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魚知道】(4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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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3-19

第四十二章 查崗



22:00,紐約。

鬱知進門後,把包擱在玄關櫃上,踢掉高跟鞋,腳踩在地毯上的那一刻,才終於感到一點真正的放鬆。

在浴室剛卸完妝,她馬上翻出手機檢視未讀資訊。

「程聿驍:到家回電話」(19:05)

已經這麼晚了,鬱知猶豫著要不要直接裝作沒看見,手指停在螢幕上,卻還是換好睡衣,坐上床,拿起手機,撥了過去。

“嘟——”

電話剛撥通,螢幕上那一行通話介面還沒跳出來,下一秒,直接被對方掐斷。

鬱知皺起眉。

緊接著,手機又震了一下——FaceTime 邀請。

鬱知點了接受。

程聿驍似乎是站在某個高樓的欄杆處,領口敞開,露出截鎖骨的線條,手裡夾著一支菸,沒點燃。

他沒有想象中那麼生氣。

但也沒有笑。

程聿驍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開口道:“知知,你晚了快三個小時。”

鬱知握著手機的手頓了頓。

“剛才在加班。”她低聲解釋,避開他的視線,“其實,我今天回來挺早的”

“對不起。”

“嗯。”

“程聿驍,你在外面嗎?”鬱知試圖轉移話題,視線落在他的背景裡。

鏡頭切換,露出程聿驍所處的地點。

——程聿驍站在二樓,鏡頭下移,是一處開闊的宅院,白色雕花門前的供桌上擺滿了貢品,香火燃得正旺,幾名穿著深色唐裝的長輩站在臺階下,和一名身披僧袍的法師低聲交談著。

隱隱約約的,鬱知能聽見有人在唸咒,搖鈴聲在一旁清脆地響著。

“這是在?”

“快過年了。”程聿驍語調慵懶,“家裡請了人做法事。”

“程聿驍,你還信這個?”她忍不住問。

“我信不信不重要,家裡長輩信,做給他們安心而已。”

她“哦”了一聲,正要說話,鏡頭那端忽然晃了一下,一道軟糯的童聲闖進來:“哥,你係度做咩啊?”

鬱知怔了一下,聽見程聿驍的聲音,溫柔又隨意:“同朋友傾計。”

畫面裡出現一個小姑娘的臉,睫毛又長又卷,眼睛圓溜溜的,臉蛋白淨,瞧見螢幕裡的鬱知後,她眨了眨眼,歪著頭,好奇地問:“呢個系邊個?”

鬱知猝不及防地和她對上了眼。

她認得這個小女孩。

——程聿驍的妹妹。

她之前在他的工作室見過一兩次,好像才7歲,不算熟,但小孩精緻的臉總是讓人印象深刻。

可愛得像個洋娃娃。

程聿驍低眸看了她一眼,沒有要避開的意思:“喊人。”

小姑娘眨了眨眼,聲音軟軟的:“姐姐?”

鬱知有點不知所措:“……嗯,你好。”

小姑娘又偏頭看著程聿驍,語氣天真:“哥,佢系唔系你女朋友?”

鬱知:“……”

她被問得完全愣住,甚至忘了怎麼反應。

程聿驍倒是輕笑了一下,目光停在鬱知呆滯的臉上。

“知知?”他拖著漫不經心的尾音,似乎有點興趣看她怎麼回答。

鬱知張了張唇,始終沒開口。

程聿驍收回目光,敲了敲小姑娘的額頭:“唔好湊熱鬧。”

小女孩撅唇,有些不滿地躲開:“媽咪叫你落嚟揀籤文。”

“揀咩籤。”

“媽咪話今晚請師傅嚟做法,叫你自己去求。”

“迷信。”

“媽咪話,唔求都揀埋啦。”小姑娘歪著頭,“你上年唔系自己揀左只中籤咩?呢次求個上籤啦?”

程聿驍揉了揉她的頭:“知啦,轉頭落去。”

小姑娘點點頭,小跑著離開,鏡頭裡,又恢復了原有的場景。

“知知,剛剛我妹妹說話,你聽懂了嗎?”

鬱知回答:“聽不懂。”

程聿驍看著鬱知,說:“她在問你是不是我女朋友。”

鬱知低頭避開視線,沒有接話。

男人不緊不慢地看著她,語氣輕飄飄的:“怎麼不說話。”

鬱知抿了下唇,沒回應。

程聿驍等了幾秒,見鬱知始終沒開口,換了個姿勢,倚著雕花欄木,聲線緩慢:“知知一般喜歡選哪個?”

鬱知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籤文。”

程聿驍低眸,將手上那支菸點上:“喜歡上上籤,還是下下籤?”

