了起來,“這臉丟得值!這肉湯鮮著呢!給我個羊頭都不換!”

    眾人轟堂大笑,易彪抱起酒甕,一手拍開泥封,祁遠利落地擺開一溜陶碗,眾人就那麼席地而坐,一手持羊,一手持酒,齊聲道:“幹了!”

    四名獸蠻人吃羊不含糊,喝起酒來更不含糊,饒是程宗揚酒量不小,也被灌得酩酊大醉。他拉著匡仲玉的衣袖道:“老匡,我還沒找你算賬呢!說!你幹了什麼缺德事了!”

    匡仲玉嘿嘿笑道:“恭喜恭喜。公子的桃花運很旺啊。”

    程宗揚笑罵道:“我問過才知道!都是你出的餿主意,你一個算命的,怎麼還兼職拉皮條呢?”

    “程少校,你這話可不厚道啊。”

    匡仲玉揶揄道:“當日在湖邊相遇,公子那份淫心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匡某又不是瞎子,還能看不出來?那姓阮的婦人又不是三貞九烈之人,在下只是順水推舟,給兩位牽了牽紅線。”

    “以母代女這種話你都能說出口,你的道德感從小就都忘家裡了吧?”

    匡仲玉飲了口酒,徐徐道:“光明觀堂門下,自該如此。”

    程宗揚攀住匡仲玉的肩,“咱們星月湖大營,與光明觀堂有什麼仇怨?”

    匡仲玉舉杯灌了一口,喘著氣道:“嶽帥於我等如兄如父,當然是殺父屠兄的血海深仇!”

    ……

    程宗揚一場大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樓內寂無人聲,帶著夏日氣息的微風捲起簾幕一角,露出門外硃紅的雕欄。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一句詩莫名浮上心頭,一時間讓程宗揚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那種夢幻般的感覺重又浮上心頭。

    良久,程宗揚晃了晃隱隱作痛的腦袋,起身離開床榻。卓雲君和阮香凝都不在閣內,他走到水榭的遊欄邊,兩手扶著欄杆,望著西湖的萬頃碧波,心底忽然湧起一股衝動。

    程宗揚雙手一撐,從水榭三層直接躍入湖中。湖水湧起,淹沒了整個身體。

    耳邊傳來激烈的水響,身體迅速下沉。恍惚間,彷彿又回到從建康逃亡的一夜,只是懷裡缺了個小紫。

    死丫頭,你怎麼還不來呢?

    直到肺中氧氣耗盡,再也無法支撐,程宗揚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著氣。

    他雙臂划水,一直遊了一刻鐘才折回來。

    身上燠熱盡去,腦子也似乎清醒了許多。程宗揚仰面躺在水上,慢慢遊著,感受著絲綢般柔順而溫涼的湖水,心神彷彿與湖水融為一體。

    煙霧般的柳絲垂到翠微園的圍牆外,水榭中隱隱傳來對話聲。

    “原來是攀上高枝了,”

    梁夫人的聲音冷笑道:“難怪對我不理不睬呢。”

    阮香琳忍氣道:“你不也是一樣?何況梁家已經敗落了,要教訓我,也輪不到你。”

    “果然是翅膀硬了,連我們梁家也不放在眼裡!”

    梁夫人斥道:“我們梁家即使敗落了,本夫人也是有誥封的命婦!你算什麼東西?一個草民家的賤婢!我家的奴婢也比你尊貴些!”

    阮香琳被她說到痛處,白著臉不再作聲。

    “你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攀上程公子便能與本夫人平起平坐?”

    梁夫人譏誚道:“莫忘了,你可是伺候過我那孩兒的。哪天程公子玩膩了——”

    梁夫人的嘲諷忽然一頓,雙眼愣愣看著阮香琳的手腕。

    阮香琳腕上戴著那隻纏絲金鐲,龍眼大小的紅寶石被光芒一映,在她如雪的皓腕上熠熠生輝。

    阮香琳有些納罕地看了金鐲一眼,這鐲子雖然貴重,但以梁家以往的權勢,也不可能吃驚到這副模樣。

    梁夫人先驚後疑,然後就像丟了魂一樣,目光呆滯地看著那隻金鐲。

    “嘩啦”一聲水響,程宗揚從水中出來,光著膀子走進水榭,順手拿起一條布巾,擦去身上的水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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