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臨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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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

似乎想著什麼心事。程宗揚剛開口的時候,她並沒有留意,但程宗揚只念了一個字就卡住,反而引來她的目光。

    沒了唐詩、宋詞,可以挑選的餘地就沒多少。程宗揚越是想,腦子越是一片空白這回臉可丟大了。

    眼看西湖的名句憋不出來,程宗揚改口道:“山……”

    一個“山”字又卡住了。關鍵時候還是秦檜夠仗義,站出來替主人兩肋插刀:“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好詩!好詩!”

    李師師沒有露出什麼表情,眼睛卻漫不經心地轉開。倒是旁邊那位凝姨唇角挑起,露出一絲溫和鼓勵的笑容。

    “山外青山樓外樓!”

    程宗揚面無表情,口氣近乎咬牙切齒地念道:“西湖歌舞幾時休!”

    兩句一齣,秦檜的眼中透出驚訝的神色,凝姨也嬌軀一震,神情愕然,沒想到這個只懂數錢的商人真能念出兩句詩。

    隔了片刻,李師師扭過臉:“下面?”

    “沒了。”

    再念下去就該露餡了。謝天謝地,這個宋國和歷史上的不一樣,這首“總把杭州作汴州”終吣旨人寫出來。

    凝姨微笑道:“程公子何不再續兩句,完此佳作?”

    讓你們看我狗尾續貂的笑話嗎?程宗揚一臉掃興地說道:“難得與師師小姐和夫人同賞雷峰夕照,本想作首詩博師師小姐一笑,結果被這伴當一攪,詩興全無。見笑見笑。”

    秦檜惶恐道:“屬下該死。”

    凝姨將那兩句詩吟哦幾遍,悵然道:“如此佳句,可惜未竟全篇。”

    李師師的玉指繞著髮梢沉吟片刻,嫣然笑道:“程公子這兩句確是佳作。昔日潘大臨作‘滿城風雨近重陽’,忽聞催租人來,遂敗詩興,留此一句而成名篇。程公子此二句當不讓先賢。”

    和李師師見過兩次面,唯有這一會兒,程宗揚才發現她消除戒意,流露出真實的情感……看來真是個文學女青年啊。

    俞子元登樓上來,遠遠向程宗揚使了個眼色。程宗揚笑道:“失陪片刻。會之,你也來一下。”

    第八章

    離開雷峰塔,俞子元才道:“已經打聽出來。威遠鏢局年前失的鏢是太尉府衙內的貨物,單是珠寶價值就不下十萬貫,而且裡面還有一條御賜的玉帶。威遠鏢局如果討不回這批貨物,恐怕連鏢局都保不住。”

    秦檜插口道:“誰劫的?”

    “沒有訊息,到現在都沒查出來是誰劫的鏢。”

    一般江湖蟊賊很少敢動鏢局的貨物,敢動的大都是稱霸一方的勢力。江湖走鏢,武功還在其次,要緊的是人緣廣面子大,通常丟了鏢,鏢局討不回來都會找人說和。有時候甚至會出貨物幾倍的價錢把鏢贖回來,為的就是顧及鏢局的名聲臉面。像這種一點線索沒有的少之又少。

    “太尉府的衙內?不會是高俅高太尉家裡的高衙內吧?”

    “沒錯。”

    俞子元道:“太尉高俅膝下無子,因兄長早逝,過繼了本家侄兒當螟蛉子,對這位小衙內萬般寵溺。這廝生就橫行霸道,專愛淫人妻女,有個譯號叫花花太歲……公子,你怎麼了?”

    程宗揚表情怪異:“宋國如今的太尉是高俅?”

    俞子元神情有些不屑地哂道:“高俅是倖臣出身,因為踢得一腳好球,被宋主看上,後來從軍,算起來執掌兵權已有二十年。”

    太師賈師憲、太尉高俅、大將夏用和,只差蔡京和秦檜這兩個宰相,宋朝的奸臣敗類就湊齊了。這位宋主真了不起,一手牌能爛成這樣也算少有,真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混過來的。

    “原來是這位高衙內啊……”

    程宗揚在六朝混了這些日子,早不是當初的小白。李師師主動開口邀自己來雷峰塔,怎麼都透著一股蹊蹺的味道。李師師千里迢迢趕赴臨安,唯一的大事就是威遠鏢局失了趟鏢。自己原本猜測她是找到劫鏢的匪徒前來討鏢,拉自己當打手。但這種事更應該由她老爸、威遠鏢局的總鍵頭出面,沒道理讓兩個女人出頭,何況那個凝姨看起來完全不諳武功。現在看來,她要對付的八成不是劫匪,而是傳說中的高衙內……

    俞子元繼續說道:“屬下剛才找了鍵局幾位趟子手,據說高衙內開出價碼,要不送還貨物,要不把總鎮頭的小姐送到太尉府,讓他享用一年。”

    程宗揚“嘖嘖”道:“這廝倒打了好主意。”

    俞子元微笑道:“真要能了結此事,李總鎮頭夫妻說不定真就做了。”

    程宗揚怔了一下,“這對夫妻還真捨得。”

    “李寅臣名頭雖響,修為其實不怎麼樣,威遠鏢局混到今日,靠的就是見風使舵、巴結官府和各大宗門,碰到硬茬就沒轍了。”

    “也不至於把女兒扔火坑裡吧?”