鬱知低頭思索了一瞬,指尖無意識地輕觸著手機邊緣,輕聲道:“……中間吧。”

她的語氣不自覺放緩了一點:“不想得到最好的,怕希望太大,也不想選最壞的……太倒黴。”

程聿驍聽完,輕笑了下,嗓音懶散:“哦,我們知知是穩陣派。”

兩人不再說話了

“不是。”鬱知忽然開口說。

程聿驍微微一頓,眼尾的笑意淺了些,眯眼看著螢幕:“知知在說什麼?”

“剛剛,你妹妹問的是你女朋友,”鬱知抬眼,直視他,一字一句道,“可我不是。”

我不是你女朋友。

說出口的時候,唇齒間泛著乾澀的涼意,屈起的指關節發白,像是久握冰塊的鈍麻感,從掌心漫上來,緩緩地滲進血管。

她一直都知道,不是,也不可能是。

女朋友。

這個詞太輕浮,太溫柔,太正當,像是某種對等的關係。

而她跟程聿驍的關係,從來不是。

程聿驍眼底浮著的那點笑意還在,但沒再說話。

片刻後,他慢吞吞地開口,嗓音低緩:“知知,你還挺清醒。”

鬱知說,不清醒的話,會有人提醒我。

空氣沉了下來。

程聿驍盯著她,半晌沒說話。

宅院裡隱隱傳來誦經的聲音,遠處僧人搖鈴的聲音迴盪在冷寂的空氣裡,氤氳著一絲模糊不清的意味。

“真冷淡。”程聿驍說。

鬱知垂著眼,胸腔裡的心跳加快。

程聿驍嗓音懶懶的:“所以,知知覺得,我們是什麼?”

她呼吸滯停,指尖死死扣著不久前抹完潤唇膏的蓋子。

程聿驍看著她,眼神鬆散,話語間步步緊逼:“知知?”

鬱知不敢跟他對視,另一邊的手指按壓著被褥的邊緣,沉默得像是瀕死的動物,拼命讓自己不露出破綻。

最終,程聿驍低笑了聲,眼尾的笑意淡得都要看不清了:“行吧,隨你。”

笑意晃了一下,很輕,散在了宅院的冷風裡。

通話歸於安靜

程聿驍忽然開口:“知知。”

鬱知下意識想移開鏡頭,程聿驍看透了她的小動作,語氣散漫:“逃什麼?”

鬱知:“……”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知知,站起來。”

她皺眉:“什麼?”

程聿驍:“站起來。”

鬱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還是照做了。

程聿驍眯了下眼,隨即輕笑了一聲,語調意味不明:“不錯,確實是在家。”

鬱知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即明白過來——他是在“查崗”。

她有點無語:“你懷疑我?”

“不是懷疑。”程聿驍懶洋洋道,“只是確認一下,看看你今天有沒有乖乖回家。”

影片裡的鬱知穿著寬鬆的家居服,領口鬆垮,露出一截鎖骨,長髮散著,剛卸完妝的臉還泛著淡紅。

程聿驍的目光掃過她的睡衣,肩頸線條,窗後的夜色,慢悠悠地評價了一句:“嗯,勉強算乖。”

“通常情況下,我從來都不會夜不歸宿。”

“我知道。”

程聿驍歪了歪頭,聲音懶懶的:“知知,今晚會不會夢見我?”

鬱知捏緊手機,語氣平靜:“不會。”

男人唇角弧度淡了些,似乎是嘆了口氣:“那就太可惜了。”

他沒再逼她,靠著欄杆,偏頭看了眼遠處院子裡的供桌,像是想起了什麼,輕輕地眨了下眼:“知知,我媽叫我去求籤。”

鬱知沒接話。

程聿驍唇角弧度輕動,語氣散漫:“她說,求籤的時候,要想著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鬱知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他笑了笑,問:“知知,你說,我該求什麼?”

鬱知手指摳著被子,心跳失了秩序。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程聿驍看著她,目光很深,沉默了一會兒,說:“別傻站著了,早點睡。”

鬱知沒動。

“知知。”他又喊了一聲,聲音很低,像是在輕哄她,“聽話。”

鬱知點點頭。

程聿驍睨著她,看了幾秒,說:“睡前,想想我。”

