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傳奇】純愛版(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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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4-14

「咱爸正休息呢。」

  也不知說給誰聽。

  母獅吼果然奏效,沒一會兒張鳳棠就揪著陸宏峰迴來了。後者面似黑鐵,垂
頭喪氣,唇上的絨毛倒是分外醒目。

  進了廚房後,我才發現這院裡院外都不見母親。

  於是我問:「我媽呢?」

  「送你老姑了唄,咋,急著吃奶呢?」小舅蹲門口,費力地啃著一個豬蹄。

  我不由口水直流。

  「待會兒也讓老二送送宏峰哈,」張鳳棠給她的「屄崽子」盛上一碗湯,又
轉向我:「林林你喝不喝?」

  我搖了搖頭。

  「哎,對了,你爸呢?老早就下來了,也不見人。一會兒咱爺仨可得整點。」

  我又搖了搖頭,然後就看到了父親。他不緊不慢地打正門口走了進來,腰桿
依舊挺得筆直。即便如此之近,還是有點像發了福的許文強。

           ***  ***  ***

  母親來電話時,我正擼得起勁。她問我起床沒。我張張嘴,喉嚨裡卻滑過一
口痰。其結果是我像鴿子一樣「咕」了一聲。

  「快起來,要睡到啥時候?是不是在學校就這德行?」

  「起來了。」我坐起身子,掃了眼憂傷的老二,又不甘心地搞了兩下。

  「你呀。」母親輕嘆口氣,沒了言語,均勻的呼吸清晰入耳。說不好為什麼,
我心裡猛然一跳,左手情不自禁地又是兩下。

  「林林啊,媽今兒個是沒空了,那個採訪鐵定走不開。」

  「知道,你忙你的唄。」我聲音抖得厲害,只好閉上了眼,彷彿不如此便不
足以平息那令人羞愧的戰慄。然而活塞運動再也停不下來。潮溼和黏稠溢入輕顫
著的空氣中,一時咕嘰作響,振聾發聵。

  「下次補上吧。」

  母親笑了笑:「記得把那小啥也帶回來,咱一塊去。」

  「陳瑤啊。」我想抗議,卻沒能發出聲音。

  「林林?喂?」

  手機裡傳來咚咚聲,似敲門,又似擂鼓。我在腦海中四處跋涉,大汗淋漓。

  那熟悉的健美胴體泛著瑩瑩白光,幾乎近在眼前。我甚至能碰觸到她的光滑
和溫暖。還有飽滿的紅唇、溼淋淋的肉、烏黑油亮的毛髮,以及各種縈繞耳畔喁
喁不休的語氣詞。我感到自己在緩緩上升。正是此刻,咚咚聲突然變成了砰砰響:
「林林!還不起來?奶奶可出門了,啊?」

  奶奶並沒有出門。她老給我熱好了白鴨冬瓜湯後,就坐在一旁死命地翻白眼。

  「學啥不好,跟你爸學喝酒,這是你媽了,換我,想喝湯——沒門!」奶奶
給我扔來一個饅頭:「還有和平,血壓高又不是不知道,整天喝喝喝,他哪敢喝
啊。他可不敢喝!就那誰,你爸的戰友,前陣兒不剛喝酒喝死!」

  我衝她咧咧嘴,就又埋下了頭。事實上儘管洗漱完畢,我依舊沒能從溼淋淋
的憂傷中緩過神來。

  「也是高血壓!」奶奶強調。

  「知道了。」我只好向她表明態度。

  其實昨天也沒喝多少,半瓶老白乾剛下肚,就給母親攪了局。她送人回來,
便要馬不停蹄地把我和父親押回家。後者嚷著要留下來看戲。母親二話不說,扯
上我就走。好在畢加索拐過街口時,他總算是慢悠悠地晃了過來。一路上母親沉
著臉,我絞盡腦汁地討好兩句,只引來一聲冷哼。興許是中午張了風,進了門父
親就直奔衛生間。那嘔吐聲催人淚下,也由此拉開了奶奶演講的序幕,只記得最
後她老人家唱:「喝喝喝,喝死你得了。看看你,看看你,啊,是當爹的樣?」

