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裡的罌粟花【第五章(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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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03

作者:銀鉤鐵畫
字數:33941
2019/03/03

風雨裡的罌粟花【第五章(16)】

每到十月末的時候,F市的氣溫變化總是特別的快。樹上的枯葉還沒掉光的時候,早上醒來卻會發現,窗子上的玻璃已經結了霜。

大清早我特地開著提前跟總務處借的車子,去了趟夏雪平家,幫她拿了一件風衣之後,就匆匆忙忙鎖了門,一腳油門把車子看到了省警察廳。

在沈量才的申請和省警察廳的催促下,“桴鼓鳴網站”大案最終宣佈告破。全域性除了輪班執勤的人員和各辦公室值班負責人之外,各個組、處、課、室輪流休假一天——這個案子屬於可以記錄進我F市犯罪史裡的一個大案,但是結案的過程可以說是我見過的所有案件裡最為草率的。

我很“榮幸”因為此案的告破,作為市局代表之一和參與破案的警員幹部,進入了省廳大樓參加了廳裡的表彰討論會,然後坐在圓桌末尾聽著一幫中年大叔大媽嘮嘮叨叨——上峰們的口才能力登峰造極,但是會議氣氛整體上講無聊得很,幾次我都差點打瞌睡,被坐在一旁、作為代替夏雪平參會的胡佳期用腋下的鋼筆戳醒。

主要推動結案的其實並不是沉量才,他的所謂“結案申請”,完全是為了迎合上峰口風的就坡下驢;真正要求把這個案子按照已結案處理的,是省廳的副廳長鬍敬魴。

胡敬魴雖然身居高位,但是對於我們這群30歲以下的年輕人,尤其是跟我同齡的剛從警校畢業的警員來說,他可是個老熟人。在我中考失利、捱了夏雪平掌摑後憤而私自跑去警務中專報名的那一年,胡敬魴成功升任Y省警察廳副廳長。他向來喜歡高調做事、總願意在媒體上拋頭露面,與看起來為人不苟言笑、氣質嚴肅冷酷,並且與尋常下屬以及社會具有強烈距離感的廳長聶仕明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說他受歡迎,而且對我們來說是老熟人,不只是因為他總會警專和警院進行講話、在我兩個多月以前畢業典禮上他也出席了活動、並且與學生握手、合照,而是因為在我讀警專期間,在這位胡副廳長的身上的兩件事,讓他一下子成為本市受百姓追捧的電視明星:

其一是在任期第二年,在電視節目上,就“冬季中小學生是否應該上街掃雪”這一議題上與在野黨及地方黨團議會代表激烈辯論——張霽隆當初入獄時,牽涉出Y省和F市一系列的政治舞弊,在野黨和地方黨團藉此機會聯手痛打了當時執政黨的一大批官員,當時有人指出F市市政廳收取了本市三家除雪公司的賄賂,即便聲稱此事的議會代表到今天也拿不出任何有效證據,但還是引得三家除雪公司的老總一齊開新聞釋出會、開除了一大批公司高層,市政廳秘書辦公室的不少執政黨幹部也因此事引咎辭職,從此以後,全市的中小學生因為這件事情,在每年秋冬季學期都增加了一個任務——改室內體育課為上街掃雪;而經過那年胡敬魴在電視節目上的慷慨陳詞,搞得在野黨和地方黨團鎩羽而歸,並且在節目播出的第二天,省警察廳和教育廳就以“為學生安全交通安全”和“學生的本職任務是學習”為理由釋出了“全省中小學不得強制學生上街進行任何形式的掃除”的禁令,引得了廣大學生與家長的一致好評;藉著此事的東風,胡敬魴還在當年春天為本省警務系統文化宣傳和警院、警專的招生宣傳拍攝了一系列廣受歡迎的宣傳廣告;