螢幕暗下來,客廳的光還亮著,落在鬱知的手背上,暖色的,透著一點涼意。

手機螢幕裡映出她的臉,眼神空落落的。

鬱知坐在床上,盯著黑掉的螢幕,心跳遲緩得可怕。



第四十三章 既註定



程聿驍結束通話電話後,再點了支菸。

時間已經不早了,他抬眼看了看牆上的老鍾,指標停在11:27。

紐約比香港慢十三個小時,那邊剛好是深夜。

他把煙在指間轉了一下,咬在唇間,單手撐著額角,垂著眼盯著露臺外那一點紅色的燭光。

片刻後,輕輕吐出一口煙霧。

沒人催他,也沒人來找他。

程聿驍就坐在那裡,仰頭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吐出一口白色的煙霧。

他對這些求神拜佛之類的東西並不感興趣。

供桌上的籤筒,長輩們的儀式,母親的迷信,這些東西他都見慣了。

過去了這麼多年,一切都還是原樣。

思緒被風吹散,像是飄在水面的浮萍,找不到落腳點。

過了很久,他才起身,抖了抖菸灰,將煙碾滅在菸灰缸裡,拿起一旁的外套,順手披上,緩步下了樓。

他到底還是去了。

......

這座住宅有些年頭了。

一百多年的歷史,十九世紀末建的,最早是他曾祖父的產業。

那個時代,南洋和港島的生意人還帶著舊家族的影子,風水、命理、八字、擇日,這些東西從不會缺席。

程家原先是內陸人,往上幾代從商,前朝時,移居香港,家族逐漸壯大。

上一輩人信命,信風水,做生意的講究“順勢”,不管是老派的還是新派的商人,誰也不會輕易去違背這種“勢”。

——要信命,才能贏。

這一套東西,他母親奉為圭臬,每逢過節便要請僧人進宅,投資前都要請風水師來看過,甚至連他妹妹該哪天出生,都要算過生辰八字,挑了最好的日子去剖腹生產。

程聿驍看著長大,見慣了這一切。

可他從不信。

十六歲那年,父親因突發病倒在了生意場,疾厄纏身,當天就進了ICU。

事情來得意外,家裡給他請了三個師傅看八字,一個說家宅不穩,一個說要過“水厄”,還有一個說他命格太輕,不適合太早接觸家族生意。

“貴氣厚重,生來富貴,不缺財運。但少年不得承家,宜遠不宜近,早涉家業,反有阻礙。”

這是那些所謂大師為他算得命。

還有一個說:“此子命貴,不缺富貴之氣,然姻緣淺薄,情深則難全。”

程聿驍當時跪在祠堂裡,冷眼聽著,覺得可笑。

“情深則難全?”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給他算桃花。

家族產業失了主心骨,沒多久,股價跳水,公司被調查,家裡的部分資產連夜轉移,那段時間,全港的財經報紙鋪天蓋地寫著程家的新聞。

母親握著那幾張八字紙,對助理說:“去辦手續。”

他被家裡安排送去了美國,再回來的時候,程家已經重新站穩,輿論平息,一切迴歸正常,生意繼續做,風水照舊看,長輩們仍舊信著那些東西。

程聿驍後來很少再想起那些風水師的話。

“命格輕”“孤星”“桃花煞重”“名中缺水”這些字眼,聽起來玄而又玄。

當他後來重新站在這棟宅子裡,母親安排人請他回來過年,他才偶會想起,這些話在他的人生裡,似乎從未應驗過。

他的父親沒死,用錢砸進去的醫療資源讓他恢復得很好。

程家覆滅只是媒體的猜測,資本市場運作得依舊順利。

他的人生也沒有受影響,甚至比很多同輩人都走得更快,更遠。

有些東西,不是求籤能求來的。

他只信人,信手段,信能握在手裡的東西。

......

天井四方,院子鋪著青石磚,正中間擺著一座銅爐,檀香在爐內燃了整整一天,灰燼簌簌落下。

供桌上擺滿了紅燭、貢果、玉雕的香爐,金箔的符咒壓在長輩們焚香祈福的供品下。

小時候,他被長輩推著雙手合十,低頭聽法師唸咒,如今站在這裡,看著這一切,眼裡早已沒有什麼波瀾。

長年不滅的燭光把人影投在白牆上,搖晃著,像是走不出去的舊夢。

程聿驍停在供桌前,漫不經心地拿起顆橘子,指腹沾了一點淡淡的果香,偏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僧人

灰色僧袍的老者靜靜地站著,合掌而立,目光沉靜。

是舊相識。

十六歲那年,算他命中姻緣淺薄的那位。

程聿驍:“師父,一大早就被拉起來,辛苦。”

圓智法師合掌,目光平和:“施主願意下來,才是真的辛苦。”

程聿驍輕嗤了聲,半剝開的黃色橘皮在指間晃了晃,掀起眼皮:“今年又要求籤。”

“施主若不信,可以不求。”

“既然來了,總得做做樣子。”

程聿驍低頭剝了一瓣橘子放進嘴裡,緩緩地嚼著,過了一瞬,才開口,“來吧,看看今年的運勢。”

他伸手握住籤筒,指尖扣著木質的邊沿,低眉搖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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