  也許奶奶的表演太具震撼力,確實把父親鼻眼的幾顆透明老鼠屎收拾的服服
帖帖。

  要不然,家裡的水龍頭鐵定得換。

  安頓好父親,母親就趕回了小禮莊,畢竟晚上的祝壽戲還有的忙活。我躺沙
發上看電視,被拍醒時將近十一點。

  母親讓我回房睡,又問餓不餓,最後滿懷歉意地說:「明兒個臨時有個電視
臺採訪,關於青年演員的,原始森林可能去不了了。」

  平海三面環山,一面臨水。城北,寬闊的河流蜿蜒東去,串連平海乃至整個
平陽地區。

  「萬灶沿河而居,千帆順水逐波」——這條河,自然成了平海人賴以生存的
母親河。平河兩岸緊靠平海城區的除了孝李塘、小禮莊、西水屯,還分散著葛家
莊、周村及張嶺等幾個村落。那個年代,工業化導致城區高樓林立,縣郊的交通
狀況卻並無半點起色。

  經過縣改區,93年又撤區設市(縣級,平陽代管),在平陽市委常委中某平
海籍領導主抓下,一條雙向六車道的環城公路在歷時多年後於97年終於峻工通車,
總算結束了平海境內無高等級公路的歷史。城郊西南角,有個所謂的原始森林,
年前剛開發。吹得那叫一個猛,又是活化石,又是蓄氧池,連廣告都打到了我們
學校。什麼「荒野漂流,極限挑戰,原始奇觀,待君征服」

  ——老實說,對征服它我真沒啥興趣。這類透過跋山涉水來體現祖國生態多
樣性的行為在我看來總是過於誇張。

  飯畢,我別無選擇地躺到了沙發上。剛換個臺,手機就響了。等我奔到臥室,
它又沒了音。未接來電有倆,都是陳瑤。屁顛屁顛地撥回去,答曰「已關機」。

  我只好又撥了一回,倒不是不死心,而是一時實在心癢難耐。就這功夫,奶
奶也出了門。再次站到客廳裡時,陽光已浸過半個房間,浮塵在爾康的咆哮聲中
掙扎得頗為生動。我一頭栽到沙發上,這才驚覺夏天來了。

  中午奶奶不知打哪弄了點涼皮兒。切根黃瓜,拌上蒜汁,倒是吃得愜意。她
老問我上午都幹了點啥。我總不能說擼了一管吧,只好朝電視努了努嘴。

  「你也動動,」奶奶嗤之以鼻:「進屋開電視,挨沙發就躺倒,這哪行?」

  我將就著點了點頭。她老頓時來了精神,誠邀我明天同遊小樹林,「打拳、
摸牌隨你,平常哪有這麼熱鬧」。我保持慣性。

  奶奶竟靠了過來,壓低聲音:「哎,上午誰來的電話?」

  「沒啊,就一同學啊。」我一下紅了臉,甚至沒由來地想到擼管的樣子是否
也被窺了去。

  「行了,」她老聲音提高八度:「你媽能知道,我不能知道?」

  我攪和著涼皮兒,誓死不吭。

  「林林啊,奶奶給你說,這媳婦兒呀——還是要找本地的。那誰家的二姑娘
剛就在林子裡跳繩,嘖嘖,賊俊!」奶奶的熱情讓人渾身發癢。照這麼下去,我
真擔心自己會扭成一根麻花。

  於是我說:「剛咱家劇團又上電視了。」

  「哪個臺?老天爺啊。」

  自然是平海臺啊。擼完管,我就著啤酒看了半集《走向共和》。之後是廣告
時間,我一通亂捏,鳳舞評劇藝術團就跑了出來。

  確切說,是母親跑了出來。起初只是覺得眼熟,過了十來秒——待我再換回
臺時,才猛然意識到熒屏上這位優雅的女士就是我媽。說來也怪,她看起來和平
時不太一樣。至於哪不一樣,偏又說不出來——興許每個上電視的人都是如此吧。

  而燈光和佈景使得鏡頭下的整個空間淡寡地膨脹開來,連聲音都恰如其分地
空洞。

  母親的嗓音變得莫名乾硬,像一根懸在寒風中的冰柱正在無可避免地截截斷
裂。

  訪談內容嘛,不用說你也想得出來,評劇愛好,文化斷層,青年演員的培養,
初衷、現狀以及展望。一篇標準的命題作文。母親著一件棕色西服,米色線衣託
著修長脖頸,自始至終笑靨如花。毫無疑問,在我市電視臺的巧妙包裝下,那清
遠溫潤的鵝蛋臉成功地迸發出一種幹練的商務氣質。