其二是在我警專轉升警院的那一年,胡敬魴親自出馬,與歹徒對峙且將其擊斃,並從歹徒手中親自救下了知名偶像派美女演員明瀾,明瀾出生在回疆,身上具有一半維吾爾族血統和四分之一的塔吉克族血統,被媒體大肆誇讚成超過古力娜扎、迪麗熱巴、佟麗婭和哈妮克孜這些前輩的“千年美女”——在我看來這有點著實誇張到尷尬,但也並不影響明瀾成為眾多男生心目中的的女神;在當時,明瀾正好是從出道後爆紅的初期階段,翻拍的兩部電視劇《金粉世家》在電視和網路上正火,又在全國進行電影《一代奇後阿史那》的路演,沒想到在全國路演第一站的F市,在第一天剛下榻都鐸大酒店的時候,就被一個四十多歲的持槍蒙面男子劫持,那劫匪不僅嚮明瀾索要四百萬的現金,還威脅要找個地方強姦了明瀾;正好,當時胡敬魴正在作為Y省警察廳的代在都鐸大酒店與英國大使進行應酬,於是便順手救下了明瀾;這次營救,讓Y省的警察在外國政要面前露臉,而且也讓這個身材高大強壯、氣場卻文質彬彬的大叔,成為年輕人心目中保護心目中女神的俠義英雄、並獲得了“F市慈父”的綽號。

——但好感歸好感,幾次接觸下來,我總隱隱覺得這位“慈父”並不像在鏡頭前那樣總是讓人覺得輕鬆明快的。 “高調”的同時往往伴隨著“虛榮”和“好大喜功”;而“雷厲風行”,向來是“專行獨斷”與“剛愎自用”的近親。

“哈哈哈,我認得你啊小夥子!警專生裡你成績最高的那幾個,警院生裡你又是最能搗蛋的之一!當時我就在想,此子必成大器,現在一看,果然是不負所望!只是代理風紀處,就可以把工作做的如此風生水起!可造之材!”在會後,胡敬魴親自找我來握手,這讓我我從心底確實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我想了想,對胡敬魴含蓄地笑了笑:“副廳長過獎了!若不是有徐遠局長和沈量才副局長的提拔與信任,也沒有我何秋巖的今天!”我雖然平時向來對沈量才不買賬,但是場面上的話該說還是要說的。沉量才聽我這樣一說,臉上立刻又了增添了一層光彩。

“哈哈,會說話!”胡敬魴對沈量才指著我笑了笑,“量才老弟,你有個好下屬啊!真會給你臉上貼金!”又對我說道,“那還不是你家學不錯麼?你是夏濤老大哥的外孫!我小時候有句話怎麼講來著?——'老爹英雄兒好漢'!雖然隔了一代,但是你外公那麼優秀,你也肯定錯不了! ”轉過頭去對著沉量才和一眾省廳領導說道:“在咱們Y省的警察系統,就應該多多提拔這樣的有為青年,多給年輕警員機會,咱們得警察工作和社會安全保障工作才會進步、才會有希望!”緊接著,胡敬魴又轉過頭,對我問道:“怎麼樣?聽說這次'桴鼓鳴'這個案子,你可以說是全程跟進下來的,怎麼樣?現在有什麼感受?對這個案子還有沒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我承認我還是太年輕、太不懂事了,胡敬魴此時此刻笑眯眯的,確實頗具“慈父”的和藹可親,完全不是前幾天沉量才和艾立威嘴裡那個給倆人批判了幾個小時的那個胡敬魴;再加上他當著一幫市局、其他市縣的領導和省廳上峰前輩面前給我誇得簡直“五彩繽紛”,讓我整個人著實覺得飄然上天,所以我想也沒想,就把自己心裡的真實想法溜了出來:“胡副廳長,我覺得現在就這麼把'桴鼓鳴'的案子給蓋棺定論,是不是有點掉以輕心了?”

