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集 漢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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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

p; “那兩位沒怎麼出門。因此在下把他們畫在室內。”

    畫卷中的上房正對著鬱奉文進入的大門,展開到此處,已經到了腳店最後的位置。畫中兩人正相對弈棋,一個是留著長鬍的老者,另一個是面上帶著疤痕的少年。

    對這兩個始終沒有找到的當事人,程宗揚看得極為細緻。那少年十五六歲年紀,面上一塊巴掌大的青色疤痕,從左眉一直延伸到眼下,讓人一眼望去就不想多看。他對面的老者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帶著幾分憂色。程宗揚心頭微微一動,雖然老者頭上包著蒼黑色的頭巾,但給自己的感覺絕不是一般的奴僕。如果這不是毛延壽作畫時加以演繹,而是捕捉到人物神態的一瞬間,如實畫了下來,這對主僕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難道他才是襄邑侯要找的人?那位身懷重寶消失無蹤的嚴君平?

    十二名客人,五名開店的主奴,當日在長興腳店的所有十七個人物已經全部出現在畫中。但那幅畫軸卻只展開了不到三分之一,卷在軸上的絹帛還有厚厚一卷。

    程宗揚不禁詫異,“後面還有嗎?”

    毛延壽陪笑道:“前面這些只是引子,小人給襄邑侯獻畫,當然不會只畫這些不相幹的閒人。”

    程宗揚精神一振,“後面是襄邑侯?”

    毛延壽對自己的畫技顯然信心十足,說道:“家主請看。”

    帛畫是採用長卷的畫法形式,接下來是一隊車馬從腳店外路過,雖然比起自己在北邙見到的襄邑侯隊伍人數少得多,但全是車馬,沒有步行的隨從。數十名騎手前後簇擁著兩乘馬車,一個個馬如龍,人如虎,不知是毛延壽畫法的緣故,還是因為自己見過襄邑侯門下的死士,那些騎手殺氣騰騰,透出一股兇態,似乎從畫面上躍然而出。

    接著馬車在腳店旁停下,車簾捲起,露出一個披髮的肥胖男子,正是自己在北邙見過的那位襄邑侯呂冀!

    程宗揚仔細看著畫卷,心下暗暗佩服,這個毛延壽的畫技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精妙,區區幾筆,便將襄邑侯飛揚跋扈的姿態勾勒得鮮活無比。

    車旁一個留著兩撇美鬚的男子,程宗揚還記得在北邙見過,名字叫秦宮,是襄邑侯的心腹。他正躬身對呂冀說著什麼,呂冀靠在車窗邊,面帶傲然之色。

    畫上一群扈從擁入腳店,接著馬車馳進院中,其餘的騎手分散在道路兩邊的林中,藏好身形。店中從店主到住客,所有人都被帶出來,在簷下跪成一排。

    “這是怎麼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

    毛延壽道:“當晚一群人闖入店中,說襄邑侯光臨,讓店內人都出來跪迎。還有人到房中搜查是否藏有奸細。”

    程宗揚在畫上看到幾名漢子戴著熟悉的鐵面具,顯然是襄邑侯門下的死士。這些人作為襄邑侯的貼身扈衛,有時被派去暗殺對手,甚至充當臥底,因此在呂冀身邊也極少以真面目示人。

    程宗揚正往下看,毛延壽卻停住手,尷尬地低聲道:“還請家主讓旁人迴避一下……”

    程宗揚心下不解,但還是吩咐道:“你們先退下。”

    罌粟女和延香聞言退下,毛延壽這才繼續展開畫卷。畫上呂冀被一群美姬扶著走下馬車。那些美姬一個個風姿穠豔,在毛延壽筆下流露出誘人的姿態,給畫卷增添了幾分亮麗的色彩。

    程宗揚的目光卻被呂冀腳下的畫面吸引,良久才抬起頭看著毛延壽。

    毛延壽窘迫地咳了一聲,“當日情形便是如此,小人不敢妄畫……”