    秦檜道:“若能用一個女兒保住自己的家業,李總鏢頭為何不做?何況真要告上官府,別說一個女兒,他的鏢局、家眷也未必能保住。”

    俞子元道:“屬下方才過來的時候,看到高衙內的車馬,多半是與師師小姐約好在此見面。公子,一會兒準備怎麼做?”

    “怎麼做?什麼都不做!”

    程宗揚道:“給個笑臉就想讓我替她頂雷,這丫頭也太精了。咱們在旁邊看笑話。哼哼,光明觀堂的弟子哪輪到咱們星月湖出頭了?”

    俞子元精神一振,“是!”

    說話間,一行車馬越過西湖上的長橋,朝雷峰塔馳來。前面十幾名少年錦衣怒馬,有的拿著彈弓,有的拿著吹筒,有的舉著黏竿,還有的架著蒼鷹、牽著黃犬,一路車喧馬騰,氣焰囂張。

    程宗揚讓俞子元、青面獸先避開,自己像沒事人一樣和秦檜回到塔上。李師師與凝姨正輕聲私語,見他上來,李師師攏了攏秀髮,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明知道這頭在利用自己,但她嬌美的容貌仍令程宗揚一陣心動。光明觀堂的弟子,自己也見過幾個,論美貌論修為,李師師不見得穩居鰲頭,但論起心思精明、擅長利用他人,能把自己女性的魅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李師師絕對要超過潘姐兒和小香瓜一大截。這種女人並不是刻意算計著施展魅力,而是天生的尤物。

    李師師斂衣施禮,然後道:“今日奴家請公子游湖,其實另藏了一番心思,還請公子恕罪。”

    程宗揚笑呵呵道:“沒關係沒關係,你說。”

    “奴家是明州虎翼國隨軍醫官,家卻在臨安。家父開了一家鏢局,年前失了趟鏢,貨主趁機勒索……”

    李師師面露悽然,“那廝是臨安有名的惡少,花花太歲高衙內。他不知從何處聽說奴家的姿色,勒逼家父,要納奴家為妾……”

    為妾?人家說的可是玩一年。程宗揚頓足道:“這個敗類!”

    李師師悽婉地說道:“奴家若是不從他,家父便要被送官問罪;若是從他,又豈能甘心?奴家不揣冒昧,請公子拿個主意。”

    程宗揚愕然道:“啥主意?”

    李師師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怒,然後垂下眼,楚楚可憐地說道:“敢問公子,奴家該從了高衙內,還是不從?”

    “這……你可難住我了。”

    程宗揚抓了抓腦袋,“按說高衙內不是哈好人,你嫁給他當妾著實太委屈了。可是呢,高衙內的親爹高太尉主掌太尉府,手握兵權,他要把你調到太尉府當值只是一道手令的事。高衙內沒有藉助他老爹的權勢,而是丟了貨物後才提出納你為妾——師師小姐,小生倒覺得高衙內對你是一片真心。”

    以李師師的聰明,聽了這番也不由呆住了。他竟然勸自己去給高衙內當妾?他還有一點起碼的良知嗎?

    程宗揚心裡冷笑。沒有一點好處,空口白話就想讓我替你火中取栗?我就算長得一副包子樣,也不能由著你們亂啃吧?

    他一臉誠懇地說道:“我只是個小商人,平常想巴結太尉府的衙內都巴結不上。師師小姐,這個一步登天的機會,你千萬要把握住了。”

    李師師的玉臉時紅時白,忽然拂袖道:“凝姨!我們走!”

    凝姨柔聲道:“這位公子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師師,你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你爹孃多想幾分。”

    李師師咬著嘴唇,半晌才道:“凝姨,連你也這麼說!難道爹孃生我、養我,就是讓我給花花太歲作妾嗎?”

    凝姨輕聲道:“姨媽嫁給一個小武官,這些年雖然夫妻和睦,但看著他被人排擠,一身好功夫卻怎麼也不得升遷……這種辛苦,你怎能體會?”

    李師師退後一步,悽聲道:“要嫁給那個豬狗不如的男人,我寧願從塔上跳下去!”

    凝姨驚惶地說道:“師師小心!”

    “有事好商量!”

    程宗揚道:“師師小姐,不要因此尋死覓活!”

    車馬停在塔下,那群少年腳步“登登”的上塔。程宗揚低聲道:“冷靜點兒!”

    然後滿面春風地過去道:“哪位是高衙內?”

    為首一個少年錦衣華服,一手轉著兩顆玉球,一手挎著腰帶。他看來十、六七歲年紀,生得四肢肥短,體型活像小一號的石超,相貌不算十分難看,但一張胖臉上五官都擠在一處,讓人望而生厭。

    那少年一撇嘴,翻了個白眼,顯然不把他放在眼裡。旁邊一個少年搶著道:“你是誰?”