沉量才一聽我這話,馬上收起了舌頭都差點漏出來的笑,轉頭對我齜著牙擰著眉毛暗示我閉嘴。

胡敬魴看了看我,提了提自己的眼鏡,臉色也變了。我這下才覺得自己可能真是失言了,感受著周圍安靜而尷尬的氣氛,我由衷地為我的直言不諱覺得有些後悔,即便我心裡清楚我說的明明是實話。

“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工作的事情咱們過了今天慢慢再談!”胡敬魴沉默片刻又笑了笑,然後看著我說道,“走吧,一起去聚餐——咱們省廳的餐廳中午,可有從D市海港剛運過來的新鮮龍蝦、扇貝和海參!這個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吃到的!”胡敬魴說話的時候儘管仍然帶著和藹的笑容,但是眼神里明顯多了幾分不悅。

此刻我就算是再嘴饞,也沒那個厚臉皮跟著去了;而且就算是嘴巴上沒闖禍,我也很清楚中午這頓飯肯定不會讓人吃得舒服到哪去。於是,我對胡敬魴婉拒道:“不好意思,副廳長、量才副局長,我辦公室那邊還有點急事要處理,中午聚餐我就不去了。謝謝省廳以及各位上峰、前輩的款待和美意!”

“真不去了?去吃兩口吧!尤其是D市那附近的海參,味道很不錯的,無論是當年的毛文龍還是趙爾巽,都對這海參讚不絕口的!不吃可是要後悔的啊!”胡敬魴笑吟吟地說道。

“不了不了,局裡的事情關係到公務和案子,不好耽誤的……”

“好!這才對!我要的就是這個態度!”胡敬魴的臉上這下子才算是緩回了一些顏色,然後對我說道,“快回去吧——替我向F市警察局風紀組戰鬥在第一線的各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誠摯的問候!”

“一定!”我立刻立正站好,對胡敬魴敬了個標準禮。於是,除了領取了一堆嘉獎令並順了一瓶蜂蜜柚子茶的我,上了返回市局的車。

跟我一起回去的還有胡佳期,這個女人最近也日漸消瘦,看起來十分憔悴,讓我不免對她產生了些許憐憫。回想了一下夏雪平之前的話,我覺得跟她的關係弄得太僵也不是什麼好事,於是我主動要求負責開車,請她坐在副駕駛上。

“胡師姐也對毛文龍和趙爾巽都誇過的海參沒興趣麼?”發動了車子以後,我故意跟胡佳期開著玩笑。

“我是對省廳的這幫人沒興趣……”胡師姐表情陰鬱地說道。

“這話怎麼講?”

“早先我在山陽路分局刑偵隊的時候,有一次來省廳開會,也是會後聚餐……有個人對我伸過鹹豬手……”胡師姐掛著一臉噁心,咬著牙說道。

“哦……”我裝作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我當年不認識雪平,沒她那敢跟男人撕破臉的魄力,沒敢聲張,雖然我沒讓那人得逞;之後我就一直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要不是這一次雪平實在走不開,組裡也沒人夠資格替她,我是說什麼都不願意來省廳這邊的。話說,你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麼?”看著我如此無動於衷,胡師姐反而對我好奇地這樣問道。

我抿著嘴搖了搖頭。

實際上從剛剛開會時候,每當胡敬魴一站起身發言、或者他往我和胡佳期這邊望過來的時候,胡師姐都會把頭低到能把自己腦門貼到自己乳房上頭,我就已經看出這裡面事情有點不對勁了;可就算知道了對她性騷擾揩油的那個是胡副廳長,她還期望我對這件事說什麼、而我又能做什麼。因此,還是別讓她把那個名字說出來為妙。

“呵呵,你是不是心裡在嘲笑我?覺得我這樣的,能跟後輩同事亂搞在一起去的女人居然也會嫌棄鹹豬手,這種事情是不是有點荒唐?”