  欄目名叫文化來鴻,半土不洋地瀰漫著小地方令人牙癢的窮酸和世故。除了
母親,悉數登場的還有小鄭、幾位業界前輩和若干劇團演員。在一組日常排練的
鏡頭中,張鳳棠甚至自告奮勇地來了一段《花為媒》。她嘴角的黑痣於跌宕起伏
間飛揚起來,搞得我又是愣了好半晌。日常之後便是劇團演出。

  如你所料,五一節那段好資料豈能浪費——一番鬼斧神工地剪下拼貼後,它
被反反覆覆播了兩三遍。當然,也沒準摻著其他時間其他地點的演出,這種東西
於我而言很難分辨出來。歌頌黨和政府自然免不了。節目很快提到了文體局對傳
統文化的扶持,對評劇復興的渴望,對社會主義文化生活蓬勃發展的信心,乃至
「終有一天,偉大的評劇之鄉會以嶄新的面貌再次光耀神州大地」。

  我以為節目已近尾聲,不想畫面一轉,它又開始大談紅星劇場和新建的辦公
樓。關於紅星劇場,畫外音說:市場經濟的春風一掃體制僵化的霧霾,使文化生
活的發展更符合廣大人民群眾的需求,整個文化產業鏈也得以盤活,切實遵循了
鄧小平總設計師「一手抓物質文明,一手抓精神文明,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的諄諄教誨;關於辦公樓,畫外音說:「在文體局牽頭,住建局和規劃局督導下,
新的文化綜合大樓也於春節前落成。其佔地近兩畝,共計十層,總建築面積達60
00多平方米,新哥特式的建築風格與不遠處的紅星劇場相映成趣。市局文化館辦
公室、市文聯、作協、僑聯、科協、貿促會以及工商聯合會等社會團體,包括市
戲曲協會和鳳舞劇團都將在近期內落戶於此。」

  看到這兒,我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生怕母親會蹦出來語無倫次地感謝黨和
政府。所幸沒有——不是沒有蹦出來,是沒有感激涕零。母親開始談接手莜金燕
評劇學校的前前後後,談師資方面的困難和培養青年人才的重要性。

  當那棟破爛不堪的三層教學樓驟現眼前時,我實在有些驚訝。就這雞巴學校
竟然開口一百萬。於是我一把捏扁了手中的啤酒罐。

  於是淡黃色的液體就噴薄而出。

  於是我盯著溼淋淋的褲子呆了好幾秒。

  我以為啤酒已喝完,不想還沒喝完。這讓我愈加驚訝地仰起臉,把奇形怪狀
的鋁罐湊到了嘴邊。只有一滴。只剩一滴。待我悵然若失地丟下啤酒罐,白麵書
生終於跳了出來。我知道這貨會跳出來,但他真的跳出來時,我還是愣了一下。

  這人剃著小平頭,戴一副無框眼鏡,額頭很亮,眼鏡也很亮。等他開口說話
時,連嘴唇都在發亮。隨著兩頰法令紋的蠕動,刻板的詞句在洪亮的嗓音下感人
肺腑地蹦躂而出。他說自己從小就熱愛評劇,說他刻苦求學的青年時代與評劇結
下的種種緣分,說市場在文化發展中如何發揮作用,說改革總會觸及部分人的利
益但他矢志不渝。一切都這麼順理成章而令人厭惡,偏偏又衍射出一種連我都無
法否認的儒雅、理性,甚至悲壯。

  最後他說文化發展看教育,如今戲曲教育的沒落直觀地體現了傳統文化的衰
敗,所以教育不能丟,他感謝鳳舞劇團在評劇教育上作出的努力。我不明白一個
大男人哪來那麼多廢話,只好又拎了罐啤酒。

  踱回來時,正好瞥見白面書生點頭致謝。鏡頭拉遠,顯出了此人的全身像——
他扶扶眼鏡,抿了抿刀刻似的薄嘴唇,眉頭舒展開又快速凝成一方鐵疙瘩。就這
一剎那,我猛然發覺這貨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見過。於是我一口悶下了大半罐啤
酒。於是我在打嗝的同時打了個寒戰。於是我一頭栽到了沙發上。然而還是沒能
想起來——多麼遺憾。