    程宗揚笑嘻嘻道:“在下是個商人,偶然來此一遊。各位一個個玉樹臨風,一看便是年輕有為的俊彥之士!在下油然而起仰慕之情。”

    這不算十分說謊。說良心話,少年時代程宗揚的偶像就是高衙內,有錢有勢有個貼心的老爸,還不用上學,無聊就帶一群狗腿子到街上欺男霸女,簡直是神仙日子。

    說話的少年露出笑容:“有眼力!我們是臨安城有名的十三一太保!這位便是我們老大,花花太歲高衙內!”

    一群小屁孩,毛都未必長齊,學人家古惑仔嗎?程宗揚抱拳連聲說道:“幸會!幸會!失敬!失敬!”

    高衙內腆著肚子道:“那小妞呢?”

    上來這麼一群陌生男子,凝姨已經由侍女扶著迴避。李師師卻不忌諱,款款走過來,一雙美目冷冷看著高衙內。

    高衙內一見之下向後便倒,後面一個少年連忙扶住,用足做戲的本領,失聲叫道:“老大!”

    高衙內喘著氣道:“哎呀呀呀,這個小娘子……本公子一見之下,身體就酥了半邊。這滋味……爽!”

    另一個少年嘿嘿笑道:“老大酥的是下半邊?這可麻煩了!萬一今晚入不了洞房,是不是還要兄弟們代勞?”

    那些少年彷彿說到趣處都哈哈大笑起來,還有幾個一邊打量李師師,一邊在高衙內耳邊竊竊私語,一個個面露淫笑,似乎已經把李師師看成自己盤裡煮熟的鴨子。

    高衙內得意洋洋地一招手:“小娘子,這便跟本少爺走吧!今晚本少爺就給你開……嗷!”

    李師師一把擰住他的手掌朝後彎去;高衙內胳膊被擰得後轉,“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那群少年頓時大譁,搶過來就要拼命。程宗揚冷眼旁觀,李師師的修為比南荒時候的小香瓜強不了多少,但對付這群惡少已經夠用了。

    木製的走廊沿塔身而建,寬度只能容兩人並行,這群惡少一擠,反而一個都擠不過來。紛亂中,忽然一條身影橫空掠過,那人拿著高衙內的手腕輕輕一拖,從李師師的手中拽出,然後扶著高衙內退回人群。

    高衙內痛得幾乎飆出眼淚,暴跳著尖叫道:“陸謙!把這個小賤人擒下來!本少爺要好好教訓她!”

    程宗揚心裡一動,留神朝那人看去。只見那人三十來歲年紀,穿著一身武官服,相貌堂堂,比起林沖不遜色多少,只不過臉盤較窄、雙眉低垂,看起來氣量略顯狹小。程宗揚心裡嘀咕:原來這就是害得林沖家破人亡的陸謙陸虞侯啊。

    陸謙眼鋒一掃已經看清局勢。遠處一個文人倚欄而立,眼前只有威遠鏢局的小姐和一個外地商人,這樣的身份在太尉府眼中不過螻蟻,即便打死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只不過李師師多了一重身份,不好輕易冒犯。

    陸謙抱了抱拳:“師師小姐。令尊丟了敝主十萬貫的財物,今日之事想必令尊已經和小姐說過。”

    “欠債還錢。十萬貫的財物,我們家未必拿不出來。”

    陸謙溫言道:“威遠鏢局的家底,令尊比師師小姐更清楚。何況丟失的財物還有御賜玉帶一條,再多的錢也買不來。鏢局丟失貨物,例須賠償。我家衙內看在令尊令堂的面子上,才沒告上臨安府。不然哪裡還有威遠鏢局?就連令尊、令堂也免不了下獄問罪。師師小姐,我家衙內這片好心可是良苦得緊。”

    李師師倔強地抬起頭:“不過是丟失貨物,只要我請出師門前輩,定能討回財物。”

    陸謙看了李師師半晌,莞爾道:“你以為令尊沒有求過嗎?李總鏢頭年前便已經親赴明州,求見幾位仙長。只不過鏢局丟了客戶的財物,自該全額賠償;貴宗一向好口碑,自然不會偏袒門下弟子,何況是弟子的家眷。貴宗已經明示,光明觀堂例不參與江湖恩怨。令尊在山上長跪數日,只能無功而返。”

    程宗揚心頭微動。看來這卞頭早已經知道了,否則不會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自己這個陌生人來幫忙。

    李師師胸口起伏,臉色卻漸漸發白。

    程宗揚忍不住有些同情她,好端端的鏢局大小姐、光明觀堂的弟子,卻因為一樁意想不到的禍事,被人當成貨物一樣送出去。她活了這麼大,可能頭一次發現父母和師門竟然都靠不住,這種打擊恐怕比把她送給高衙內更讓人難以接受。

    “今日雷峰之會是李總鏢頭親自轉告,我家衙內已備好香車,”

    陸謙溫文爾雅地伸出手,“師師小姐,請。”

    陸謙說的是“請”一齣手卻毫不客氣地抓向李師師的手腕。李師師那點修為,對付幾名惡少不在話下,跟禁軍高手相比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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