    呂冀腳下伏著一具曼妙的女體,那女子頭上戴著一隻古怪的皮套,看不到面容,頸中套著一條鐵鏈,被一名戴面具的死士拉著,四肢著地跪在車旁,用身體充當呂冀的下馬石。她玉體一絲不掛。腰肢被呂冀踩得彎曲下去,渾圓的臀部向後翹起,臀間插著一束七彩的孔雀翎。

    程宗揚繼續往下看去。隨從搬來錦榻,襄邑侯呂冀靠在榻上,面前又多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同樣戴著面具,只是身上多了一幅輕紗,白膩的胴體在紗內顯露無餘。在她面前,一名死士伸手撩開輕紗,手掌伸到她腿間,當著襄邑侯的面玩弄她的秘處。另一名女子伏在榻邊,那隻插著孔雀翎的雪臀對著錦榻。呂冀仰天大笑,似乎歡喜非常。

    雖然只是在絹帛上描繪的畫作,但在毛延壽筆下,人物衝擊力十足,簡直有種看大片的感覺。程宗揚道:“呂冀在做什麼?”

    “那晚的事,小人現在想起來還跟做夢一樣……”

    毛延壽小心翼翼地說道:“襄邑侯在院中坐定,扈從就關上腳店的大門,張起燈籠。襄邑侯像是心情很好,命人帶出這名女子,讓店內的人都來看這女子的身體如何。”

    “看起來不錯。”

    毛延壽道:“不瞞家主,小人擅畫人物,見過的美女車載斗量,可這兩名女子的美態,實在是小人生平僅見。雖然未見面容,但一肌一膚無不盡態極妍。”

    “她們是誰?”

    “小人聽到旁人罵她們賤婢,多半是府中的私妓。這兩女不知為何觸犯了主人,被帶到此地讓人羞辱。”

    “是嗎?”

    毛延壽乾笑道:“家主再看便知。”

    接下來的畫面毛延壽施出渾身解數,畫得活靈活現。兩名絕色私妓被戴著鐵面具的死士牽著,逐一在眾人面前展露羞處。跪在簷下的書生、拳師、腳伕、商人、扒手……表情或是呆滯,或是吃驚,或是興奮,一個個神態各異。

    雖然看不到兩女的表情,但從她們的身體姿態,能看出兩女已經被人調教得馴服無比。周圍無論貧富貴賤,都衣冠楚楚,只有她們身無寸縷地任人觀賞。襄邑侯身邊的美姬還笑著往她們臀間啐唾,盡情羞辱兩女。

    程宗揚忽然指著畫上的襄邑侯道:“他說了什麼?”

    毛延壽怔了一下,然後道:“襄邑侯好像在等什麼人,那人一直沒來。襄邑侯有些生氣,冷笑著說了一句‘野雞也想變鳳凰?便是真當了鳳凰,也不過是我呂家的賤奴!’然後便……”

    毛延壽吞吞吐吐地說道:“然後便吩咐,拿那兩名私妓宴客……”

    程宗揚往下看去,畫面變成了一連串的春宮圖。兩女就在簡陋的小院內玉體橫陳,當著一眾男女的面,與人輪流交合。拳師、三名腳伕、商人、扒手、跑堂的小二……一文錢都不用花,便白白享用了她們的肉體。

    即使透過畫卷,程宗揚似乎仍能感受到兩女誘人的美色。畫中包括孫老頭主僕在內,一共十七個人,在美色的誘惑下,都像瘋魔了一樣。程宗揚注意到,沒有參與的只有瞽目的胡琴老人,店中那名年幼的小婢和延玉,連店內的老婦也在美姬的誘使下,去摸弄兩名私妓柔滑的肉體。

    毛延壽又一次停下手,陪笑道:“後面就不用看了吧?”