趁著前後沒什麼車,我看了一眼胡師姐,我心說我知道的可不止你跟王大姐、白師兄和聶師兄你們四個人的事情,我還知道你跟你兒子小軍的事情;但我並沒說出來,而是搖了搖頭:“胡師姐,您要是這麼看我何秋巖,您怕是真不瞭解我。我跟你說心裡話,我自己以前在警專、警院的時候,做出來的混蛋事情您怕是想象不出來,所以對於您所謂的那些'亂搞',我是沒資格嘲笑的。別人是對事不對人,我是正好相反,對人不對事——我無所謂這人做過什麼事情,只要可以對我夠意思、講義氣,起碼相互尊重,那我也會跟對方搞好關係,您看比如經偵處的廖韜師兄,全域性的人都知道這兄弟又色又花,我跟他關係卻可以一直不錯;但反過來,您猜猜我為什麼就一直不願意跟您和白師兄搞好關係?”

“因為艾立威之前跟雪平表白那次對麼?”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秋巖,其實我想跟你說的是,對於我們重案一組的所有人來說,雪平跟艾立威……”

“胡師姐,導航上說前面兩公里的地方有個賽百味,我想吃全英尺的肉丸海員沙司的三明治,您要不要也來一份?”我直接用這句話堵上了胡佳期的嘴巴。

“……不用了,謝謝。”胡佳期自知說了不合適的話,也閉上了嘴。

然而最終我還是給她帶了一份配上生菜葉和鮮青椒圈的全英寸的肉丸海員沙司,外加一大杯半雪碧半冰紅茶,我總不能就因為自己心裡對她的隔閡而故意讓也餓著肚子、看起來還十分憔悴的這樣一個女人眼巴巴看著我吃東西。胡佳期把那熱乎乎的船型三明治握在手裡,遲疑地看著我吃了下去——她原本嘴上說“不用了”,但是世間萬事,最終都抵不過一句“真香”,甚至吃到最後,她一邊嚼著嘴裡的東西還一邊哭了。

“小遠不是住院了麼……跟小馳不一樣,就算我們不知道小馳結了婚,他在本省還有爸媽;小遠14歲的時候爸媽就都沒了,一直跟著自己爺爺住,現在他家裡沒其他人了,所以只能我去經常照顧他……這一來二去的,我跟小遠那點事情,就被我家那口子給發現了……”在我遞上紙巾之後,擦乾了眼淚的胡佳期說道。

“離婚了?”我問道。

胡師姐點了點頭:“離婚了。”

“那你兒子小軍判給誰了?”

胡師姐嘆了口氣,說道:“判給他了……他的鐵哥們是他們公司的律師,除了商業官司以外,民事訴訟也是一把好手……他倆變著法的跟法院指控我'品行不端',如果跟著我一起生活,呵呵,'不利於孩子健康成長'……就這樣,在我家裡我的唯一依靠,也被他奪走了。”胡師姐說完,閉上眼喝了口飲料,又突然想起什麼,睜大了眼睛看著我:“你怎麼知道我兒子叫小軍的?……啊!我之前有一次跟王楚惠說悄悄話的時候,你趴在附近桌上……你沒睡著麼?你是不是知道我跟小軍……”

“胡師姐,別說太多了。我什麼都沒聽到、也什麼都不知道,您別瞎想。差不多的話,就出發去醫院了。”我打斷了胡師姐的話,一來我想跟表明我對她這個人和她的事情沒興趣,二來我還是想給這個女人留下點自尊。

“哦,好的……走吧!”胡佳期看著我,感謝地點了點頭。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之或許也成立。

去了警務醫院,我跟胡佳期先去醫院食堂各買了兩份便當,然後又在二樓分開轉身上了三樓。警務醫院雖然說是隸屬於省廳、主要針對警務系統內部醫療的、對公眾半開放的醫院,但是短期內市警察局成建制的把傷員送過去住院,也算得上是一個奇觀。白浩遠和王楚惠等人屬於嚴重外傷,在二樓住院;我走上三樓,是為了探望一下住在三樓病房裡進行心理恢復治療的美茵。