  「啥時候還有?」奶奶有些失望。

  儘管應她的百般要求,我給換到了平海臺,但非常不幸,我市電視臺正熱情
地向廣大消費者推薦一種曾令偉大的忽必烈汗夜夜笙歌的遠古神秘蒙藥。只瞧一
眼,我就紅了臉。

  「反正這會兒沒有,」我嘴裡嚼著黃瓜,快速地換臺:「肯定會重播,沒準
兒晚上吧,誰知道。」

  奶奶沒說話,而是白了我一眼。

           ***  ***  ***

  毫無生機的陽光透過歲月的碎片,潑灑在嚴重扭曲的半圓形柱體上。天空昏
黃,單調刻板的玻璃幕牆直插蒼穹,明晃晃地看了讓人心煩意亂,好不傷感。夏
日啤酒花園離平河大堤不遠。儘管老早就看到了地標建築宏達大酒店,找到它還
是費了我一番功夫。所謂啤酒花園,其實就是個大型戶外燒烤攤——沿著河灘外
的綠化帶,一股腦拉扯了將近半里地。在落日慘紅而依舊灼熱的餘暉下,映入我
眼簾的是密密麻麻的圓桌和雨後蘑菇般的遮陽傘。

  一如體積上的侵略性,其視覺上的五彩繽紛也讓人眼花繚亂。

  可惜時候尚早,稀稀落落沒幾個人。於是我點顆煙,繞著酒店外那尊醜陋不
堪的形而上學式雕塑轉了好幾圈。我以為會把自己繞暈,然而並沒有。所以一顆
煙後,我又續上一顆,準備再轉幾圈。正是此時,腳踏車後座上多了個人,後背
也捱了一拳。咚地悶響,宛若敲在砂鍋鍋蓋上。我一回頭,就看到了王偉超。這
胖子嬉皮笑臉,卻總能讓我驚訝——因為他更胖了。

  印象中,自打初中畢業,此逼在縱向上幾乎恆定不變,在橫向上倒是屢屢突
破、成績喜人——當然,我也沒見過他幾次。

  別無選擇,我只能說靠。

  王偉超也靠了聲,搗我一肘:「夯死姚明也不遑多讓啊,操,這雞巴身板。」

  這話顯然誇張的有點過分。

  一起來的還有另外一個呆逼,他同樣說:「靠。」

  找了個燒烤攤,要了點小菜和啤酒。

  一番逼逼屌屌之後,王偉超扔給我一支雪茄,說:「不知道給嚴總帶點啥,
嚐嚐南方煙,進口貨。」

  「滾你媽逼!」

  我踹了他一腳,說:「你見過手下一個人都沒的總?」

  「現在不都這樣,高材生不是經理就是老總。」

  「靠!」我給自己點上煙。

  碰了一杯,王偉超說:「不帶你那校花回來哥幾個參謀參謀?」

  「誰雞巴告訴你的。」

  我皺皺眉說:「你個逼還沒哪朵花落你賊眼呢?」

  「屄毛都沒一根!就那破廠,我估計還得甩幾年老二!」王偉超笑了笑,又
乾掉一杯酒。

  「甩個毛?」呆逼說。

  是的,和大多數男人一樣,幾個逼除了談女人,再聊聊性,好像就沒啥話題
了。幾杯酒下肚,天空漸漸暗下來。夜色下的有個烤白薯攤吸引了我,也不是這
攤位多有特色——只因為它旁邊停了輛很不搭配的黑色凌志LS430。頃刻間,一
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鑽了出來,頗為眼熟,但我死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到烤
白薯攤,自然是買烤白薯了。這貨可能是沒零錢,副駕駛那邊的窗戶就落了下來,
遞出一些紙幣。

  當我看清那張臉時,不由怔了怔,一瞬間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是母親。
她仍舊那麼白,那麼耀眼。黑框眼鏡捧著烤白薯,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外皮給她遞
過去,母親衝他笑了笑,不知說了句什麼。

  王偉超瞥我一眼:「看啥呢?你個逼眼都直了?」

  這時母親已經搖上車窗,黑色凌志轉眼又開走了。

  呆逼扭過臉說:「開凌志買烤白薯,夠牛逼的,停街邊也不怕警察抄牌。」

  「啊……」我恍惚地說。

  「啊個屁,」王偉超搖搖頭,笑了笑說,「這是人梁總的車!」

  「哪個梁總?」頗為急切。

  「還能哪個梁總?雅客啊還是啥建宇,搞房地產的。」王偉超鄙視地翻了我
一白眼,「黑白通吃,人家路子野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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