    程宗揚沒有作聲,直接拿過卷軸,自己攤開。

    畫上出現了一隻木桶,有半人高,被一名戴著鐵面具的死士從車上搬來,橫放在襄邑侯腳邊。

    毛延壽畏懼地瞟了家主一眼,小聲解釋道:“襄邑侯一直沒等到人,發了脾氣,把那個姓秦的監奴狠罵了一通。監奴陪著笑讓人搬來木桶……下面真不用看了……”

    程宗揚面無表情地往下看去,眉頭頓時狠狠跳了兩下。

    襄邑侯轉怒為喜,抬腳一蹬,木桶一路滾了出去。箍桶的草繩卻是鬆的,被那名死士踩住。木桶滾出數丈,草繩已經放到盡頭。店內的老婦開啟木柵,木桶撞進溷廁旁的豚欄內,沒有用膠粘過的桶身立刻散開,從裡面滾出一段肉體。

    程宗揚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那具肉體只有短短一截,雙手雙腿都無影無蹤,僅剩下一段光溜溜的軀幹。與兩名私妓不同,那女子沒有戴面具,只緊緊閉著眼睛。雖然身體殘缺,年紀也非少女,一張面孔仍然千嬌百媚,被毛延壽勾勒得栩栩如生,竟然是難得的絕色。

    溷廁內被幾頭黑豬踐踏得遍地泥濘,那截雪白的肉段從桶中滾出,就像一塊美玉掉入泥中。混著汙水、豬尿、糞便的泥漿沾在那具女體上,變得骯髒無比。

    襄邑侯披頭散髮地走到柵欄邊,一邊觀看,一邊大笑。那女子閉著眼睛,嘴巴痛楚地張開,光潔的肉體上沾滿汙物,被幾頭黑豬擠在中間,在泥漿裡掙扎蠕動。

    程宗揚冷冷道:“她眼睛睜不開嗎?”

    毛延壽小聲道:“是。”

    “舌頭呢?”

    “小人不知……”

    程宗揚盯著畫面上僅餘軀幹的女子,心頭翻翻滾滾,像是掀起驚濤駭浪,半晌他才吐出兩個字,“人彘!”

    程宗揚沒有再往後看,直接把畫軸捲起,負手起身,望著白粉塗過的牆壁,平復自己的心情。自從聽說漢國的太后姓呂諱雉,他就立即聯想起那位被她炮製成人彘的戚夫人。呂雉對付情敵的手段,可以說是古今第一酷毒。即使隔了兩千年,仍讓人不寒而慄。沒想到換到六朝的時空,仍然有這樣的慘劇。而且這個淪為人彘的女子如今還活著,甚至自己有可能親眼見到她。

    看到那個身體殘缺的女子,程宗揚已經明白當晚在上湯的腳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自己沒有猜錯,那個人彘應該是太后呂雉的手筆,身份多半是前任天子的寵妃。襄邑侯肆無忌憚,竟然把她帶到上湯的腳店,在一群身份各異的住客面前恣意凌辱。襄邑侯呂冀的跋扈囂張盡人皆知,能做出這等事也不意外。

    而呂不疑生性謹慎,得知此事,立即派出門下殺手,將腳店的孫老頭一家盡數滅口。所以上湯的事情發生在八月初九,腳店失火卻隔了一天。想必第二天呂不疑才得知胞兄的所作所為,設法彌補。但當天在腳店住宿的客人已經四散,此事涉及宮闈秘辛和呂氏的隱私,一旦洩漏就是一樁天大的醜聞。呂不疑縱然位尊權重,也不可能透過官府手段去追查線索,不得已才找到寓居洛都的陽泉暴氏,暗中查訪,一路殺人滅口。

    可笑的是毛延壽,雖然對自己當晚目睹的一幕瞭如指掌,卻對事件背後的意味一無所知。他在腳店被賽盧竊走盤纏,走投無路之下,竟然想用此畫來投襄邑侯所好,冀圖攀龍附鳳,卻不知自己是自尋死路。

    程宗揚看著這位技藝超群,人品卻不怎麼樣的丹青師,由衷說道:“你真幸運,居然投錯了門。”

    毛延壽聽說當晚腳店中住客幾乎都被滅口,才知道自己鬼迷心竅,行事太過孟浪。此時心下一陣陣後怕,勉強笑道:“若非家主,小人已經屍骨無存。還求家主庇佑小人……”

    “先生便暫時住在此處。有事吩咐小婢便是。罌奴,小心服侍好毛先生。”

    罌粟女嬌滴滴應道:“是。”

    程宗揚厭惡地看了眼畫卷,準備讓罌奴把此畫封存起來,忽然間眉頭一皺,猛地想起什麼。

    他連忙開啟畫卷,從頭開始一寸一寸看過,片刻後他抬起頭,“那個疤面少年和老僕呢?”