一進病房,我便看見穿著病號服的美茵正緊緊摟著夏雪平的纖腰不放,用臉頰貼著夏雪平的雙乳熟睡著,眼睛紅腫,臉頰上還掛著清晰可見的淚痕;夏雪平則一手撐著床邊,雙腿也搭在床上,連那一雙短樁皮靴也沒脫,面無表情地望著窗外。在蘇媚珍被徐遠槍擊後,美茵是跟蘇媚珍前後腳被分成兩輛車送到醫院的;等到美茵被安排住進這間病房之後,我就因為手頭有一大堆要緊事情,有將近三天沒過來。

而這三天裡,夏雪平似乎基本沒怎麼出過病房。

“美茵睡著呢?”我對夏雪平問道。

夏雪平面無生氣地點了點頭,試圖撐著胳膊擺脫美茵的環抱坐起身,結果手上一軟,原本被胳膊撐著的頭反倒是栽了下去——估計是撐得久了,她自己的手臂和手腕麻了都沒感覺出來。我見了,連忙把便當盒放下,急匆匆又輕聲慢步地走到病床邊,扶著夏雪平的肩膀把她的身子抬了起來。

“沒事吧?”等我把夏雪平身子扶正、讓她坐直了之後,我又忙把她的那隻左手臂牽了過來,用雙手幫她揉著肌肉做著按摩。

夏雪平什麼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然後果斷地把自己的手臂從我的雙手中抽離了回去。然後她站起身,走到了窗邊的長沙發上坐了下來。

“吃點東西吧,我剛從食堂買回來的:有芙蓉四季豆和木耳胡蘿蔔紅燒玉子豆腐,還有角瓜蛋炒飯。”我把便當盒從病床旁邊的椅子上拎起,放到了沙發前的茶几上;對夏雪平說完了話之後,我便準備把手搭在美茵身上把她叫醒。

“等下……”這是我從進病房後,夏雪平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她說著,還用自己的手把我馬上就要放在美茵胳膊上的手擋了下來。

“怎麼了?”我不解地看著夏雪平。

“別叫她了,好不容易睡著的;而且吃過了,我跟美茵都吃過了。要吃你自己吃吧。”夏雪平用著不冷不熱的語氣對我說道。

“吃過了?什麼時候吃的?”我擔心又疑惑地問道。

“我叫護士幫著拿的飯菜,我和美茵確實吃過了。”夏雪平說著,又指了指床頭櫃旁掛著的三袋子水果,“這還有韓琦琦給送過來的香蕉、葡萄和山竹,我和美茵也都吃過了。”接著,她無力又疲憊地嘆了口氣,臉上陰沉、眼神木訥地看著我,然後說道:“我這兩天也沒顧得上你,你去吃吧,對不起了。”

看著她的樣子如此頹然,話語裡透著的味道又如此辛酸,我心中不免震顫難抑:“你瞎說什麼?你怎麼就對不起我了?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你看,我這是剛從省廳的會上回來,大中午的是實在不願意就和著省廳的那幫老傢伙,去吃了頓賽百味;我還請了胡師姐一頓呢——你說的讓我跟她搞好關係的嘛!”

夏雪平聽我這樣說,再加上我故意擺出一副很誇張的笑臉,她的臉色也終於緩和了一些,微笑地對我說道:“小混蛋剛入職兩個月不到,居然也能跑到省廳開會去了。”

“那是!我畢竟……”

還沒等我把玩笑開起來,夏雪平的臉色再一次變得灰暗下去,開口對我問道:“省廳的那些人,最後是怎樣準備處理蘇媚珍的啊?”

夏雪平的聲音裡,明顯帶著哽咽。

我吸了口氣,對她說道:“現在……現在還沒有定論呢,所以也不好說……”

“等她傷好了之後,就要對她進行審判,對吧?”夏雪平顫抖地哈著氣,語氣冰冷地說道。

“是。”

這種事情,對於當了二十年警察的她而言,我根本沒辦法瞞得過。

其實對於蘇媚珍的處置辦法,在今天的會上產生了不同的聲音:其中最極端的要數沉量才的提議,他建議直接跳過繁瑣的法律程式,直接跟檢察院、安保局和法院達成協議,把蘇媚珍按照間諜和恐怖份子對應辦法進行處理——也就是不經過開庭審判直接執行死刑;支援這種觀點的人不在少數,理由有四:第一,蘇媚珍是警察局內部要員——一個警局內部人員利用高科技犯罪手段對付自己的同事,這屬於天大的醜聞,“桴鼓鳴”一案給全國社會帶來的影響著實惡劣;第二,蘇媚珍不但是警務系統內部人員,而且還是市立單位的機要部門的領導,她除了構成了犯罪事實,而且還構成了潛在的洩密行為;第三,對於這樣破壞社會穩定和警務系統內部團結的犯罪份子,不應該在其身上使用公共醫療資源,尤其是隸屬於警察廳內部的醫療資源;

但是這種聲音,馬上被其他四分之三的意見給否決了。胡敬魴的意見是等蘇媚珍恢復了身體健康以及作為法律意義上的自然人的正常意識以後,再進行刑事判決;而聶仕明廳長的主張,則是等蘇媚珍恢復健康後,直接由省廳對其進行調查刑訊,等其將自己的犯罪事實全部供出之後再進行下一步法律程式——正副兩位廳長的意見最終目標不同,但目前階段的主張還是統一的,所以沉量才當場就自動把自己的提議給否決了。

因此,經過三天前及時搶救的蘇媚珍,暫時性命無虞。

而徐遠今天並沒有去參加省廳會議,他完全不顧身邊人的建議,這三天也一直在蘇媚珍的身邊值班——那間ICU病房正巧就在美茵這間病房的樓上,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諷刺。

夏雪平低著頭,想了想對我輕聲說道:“這兩份飯,不吃真是怪浪費的……對了,你去給艾立威送去吧,他的病房在218。他傷的不輕,他也沒什麼家人,你替我去看看他吧。”

“我……”

“別多說了,你去吧。”夏雪平不由商量地對我說道。然後,她便自行躺在沙發上,看著熟睡中的美茵的背影,一動不動。

我咬了咬牙,心想好吧,畢竟是夏雪平給我的吩咐,而且艾立威也幫著夏雪平捱了蘇媚珍一顆子彈,去就去罷;然後,我只好把一直拿在手裡的風衣給夏雪平蓋在身上,接著拎起便當盒,出了病房關了門下了樓。

下了樓之後,我直奔218病房。這個病房是個雙人間,其中一張床乾淨整潔,上面卻空著,而另一張病床上住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大爺,病床的桌板上擺了一個滿是油漬的不鏽鋼飯盒、一部收音機、一隻吃得只剩下兩塊卻被用來盛著菸灰菸頭與痰唾的黃桃罐頭,收音機的音量似乎開到了最大,大聲地播放著男性生理保健品講座節目,站在門口我都覺得自己耳朵裡嗡嗡直響,而這間病房的空氣裡還帶著十分溼潤的菸草燃燒的味道——真不知道那香菸點燃之前已經受了多長時間的潮了;還有兩個正在打折毛線球準備織毛衣的同等年紀的大媽坐在病床邊,僅僅是兩個人,聊天的狀態就已經能達到“七嘴八舌”的嘈雜地步。

“不好意思,”我敲了敲門,走進了病房,禮貌地問道:“請問艾立威警官是住在這麼?”

“誰?”其中一個大媽連頭也沒抬,對我愛答不理地反問了一個字。另外的幫她捆著毛線的大媽和躺在病床上的老大爺斜楞著眼睛看著我。

“艾立威警官。”我又重複了一遍。

“不認識。”原本回應我的那個老大媽依舊頭都沒抬一下,冷冷地說了一句。

另一個大媽回過頭,很是高傲地看著我,對我說道:“屋裡統共就這幾個人兒,在不在自己瞅瞅唄!”

我咂了咂舌頭,心說夏雪平應該不會告訴我錯了吧,而另一張床上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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