    從兩名私妓與眾人交歡開始,那對主僕就從畫卷中消失了。無論是院中淫慾橫流的一幕,還是襄邑侯帶人在溷廁旁大笑取樂,都沒有出現那兩人。

    毛延壽道:“小人也在奇怪。這二人似乎是悄悄離開了。第二天我等離開腳店時,也未曾見這兩人。”

    程宗揚道:“按你圖上所示,腳店四周都是襄邑侯的人,他們兩人怎麼可能中途離開?”

    毛延壽苦笑道:“這小人就不知道了。”

    他眼睛轉了幾下,“也許是跟著襄邑侯的車隊一同離開……”

    說著他聲音低了下去,顯然連自己也不相信。

    程宗揚越想越覺得蹊蹺,腳店中當日住宿的十二名客人,如今都陸續找到,只有這對主僕,當日住店的客人都知道他們存在,卻至今沒有找到絲毫有用的線索。除了當日在腳店住過以外,身份、來歷、去向一無所知。

    程宗揚這些天跟著盧景一路找人找到現在,最大的感受是:一個人只要生活在社會中,即使偶然路過,也會像飛鴻踏雪一樣,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痕跡。如果找不到任何線索,只有一種可能:有人在故意隱藏。

    那麼,這對主僕究竟在隱瞞什麼呢?……

    盧景和斯明信仔細看著畫卷,毛延壽老實坐在一邊。剛才被那個陰冷的漢子不經意地看一眼,毛延壽渾身的血液都彷彿凍結了,這會兒連大氣也不敢出。

    當初看到延玉的小像,程宗揚和盧景只覺得畫師筆法挺流暢,等見到畫卷,不禁對毛延壽的畫技刮目相看。他們見過的鬱奉文、杜懷等人,在畫卷上一個個栩栩如生,可見這個無良畫師的觀察力和技法非同一般。

    程宗揚不禁感嘆,如果先找到的是毛延壽,直接對著畫卷找人就行了,哪裡還用自己和盧五哥四處奔波?偏偏人都快找齊了,才偶然遇到毛延壽,白花了不少力氣。

    畫卷一點一點開啟,看到畫上的人彘時,連盧景都變了臉色,唯有斯明信仍然面無表情,只是手指緊了一下。

    良久,兩人放下畫卷。程宗揚指著畫卷上的老僕道:“這個人四哥和五哥有印象嗎?”

    盧景搖了搖頭,“沒見過。”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久了,我都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程宗揚還不死心,“四哥,這真的不是嚴君平嗎?”

    斯明信確定無疑地說道:“不是。”

    “肯定不是。這個人我從來沒有見過。”

    盧景扭頭道:“你說呂冀像是在等人?”

    毛延壽連忙道:“小人只是覺著呂侯爺像是在等人。”

    “他還說了什麼嗎?”

    “小人記不清了。”

    “如果呂冀真是在等人,究竟在等誰呢?”

    這個問題程宗揚也反覆想過,但實在想不出以襄邑侯的身份,為何要在一家荒郊野外的低檔腳店跟人見面,而且似乎還沒有等到。

    盧景道:“那幾個女人若是宮裡的,這位襄邑侯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即便太后權傾朝野,一旦洩漏出去,也不好收場。”

    程宗揚忽然道:“南宮還是北宮?”

    眾人齊齊向程宗揚看來。

    “如果那幾個女人是北宮的,這條帕子又是怎麼回事?”

    程宗揚取出一條帕子,上面“玉堂前殿”四字清晰可辨。

    “這條帕子毛先生見過嗎?”

    毛延壽臉都嚇白了。他原以為那些女人無非是襄邑侯的姬妾,雖然荒唐,到底只是風流加下流而已。聽家主一說,才知道此事涉及宮闈私秘。那幾個女人很可能是先帝的妃嬪,甚至有可能來自南宮,是當今天子的身邊人。無論是哪種可能,自己這個知情人小命都已經死了九成。

    “小人……小人……未……未曾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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